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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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快报

屋内虽还燃着一个小小的火盆,三月灿烂的阳光已经从菱花窗格中明晃晃地射进来。院内庭花含蕊,四处一片盎然的春意。

木玄虚泡好新茶,翘着二郎腿,携着茶壶,走出屋外,坐在院子当中的藤椅上。

他几乎已快忘了这种悠闲地晒着太阳的日子。

经过了三年非人非鬼的逃窜生涯,他早已明白,这世上,再没有什么比自由清白的生活更让人心安理得。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照在脚边的一丛粉红的石竹上。几只紫色的蝴蝶在花丛中翩翩起舞。

“道法自然。”

他忽然想起了这句师傅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他至今仍不明白师傅为什么要这么做,何以能如此残忍。

更想不通他整日以面俱示人,会是什么滋味?

也许,那个戴着面俱的“我”那个在嬉戏中的“我”或那个在故事和想象中的“我”比真正的“我”更加真实。

他忽然感到,原来离自己最近的人,竟也是如此陌生,似乎每一个人身上,都有一些别人无法了解的事。

他宁愿相信那个成天陪着他练功,给他讲授南华真经的铁风才是真实的铁风。

日影在花间缓缓地移动。远处湖面上飞鸥点点。

山中猿声凄艾,风吹树杪,沙沙作响。

天籁是如此美妙。

他合上眼,正准备静静地享受伤愈之后的第一个晴日,门忽然被敲开了,唐潜迤迤然地踱了进来,道: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他没有转身,只把旁边的一把藤椅拉过来,放到自己的身边,笑着道:“莫非阳光也有重量,不然唐兄何以感觉得到?请坐。”

唐潜笑了笑:“阳光倒没有重量,不过,阳光有温度。”

他的竹杆已碰到了椅子,自己却并没有坐下来:“我特地来告诉木兄,你的伤虽已全愈,但最好不要轻易出谷。”

“哦?”他怔住:“为什么?”

“此事我也觉得蹊巧。那日杀了铁风之后,我就写了个贴子遣人送到焚斋先生那里,希望他老人家能将此事收入最近一期江湖快报,召告武林。这样,你方能安全出门。”

“我正要多谢唐兄!”

“可是,唐芃方才告诉我,刚出来的快报上竟对此事一字不提。”

木玄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双眉一拧,道:“我亲自去一趟,问问焚斋先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唐潜一把拦住他:“这事不那么简单。大门外只怕还埋伏着要擒你归案的人。”

木玄虚道:“公门里应当有结论罢!”

唐潜道:“公门是按惯例行事,结案要一步一步地来。此案首发在武当山区,元凶已毙,尸体早已被埋入乱葬岗。想必所有公文都已转到京西南路的本地县衙。叶临安也早已办别的差事去了。现在连一个人影都抓不到。”

木玄虚苦笑:“这么说来,官司虽已了结,我的罪名却还背在身上?至少江湖上的人对此事一无所知。”

“差不多,不过你不要着急。我们正在想办法。”

木玄虚拍拍唐潜的肩,道:“你自己的伤”

唐潜笑了笑,道:“不碍事。呵呵,你师傅的那招‘夜气浮山’着实厉害。幸好我身边有个不错的大夫,所以好得很快。”

他话声中充满着甜蜜和愉快。

木玄虚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有能耐,慕容先生那么固执的一个人,都肯帮你。我一直以为你们俩个是死对头哪”

唐潜淡淡一笑,道:“我说的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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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我们到了。”马夫“吁”的一声勒住马,大声对车内的唐潜道。

“多谢。”他跳下马车,正要掏出竹杆控路,那马夫已不放心地跟了过来,将他的袖子一拉,道:“竹间馆的门在这边。”

他苦笑。

虽是个瞎子,他并没有糊涂到不认得门的地步。何况这里自己早已来过多次。但热心人如此之多,他亦无法,只好又说了声“多谢”又道:“不必,我认得路。”

那马夫迟疑了一下,放开手。仍然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后。

他苦笑。

门外人声嘈杂,他刚走到街口,一个很温和的声音忽然从他的身后传过来:“请问,阁下可是唐潜唐公子?”

完全陌生的声音。

他站住,转过身,道:“不错,正是区区。阁下是”

“贫道鸿羽,武当门人。”

熟识掌故的江湖人不会不认得鸿羽,铁风的师兄,传说中武当的第二号人物。鸿羽大约是武当诸长老中脾气最温和谦让的一位。莫看他身材矮小,貌不惊人,当年曾以三十三式太乙乾坤掌横行江湖,只凭一双肉掌,一夜之间便抄了关东悍匪的窝子。如今虽已年过花甲,仍不断地有青年弟子慕名投师。是以他的徒弟亦比其它长老多出几倍,只可惜杰出之士不多。据说全因此人过于心软,不忍痛责之故。

唐潜恭敬地一揖,道:“原来是鸿羽道长,晚辈失敬。”

鸿羽淡笑道:“不知公子现在可否有空?贫道有几位朋友正候在听风楼二楼雅座,想与公子一聚。”

唐潜款款答道:“道长乃一代宗师,晚辈得望颜色,已出万幸,乃复叨扰盛酌,何以克当?”

