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张良旧疾又复发(2/2)
哑声道:“别看。”
他这个样子,实在叫吕雉心惊,她的先生向来是温润从容的风雅之人,何时有过这般失态而僵硬的神色?定然是自己方才被刘邦欺辱,被他听见了——
如鲠在喉,她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如今说什么都是不合时宜的了。
她呆呆地看着张良冷硬的侧脸,只能隐约在火光下看到他眼底万念俱灰的冷寂,就像是生无可恋,随时可以去赴死一般。
“先生——”吕雉明知道如今这样,她说什么都是徒劳,咬了咬唇瓣,终究还是将喉中的话咽了回去。
张良见她欲言又止,抬起眼,一直冷沉的眼底闪过了一抹自嘲,缓缓开口道:“想叫我走?我也想走,可是如今,你让我去哪里呢?”
他国破家亡,唯一的主子也已然归隐,这个世间,他竟孤独至厮,无处可去。
吕雉自然也想到了,她也想到了,他的确是无处可去啊,从前还有一个韩成,是他的牵绊,可是如今韩成也走了——
他是有一个女儿的,乐儿是他的亲骨肉啊,可是她又如何能让乐儿随他离开浪迹天涯?她自然不会舍得的,所以——还是别让他知道了。
他若是知道了,只会更想不开——
吕雉心里纠结,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张良见她这样,本来就沉痛的心更是蓦地一抽,喉头一阵腥甜,竟控制不住咳了起来。
“先生——”吕雉见他咳得浑身都抽搐了起来,只觉得自己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赶紧上前搀住了他,张良却避之不及,躲开了她,突地仓惶地站了起来,就要往窗子的方向去。
吕雉本来就是敏锐的人,自然察觉到他的异常,也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
就在这个时候,张良已然咳得神色剧变,他被吕雉拽着,也没有力气奔出去,只能在她的注视下,咳出了一滩暗红的血。
“你——”吕雉惊愕不已,忽地想起初次重逢时自己质问他的话。
你为何来不了?是娶妻生子了,还是病入膏方了——
张良掏出手帕,轻轻擦拭掉自己嘴角的血迹,又咳了好几声,才慢慢缓过来,哑着声音道:“抱歉,弄脏了你的地。”
吕雉何曾见过他这样垂死挣扎般的模样,眼底早就蓄满了泪,摇了摇头,望着他苍白的脸色,哑着声音道:“你到底怎么了?”
张良缓缓勾起了一抹惨白的笑意,在她身侧坐了下来,声音悠远而平静道:“没事,就是旧疾。当日刺杀皇帝,我被秦军追杀,万箭穿心,跌进了河里,意外被师傅的其他弟子救起来,当时箭上有毒,我浑身都中了毒,武功尽失,四肢瘫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为了除毒,几乎等同回炉重造,整日浸泡在药水之中,整整三年,才捡回来一条命,后来身子再不如前,便是重新修炼了功夫,也不及从前十分一了。”
这些事,他当日躺在床榻上便暗自发誓,他当时想,这些事情,绝不要告诉她,她定然会心痛的,定然会心痛的——
可是如今,她哪里还会为他心痛呢?她的心中,家人,儿女,刘邦,甚至还有一个沈食其,早已满满当当,容不得他半分了。
只有他一当这十几年的时光只如一日,他的记忆还停顿在东海分别那日,仿佛只过了一日,可是她却已在世间经历十多年,世事变幻,连人心也会变。
她不再是他的雉儿。她的心里,也不再有他。
武功尽失,四肢瘫痪,目不能视,口不能言,终日泡在药水中,整整三年——
吕雉早就想过他当日定然不是轻易逃脱的,若不是受了重伤,又怎么不来寻她呢?
可是她完全想不到,他竟然是受了这么重的伤,伤到了这个地步,甚至还留下了旧疾——
她以为她违心嫁给刘邦,受了这么多的苦,已是委屈了。
可是他比她更委屈,他受了这么惨重的折磨,仍然撑着一口气,拖着病躯回来寻她,她却已然另嫁他人,甚至生了儿女,还云淡风轻地对他说,先生,你总是做不合事宜的事情——
他为人子,为家人复仇,并没有什么错啊,他为人夫,想再带走她,也没有什么错,她却为何要指责他不合时宜呢?
原来她自己,竟然凉薄至此,负心如斯。
“对不住,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吕雉泪如雨下,紧紧咬着唇瓣,控制自己不痛哭出声,伸出双手紧紧搂着了张良单薄的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