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黄昏(三十四)(2/2)

以至于忘记自己身上还有一件物品不是为了杀人而存在的,草编的蝴蝶于他的心口振翅欲飞,圣子望着他的目光清澈透明。

“不要受伤啊,”他听见她说,“如果遇到危险,我希望枫能像这只蝴蝶一样飞得远远的,飞得高高的,好不好?”

他忽然明白了,或许爱就是这样危险的东西,让人先于理智之前选择了那条绚烂的绝路。她对你说不要受伤啊,你心里已经想到了为她去死,她对你说不要死,于是你心里已经知道死亡是不可避免的结局。冻结的江面下暗流涌动,任何走过去的人害怕一切细微的声响,只有爱着的人重重坠向那冰层,只为了求得一种绝端确定的结局,不管它是悲惨还是烈痛。

那四个女孩,掌心里肯定也握着属于自己的蝴蝶吧?

天空完全亮了,旋转的风暴中飘飞着极光般梦幻的霞色,一如人间每个星河灿烂的平凡深夜。从大地中飞出的涉江薙刀骑零零星星,已经数目锐减,搅动的流云清空了成千上万的鬼骑兵,铠甲和鬼尸的碎片降似豪奢的雨。所有玩家都在旁观这场绝世的战役,甚至找不到方法插手帮忙。城主目眦欲裂,咆哮也像是哀嚎:“下贱的娼妓!是谁一手提拔她们,赋予她们力量?!居然背叛我……居然敢背叛我!”

“她们效忠的从来就不是你!”贺钦眼神狠戾,一刀斩下,与城主扭曲的脸孔架在一处,“认清现实吧……你给她们的力量不过是她们用来保护太夫的跳板,那种心底里的憎恨和鄙夷,莫非你对此一无所知?”

星尘飘扬,风暴终于渐渐平息了下来,天空扫荡一新,黑云和密密麻麻的鬼骑已然看不到了,只有残留的尸块不住往地面坠落。四个身影上下错落,宽大的羽翼在她们身后展开,托举着她们悬停在极光和涡轮状云彩的中心,威严赫赫,恍若女皇。

“还活着!”谢源源心中一松,几乎要跳起来,“还活……!”

如释重负的笑容停滞在脸上,云雾慢慢散开,极光亦慢慢消逝了,谢源源呆呆地看着振袖新造的背影……那不是羽翼,不是那种张开就能让人飞上青空,即便飞向太阳也毫不畏惧的东西啊……她们屠杀了数以万计的鬼骑兵,不计性命,也不在乎防守和躲避,所以还是有几千把巨大的薙刀穿越风暴的防线,洞穿了她们的身体,交错狰狞,怒张着插在女孩纤弱的脊梁和腰腹上……就像缭乱的羽翼。

他张了张嘴,唇舌哆嗦,忽然失去了声音。

女孩们琉璃一样剔透的脸庞同时碎如琉璃,她们美丽的眼睛死寂一片,眼睫低垂,遥遥望着黄泉大河的方向,只有嘴角仍然带着恬淡而满足的笑。

“弥生——若叶——”圣子想要回头,她听见震耳欲聋的动静逐渐平息了,然而有另一股尖锐的疼痛席卷了她的心神,她胡乱呼喊着振袖新造的名字,想要得到一点回应,但杜子君决然捂住了她的眼睛,继续带着她向前狂奔。

“走吧……走吧!”他厉声道,“别回头了,你早就没办法回头了!”

闻折柳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天空,他的呼吸急促起来,颤抖得仿佛在哭,他按开通讯仪,声音沙哑地道:“……全体成员,现在听我说。”

“就在刚才,我猜出了振袖新造想要告诉我的情报,黄泉的鬼无法伤害圣子,因为圣子不是所谓的天照,她是伊邪那美……是圣修女瑟蕾莎抛弃的爱人之心,是死国的主宰,你们可以称呼她为红修女。”

“因此,之所以她们要用命去挡住城主派遣来的涉江薙刀骑……是因为涉江薙刀骑根本就不是黄泉的原生物种,不是鬼,他们只听命于城主,完全能对圣子造成生命威胁。反推一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涉江薙刀骑属于道具的范畴,属于玩家。”

