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2/2)
那段记忆安明知全忘了,就像磁盘被清除得一干二净,有一些零散的片段偶尔会跳到他脑袋里,模糊且不真实,宛如是在做梦。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痛苦。
“嗯,痛苦。”郑峪章说起来有些难过,“因为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安明知看着他,跟个等着大人讲故事的小孩子似的。
“我不喜欢他?为什么?”
郑峪章摸摸他的头发,让他靠在自己身上,无奈又温柔:“你不是不喜欢他,是因为你父母,让你很抵触要孩子。”
安明知明白了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他不是不喜欢小孩子,他只是害怕。到今天也是,像阳阳,他一直很喜欢,但如果那变成他自己的孩子,就不一样了。
他父母的婚姻很失败,在他小时候常常吵架,如果他去劝架就会被骂一顿,一不小心惹了父亲生气也会被骂。他母亲是个脾气很差的人,有时不可避免会把情绪牵扯到小小的他身上。
尽管后来他们离婚了,可安明知的童年对他造成了不可避免的伤害,十几岁时他就想,以后他不会结婚,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就永远都不会变成他父亲那样的人。
他不想做个失败的爸爸。
“那段时间你很焦虑,郁闷多疑,你觉得自己会成为你父亲那样,还总以为我不爱你,只是爱肚子里的孩子。”郑峪章说。
何止是这些,不知是不是孕激素影响的缘故,安明知性格都变了许多。他害怕,恐惧,焦躁,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会生下来个小怪物,要么是一个肉团子,要么是长着小尾巴和小犄角的怪物,尽管b超显示胎儿一切正常,但他还是好几次想要把“小怪物”拿掉。
他有时又觉得自己只是得了怪病,并不是怀孕,那病害得他每天恶心呕吐,肚子一天天变大,没准有天会爆炸。
他每天都在担心自己肚子爆炸。
郑峪章哄着他,一直哄到了宝宝五个多月大,没办法再把孩子拿掉,安明知只好放弃,接受现实把它生下来。
但他之前的那些顾虑依旧在,他不想让这个孩子跟他一样。
安明知垂着脑袋想了想,忽然问:“可是,您爱我吗?”
郑峪章理直气壮:“我怎么不爱你?!心窝子都要掏出来给你了,不爱你让我去爱谁?”
这么多年,他从来都没对安明知说过一句“爱”,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他以为做出来就等于表达出来。
他这么顺理成章说出来,倒让安明知愣了愣。
他偏过头,语气有点哀怨:“是您自己说的,我就是个爬床的玩意。”
郑峪章想了好久终于想起来自己好像是说过这么句混账话,可那都多少年过去了,吵架他一时争嘴快,这小祖宗怎么还记得。
“明知,我以前是说过点不好听的话,当时是被气糊涂了。后来我才知道你是真喜欢我,不是想玩玩的。现在阳阳都这么大了,过去的事别再提了,行不行?”
安明知没有说话,有滴泪滑下来渗进了土里。
见他哭了,郑峪章就受不了了,他最怕安明知掉眼泪:“你以为我不爱你?”
安明知声音有点哽咽:“因为您从来都没说过。”
他是没说过,可他都做出来了啊。本来表达爱意这事对一个快四十的男人就有点难以开口。
“非要说出来才算数?”
安明知点头,他很想听。
这么让郑峪章突然说句我爱你,他还真觉得挺别扭。等了几秒,他抱着安明知,在这个互相取暖的山洞里,雷雨声交加中,在火苗噼里啪啦的燃烧中,对他说了第一句我爱你。
安明知心满意足靠在他身上,那三个字真那么重要吗?未必。但却让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他有许多事都忘了,郑峪章正一点一点给他讲。
“阳阳是早产,医生说你承载胎儿的地方偏小,发育不完全,七个多月阳阳就剖了出来,在保温箱里待了好多天才能跟正常婴儿一样。”
郑峪章有点残忍地点破:“他生下来,你只看过他一次。”
“是么?”安明知没半点印象了。
“你生活在你父亲的恐惧里,不敢跟他接触。接着,就出了车祸,你失去了这段记忆,医生说人会选择性忘记让自己痛苦的事。”
“所以……你一直不告诉我?”
“我以为这样你会好受一点。”郑峪章说,“后来你跟阳阳相处得很好,我想过要告诉你,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你也没再问过。”
安明知想,那是因为他太失望了,人攒够了失望就不会再去撞南墙了。
直到这一刻,他还有种不真实感,阳阳竟然是他的孩子,是他跟郑峪章的孩子。他是个会生孩子的……男人?
真跟一场梦似的,可能睡一觉醒来,梦才会真的醒。
渐渐的,夜深了,风走了,雨小了许多,火苗弱了,安明知靠在郑峪章的肩头打哈欠。
郑峪章亲吻他的额头,如过去两千多个日夜那样,对他说:“乖,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