鸿羽将他的手臂一拉,哈哈一笑,朗声道:“小娃娃说话很是客气,贫道喜欢,不必虚礼。”

黄昏的街道带着一缕淡淡的酒香。

不同的酒楼传出不同的菜味。

傍晚总是听风楼最热闹的时候,门前的马车已挤得水泄不通,江南的丝竹,歌妓的小唱,行人的酒令,杂之以觥酬相错,盘碟相碰之声,声声入耳。

唐潜默默地跟随着鸿羽步入二楼一间宽敞华丽的雅室。

随手掩上门,转过一个云母围屏,室内沉檀暗逸,居然出奇地安静。

他觉得有些奇怪。鸿羽明明告诉他有“几位朋友”相候,他却听不到任何人的呼吸。他忽然有些紧张,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屋内还有几个人。

果然,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小唐来了,快坐,这边坐。”

他一笑,转过脸,道:“原来是西山先生。”说罢从容地拉开椅子,坐在桌边。

“我说唐潜并不难找,在竹间馆的门口一定能碰到,老鸿,我说的没错罢?”接话的是另一个陌生的声音,有些低沉,却是中气十足。

“你左边的这一位是焚斋先生,他的名字,唐公子想必并不陌生。”鸿羽道。

唐潜道:“久仰之至。”

焚斋道:“这几期的江湖快报唐公子都是显要人物。除秋阳,诛双红,快刀除恶,大义灭亲,江湖上无人不夸无人不赞啊。”

唐潜微微一笑:“晚辈只是替唐门清理门户,职责所当,不敢推辞。至于李秋阳,此人作恶多端,人人得而诛之,不过是碰巧给我遇到罢了。老先生谬赞,晚辈实不敢当。”

忽听一个生涩苍老的声音道:“贫道听说,唐公子上个月杀了铁风道长,递了个贴子到小邱那里,说他才是真正的采花大盗?”

焚斋老人的俗名叫作邱近欢,熟读江湖掌故的人无人不知。此人年近五十,曾是江南有名的才子。论年纪,还算不上“老人”却有了和武林一等一的前辈们一样的地位。长年主持江湖各项榜位的排名,亦颇为公道,因此甚得江湖群雄的敬重。而这人居然直接叫他“小邱”可见地位辈份只会更高。

唐潜心中大吃一惊。说话人的声音明明是从他的右侧不远处传来,而自己坐了这么久竟无半点觉察。来人功夫之高深莫测,足见一斑。

只听得焚斋老人道:“你右边的这一位可是稀客,已有三十年未下山一步,老夫顽皮,倒想让唐公子猜上一猜,究竟是谁?”

唐潜站起来恭然作礼,肃然道:“想必是松风道长,晚辈自恨盲目,无法一睹大师的风采。”

那苍老的声音笑道:“不必多礼,你父亲当年与贫道有忘年之交,曾相约在武当峰顶一较高低,后来我派人多次去请他赴约,他却死活也不肯来了。回了一个贴子给我,只有十个字:‘犬子有病,不敢亲易赴死。’老夫读罢长叹,世上至情至性之人不多,唐隐刀算是一个!”

唐潜心中不觉恻然,这个故事,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当下定了定心神,道:“家父家母为我这不孝之子过于劳神,已然双双故去。”

松风慨然道:“可惜可惜!不过,你小子已尽得双刀心学,唐门虽连失高手,只要还有你,今后在江湖上也站得起来。”

唐潜垂首道:“晚辈初入江湖,莽撞之处甚多,惭愧之至。”

松风淡淡一笑,道:“莽撞之处倒没有,只是铁风一事,还请唐公子代为斡旋。铁风一事乍出,我实是大吃一惊,当时正在闭关,差一点走火入魔。唐公子应当晓得,铁风原是武当指定的下一位继承人,在江湖上地位显要,为人处事,也颇受尊敬。我与鸿羽师弟多年闭关参修,不问世事,武当诸务均由铁风奔走打点。这些年,他虽无功劳也有苦劳。而木玄虚那娃儿,我也一向喜欢,不料竟卷入到如此之丑闻。如今真相大白,我们正准备将他请回武当作太乙院的主持。只是唐公子想必明白,我们武当几百年的清誉,万万不能断送在铁风的手下。武当实在丢不起这个脸!”

唐潜沉吟片刻,道:“恕晚辈迟钝,木公子为此事负累三年,四处逃窜,险些丧命。如今在江湖上仍是恶名未除,沉冤未洗。晚辈以为至少当将此事公之于众,还他一个公道。更何况,试剑山庄的几位公子一直发誓要清除采花恶贼,近来正在四处打探木公子的行踪,如若此事不决,他仍有性命之忧。”

松风道:“木玄虚是武当弟子,虽少年成名,入世未深,也很少在江湖上露面。说实话,他原本是人家扔到山门外的一个弃婴,名字也是铁风给起的。我们商量了一下,以为不如让他干脆换个名字,由我亲自收为弟子。铁风反正已死,这事就不了了之。唐公子不说,也无人知道,不知公子你意下如何?”

唐潜淡淡道:“真如道长所言,请问公道何在?”

松风拍了拍他的肩,叹道:“你还是年轻人,年轻气盛,不知江湖之风波险恶。江湖上无事都要起浪三尺,何况有事?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公子想必知晓,背着这个丑闻,连我都觉得无脸做人。话说回来,家丑不能外扬,唐门这几年闹得不象样,不就是家丑频传,人人嫌恶?如今唐公子年少才俊,贫道甚为喜欢,将来唐门有什么事,我们武当也不会坐视不理。此事就以大化小,如何?木玄虚那边,公子不用担心,他一向听我的话。”

唐潜沉默良久,站了起来,道:“焚斋先生,如果晚辈没有猜错,这就是你们将铁风之事按住不发的原因,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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焚斋道:“我与松风道长是多年挚交,此事事关武当在江湖中的地位与声誉,自当要慎重行事。”的唐潜冷冷道:“晚辈只想请教老先生,铁风之事,江湖快报究竟是准备发,还是不发?”的1afa焚斋笑道:“年轻人,不要这样固执”

唐潜脸色忽然变得苍白,道:“在座的几位都是晚辈一向敬服的武林前辈,晚辈愚钝,方才诸位的一番话,晚辈实在不敢称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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