“城主和我们一样,都是人类玩家……是穆斯贝尔海姆的成员!”闻折柳嘶声说,“保护亚伯,带着圣子远离战场!随便一个听从城主的命令,对圣子发起进攻的鬼骑兵,以及拥有城主刺青的天神都能伤害到她,伊邪那美的身份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城主笑了,那笑容血腥且暴虐,他的身体早就被贺钦劈成了无数飞溅的血肉,没有哪一个人在受了这样的伤之后还能活下来,可他居然还有余力反抗,他在风中狂笑:“不错,不错!就算参透了我的身份又能怎么样?现在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们绝无逃出去的可能性!”

一**的可怕的月亮缓缓从黄泉的地平线上升起,放射出无与伦比的光辉,照耀着所有的战争和死亡——三十年一次的月读命,终于来了。

“清光了一波杂碎,就以为万事无忧了吗?”城主的笑容愈发诡谲,“还没完!还没完!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我想要你的命也已经很久了!贺钦!”

伴随他疯狂的大笑,膏壤再度开裂,岩浆的热柱自地心深处喷上来,狂暴的吼叫同时响彻黄泉,仿佛马上就要有一头龙从地下冲出,像破开世界的蛋壳!

贺钦终于露出了那种有些意外的神色,他后退些许,意兴阑珊地叹了口气:“还真是你啊……法夫尼尔。”

闻折柳一愣,法夫尼尔?

“被砍了这么多下还不死,原来早就把真身藏在地下了,确实煞费苦心。”贺钦微微一笑,“还有什么底牌,一块亮出来看看?”

看守着受诅咒的财宝,不仅杀害父亲赫瑞德玛,还驱赶了兄长雷金的巨龙法夫尼尔,就是他?

城主——法夫尼尔的声音从通讯仪里传来,有些失了真:“对付你们,用这个就够了!”

“你的身份被一步步揭露,其实你也很着急吧?”贺钦好整以暇地看他,“一开始,你确实对这里掌有绝对的控制权,甚至能弹回我的刀,现在呢?怎么不反弹了?”

法夫尼尔的神情阴晴不定,他不说话,大地却在急剧开裂,一只龙的利爪已经按上了地面,犹如一座天降的岛屿,将火海中燃烧的建筑群落践踏成了碎屑。

“真相的钥匙,一样对你发挥着作用,”贺钦笑了起来,“你自比神,可神是什么样的存在,怎么会被‘命运’钳制住力量?”

他神情桀骜,淡淡地说:“唯一没变的,只有你的爱好,从头到尾都是一样下贱。”

法夫尼尔也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越是下贱的爱好,越能发挥它的作用啊执行官。何况那叫下贱么?那明明是伟大的艺术,每个人的肌肤都是空白的画纸,空白的画纸不就是用来作画的么?我填补了他们同样空白的生命!”

他咯咯直笑:“哪怕过了那么久,我还记得我第一个用来练手的作品……那是个很美的女孩,只不过那些蠢货毁了她的美,好在她还有一身好皮肤,白得耀眼白得发光,总算能让我做出一些补救,所以我在她后背纹了整整一卷九相世……啊!”

他尚还完好的手指陶醉地在空中摸来摸去,仿佛仍在回味当时的美妙触感:“她就是我心目中的檀林皇后啊!那被摧残、被毁灭的美,更为九相世增添了十分的奥妙!你能想象吗?能理解吗?假如她没有改变容貌,假如那些人没有破坏她富有灵气的美,赐予她俗气鄙陋的新容,那九相世便没有了任何意义,只是单纯的画而已!但是她……但是她!”

他绞尽脑汁,想要为眼前的敌人阐释那玄而又玄的意境,可贺钦看着他的目光已经在像看一个死人。

“原来……”贺钦喃喃道,“真是你啊。”

杜子君不再带着圣子往前奔逃了。

他慢慢停下了脚步,只有手还继续捂着圣子的眼睛。

他的手忽然好凉,刺骨的凉,圣子心中微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