28、二十八(2/2)
老豫章王去早,王妃又是软性不管事,皇帝便将这三个侄儿侄女的事也揽了去。
桓明珪谢了恩道:“有些眉目,不过下人不,跟到常安坊的一座山池院前,将人跟丢了。”
常安坊的山池院只有一座,在座诸人,只有太对此事一清二楚,不过他佯装想不起来:“那是什么地方?”
皇帝前些时日在骊山,只知道三在城郊别院里养病,并不清楚是哪座园宅,半晌记起来,常安坊那座寿安公主的废园,似乎是赐给了桓煊。
太不言,皇帝却是皱了皱眉,问边的中官:“孙福,若是朕没记错,常安坊的园是赐给了三郎吧?”
孙太监道:“回禀陛下,若是老奴没记错,应当是赐给了齐王殿下。”
皇帝脸色微有不豫,养外宅不是什么大事,但到底不是事,容易落人话柄,他微微颔首,对桓明珪道:“衡许是遇仙了。”
一句玩话便将这事轻轻揭过。
众人闻弦歌知雅,都不再拿此事打趣,继续饮宴谈。
酒过三巡,照例要赋诗,桓家人多擅诗文,精通音律,皇皇女们又自小习诗作赋,词采都不错。便是齐王这样当了武将领兵出征,也有倚马万言的本事,只有陈王一个异类,每逢宴上吟诗作对,总是抓耳挠腮憋不出两行字。
不一时,内侍捧了笔墨诗笺来,在各人面前置了小案。
阮月微是京中久负盛名的女,自也要一显手。
她饱读诗书、思敏捷,赋几首诗难不倒她,但她提起笔,心中却纷乱如麻,都是方豫章王说的那番话。
那女究竟是什么人?又和桓煊有什么关系?是不是那个下人看错了?抑或那女只是个下人?难道桓煊真的养了外宅?
她论如何都不能信,失望和难过像潮水一样向她涌来。
她拈着笔管,脑海中却连一句诗都想不出来,其余人都已打了腹稿开始写起来,耳边都是春蚕啮桑似的“刷刷”声。
太碰了碰她的手,小声道:“怎么了?句了么?”
阮月微蓦地回过神来,见中间的莲花漏壶中的水已只剩下一小半,忙定了定神,小声道:“正在想。”
虽时间已过去一大半,但写首中规中矩的应制诗还难不倒她。
皇帝着看向他们:“太妃的诗朕读过,词采斐,不愧有‘女翰林’之称,朕等着你大显手。”
阮月微手心渗出冷汗,勉强道:“陛下谬赞。”
本来她可以用一首平庸的诗作应付,还能落个谦逊的美名,可皇帝这么一说,她便使出浑解数了。
可赋诗作文本就不是能急出来的,到最后漏壶中水已快见底,她还是没出佳句,只能将平日熟记的诗句拼拼凑凑、改头换面写了上去。
内侍待墨迹稍干,将各人的诗笺送呈皇帝品题。
皇帝令内侍一首首念出来,到阮月微那首,众人都翘首以待,谁知念出来却都是陈词滥调,在这些诗中只能落个中下游,甚至不如年仅十二岁的七皇作的诗有趣。
皇帝也有些诧异,仍是夸了两句。
阮月微一张脸涨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她知道这时候所有人眼中都写着“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待所有诗篇读完,皇帝给新媳妇留了体面,并未像往日那般分成三六九等行赏,给每个人都赐了些金玉玩器和锦缎。
直到丝竹重新奏起,阮月微敢略微抬起头,用眼梢瞥一眼太,见夫君神色如常,略微松了口气。
夜阑席散,两人同车回东宫,阮月微心中忐忑,良久道:“方的诗作不,妾太紧张……”
太皱了皱眉,语气有些不耐烦:“只是小事罢了,都已经过去了,何必再提。”
阮月微的眼眶顿时红了:“妾给殿下丢脸了。”
往常她只要露出泫欲泣之态,太便立即温言哄她,可他这回只是瞥了她一眼:“除夕佳节,别苦着脸了。”
阮月微越发委屈,可太当真冷下脸来,她也不敢再使小性,只能尽把泪憋回去,心中翻来覆去地想,若换了桓煊……
桓煊,一想到这个名字,她的心口便一刺一刺地疼。
换了桓煊又如何呢?她靠在车厢壁上,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当初信誓旦旦非卿不娶的人,如今可还记当初说过的话?
……
桓煊从观风殿离开时,家宴方开筵。马车驶出蓬莱宫正南,长街上没有半个人影。
所有欢声语和暖都关在了坊墙内,宅里。
但他知道,此刻所有人都在与亲人团聚,论贫富贵贱。
他以岁除夜留宿宫中,便放了高迈一日假,让他回去与养过个年。甚至连替他驱车的下人,将他送回王府后也回去与妻儿团聚。
只有他,在这偌大的长安城里,没有归处,宛如一个游魂。
齐王府只是座挂了他封号当匾额的空宅,没有人在等他,也没人记今日是他生辰。
或许有人记,但长兄刚生在元日,比他只晚一日,提起他的生辰,难免想起来伤怀。于是他的生辰也成了难以启齿的事。
想起王府的孤枕寒衾,桓煊便有些不想回去,可又不能在这空寂的街道上游魂似地飘荡一夜。
他撩开车帷,对亲随道:“去常安坊。”
亲随吓了一跳,去别馆过年显不合规矩,但他们家殿下岂是讲规矩的人,他不敢多言,便去传话。
到山池院时已是中宵。
桓煊挑开车帷,远远望着那两扇老旧的乌头,前的雪已积很厚了,风灯在风雪中摇曳,像是两点萤火。
这儿她应当已经睡了吧,他想,这是岁除夜,他即便不在宫中,也在王府,论如何不该出现在别院。
马车驶入内院,桓煊下了车,径直穿过枫林小径,向着温暖的灯火去。
院“吱嘎”一声响,高嬷嬷从里迎出来,一脸惊愕:“殿下怎么来了?宫宴这么早结束了?”
桓煊淡淡地“嗯”了一声:“鹿氏睡了?”
高嬷嬷道:“鹿娘在厨房。”
桓煊道:“这儿怎么在厨房?”
他估计已经过时了。
高嬷嬷道:“老奴前日同鹿娘说起今日是殿下生辰,方鹿娘忽说她想吃碗鸡汤面,庖人都回家了,她便自己……”
不等老嬷嬷把话说完,桓煊已经穿过院向小厨房去。
随随正将擀的面片切成条,忽听见橐橐的靴声,诧异地抬起头,便看见庭中站着个熟悉的影。
她放下切面刀,抬手拨了拨额发,手上面粉沾在脸上,显很滑稽,可她没有察觉。
她一看见他,又露出了那种有些恍惚,宛如在梦中的眼神。
“殿下。”她轻轻唤了一声,那一声也如同梦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