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第 156 章(2/2)
按照此前的说法,交易的行商那一方已经逃了个无踪,那被抓获的人犯应该全是瓦剌人才对。
议论声中,不怎么在意地随着众人目光往外看去的泰宁侯的表情忽然:“——!”
他很快意识到不妙,想压制下去,只听朱成钧依旧平平的声音响起来:“问我,不如问泰宁侯。”
这一声像个信号,刹那将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到他脸上来。
其中包括了朱英榕。
金殿高阔,朱英榕刚走上丹陛,离着门槛还有点距离,没听见朱成钧的话,他望向泰宁侯,只是下意识从众而已。
泰宁侯本来能掩饰过去的表情,因此一惊,再也绷不住了。
这令他发昏之下,失口道:“王爷这话蹊跷!为何该问我?”
他武人情急之下声量放得洪亮,震得殿内无人不闻,连顿步在殿前的朱英榕也听见了。
这一声说罢情知不好,再要找补,仓促间哪里想得出来,好在众人纷纷朝着朱英榕跪拜下去,泰宁侯忙跟着也矮下了身。
“诸位免礼。”
朱英榕点点头,示意众人起来,却未举步,而是转过脸来,打量了一下捆得严严实实的三个人犯。
方学士不放心,忙走出来:“请皇上移驾殿内,免得叫冲撞了。”
在旁守卫的侍卫们识趣地上前,在朱英榕与人犯之间做了一堵肉墙。
以朱英榕的身量,自然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好转回脸来问道:“方先生,这些人犯有什么问题吗?”
方学士闻言下意识去看泰宁侯——他还没来得及多问什么,脑子里留下的只有朱成钧刚才那一句,这印象便主宰了他的行事。
至于被望住的泰宁侯,这么接二连三地强化下来,已经再也无法把自己的异样含糊过去了。
这过程说来慢,其实很短暂,朱成钧翘了翘嘴角,他迈步到门边,转头问:“泰宁侯,你说,这些人犯有什么问题?”
泰宁侯本来很不必搭理他莫名其妙的诘问,但众人的目光告诉他,因为他的失态,他已非回答不可。
“这个人犯——似乎像我府上早年放出去的一个管事。”不论心底卷过多少骇浪,泰宁侯面上已缓过来,他轻描淡写地道,“时候久了,我记得也不大清楚了。”
朝官们已俱惊异。
更让他们惊讶的还在后面,朱成钧居然追问:“早年,那是多早?”
泰宁侯心念急转,目光微微一错,向朱英榕身后看去。站在那里的木诚眼中却是毫不作伪与朝官们别无二致的惊讶,他心下一沉,已知木诚近在君侧,却也未提前得到任何风声,无法提供给他什么帮助。
对这个完全意料之外的状况,他只能自己应对。
“王爷是把老臣当做犯人在审吗?”泰宁侯满是褶皱的眼皮垂下又抬起,冷笑了一声,“多少年前的事了,老臣家在京中虽只算个中等,几辈人生息下来,也有上百口了,哪里一一记得过来。像这样早就放出去的,老臣更无法尽知了。”
他说着脸色放沉,大步跨到殿外,冲那唯一的汉人人犯喝道:“你好大的胆子,仗着出了老夫家门,主家再也管不得你了,竟然不知干出什么为非作歹的事来了!”
听他这么训斥,有些朝官便释然了,这事巧是巧极了,谁也没想到人犯之一竟是泰宁侯的旧家仆,但不论多巧,泰宁侯想打瓦剌的心多热是众人都知道的,要说他会勾结瓦剌卖弓箭给瓦剌,那实在不可能。
但,更多的人沉默着——泰宁侯先前说朱成钧的问话蹊跷,如今看,这件事从头至尾,才真是透着满满的令人形容不出的蹊跷。
方学士目露疑虑,出声催促道:“圣驾当前,请王爷与侯爷就不要再打哑谜了,将此事明白回话罢。”
泰宁侯想说话,又忍住了。他已经察觉自己落入了圈套,但朱成钧究竟知道多少,现在又是不是在诈他,他不能确定。那么说得越多,就可能错得越多。
朱成钧也没有马上回话,他眼梢一动,眼风往外扫了一圈。
到某一个点时,他停顿得久了点。
展见星低下了头。
虽只这一眼,她眼眶已经发热,不能与他对视。
她孤身支撑这些时日,从不觉得自己软弱,但到这样的关头,能见这一面,她再没有遗憾。
也再没有后顾之忧。
朱成钧的目光收了回去,望向方学士,终于开口:“这就是跟瓦剌人交易的那个行商,他九月初出现在马市上,明面上做的是布匹生意,我盯了他一个月,盯到他半夜去驿馆和瓦剌人交易,就抓了。”
方学士耸然:“王爷是说——这个行商实际上没有脱逃,这桩案子一开始就是由王爷经手?!”
朱成钧点头:“是。”
“那大同县衙怎么会——”
方学士混乱得有点问不下去,朱成钧了然,接下去道:“大同县衙的投书,是我叫人送去的。”
方学士仍觉不对,皱紧了眉道:“但以王爷身份,何必要向县衙首告?既然拿了个现行,王爷遣人直接报送到京里来便是。”
朱成钧微笑了下:“我没首告,那投书也不是我写的。”他伸手一指,指向那个从始至终烂泥般摊着的胖大犯人,“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我成全他而已。”
所有人瞬间瞪大了眼!
离得远没听清的赶忙请问同僚,又往殿门处挤。
“他这是要干什么,贼喊捉贼?”处于孩童与少年之间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声当然是朱英榕,他说着话,深幽的目光已望向了泰宁侯。
大冷的天,泰宁侯的额角渗出了汗,他努力告诉自己要沉住气,朱成钧不过想诈他而已,他知道这件事要命,行事前就做好了万全准备,用的人确实是早就放出去的,吩咐他也未留下过任何把柄,就算他抗不住刑招出了什么,那也不能作准——
“皇上,我早已说了。”他听见朱成钧不紧不慢的声音响了起来,“问泰宁侯。”
“王爷究竟想问老臣什么!”泰宁侯努力控制着音调,“老臣该说的,早就说了,并没有一点隐瞒,王爷倘若觉得老臣先前担忧瓦剌的野心,出言有得罪之处,老臣给王爷赔罪就是,但是王爷字字句句都似要将老臣与瓦剌牵扯到一起去,诬蔑老臣,恕老臣万万不能认!”
朱成钧的态度比他平静得多:“马市上的行商没有几千,也有几百,你以为我那么有空,个个都去盯吗?泰宁侯,你说,我为什么会独独盯上他一个月之久?
泰宁侯已经被他问得头都快晕了,怒道:“老臣怎么知道,只请王爷不要血口喷人——!”
朱成钧的问题却还没结束,跟着又道:“你不知道,好,那你回答我另一个问题,你斩钉截铁说多少年前就被你放良,你都不大记得了的这个人,为什么直到去年,还在你的门户出入?”
……
泰宁侯的眼神僵住了。
他整个人也都僵住。
他怕自己说错话,已经十分小心,但万万没有想到,从第一句起,就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