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首 我和她的相识(2/2)
骂的话也说了出来。
“你是傻的吗?这么简单的几句话还是背不了!”
她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那位沉默的女孩,女孩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唾沫星子喷到她脸上时她才稍微眨了眨睫毛。
“你吃什么长大的!啊?这么几句话很难吗,赶快给我背!”
她开始低声念起来:“山上有只鹅,山下有条河……宽宽的鹅……肥肥的河……”
呜呼哀哉,这样的日子过了好几天,每次她都能招班主任的骂,每次她都沉默不语,我倒是见过她表情变化过,班主任显然信任棍棒下能教出好学生这句老话,讲台上放着好几根竹条,垃圾桶里也有好几根已经打烂的竹条。
那一次她已然怒不可遏,抽出竹条,对女孩讲:“手伸出来!”
女孩两手交缠,琢磨不定,不知是派左掌还是右掌来承受惨烈的剧痛,但犹豫了一会,在班主任一声“手!”的惊吓中,不自觉的伸出了左手。
“啪!”
这样的声响,不曾经历过的人是不知多么震耳,在教室里震荡着,坚韧的竹条和脆弱的掌心相击,像一只懵懂无知的鸟儿撞上了高楼大厦,那一刻我看见女孩的脸都分明狠狠抽动了一下,嘴巴微微张开,可没有叫出声,眼里有泪珠在转,可就是不让它掉下来,捂着那只受伤的左手,仿佛怀抱着婴孩,在心里低低吟唱着摇篮曲,面色才逐渐平静下来。
我和几位男生的快板停了下来,教室也恢复到沉寂的气氛,似乎所有人都在回味刚才那一刻抽打的响声,然后班主任怒目转头,大声嚷着:“停什么停,继续练!”
于是我机械地继续打着快板,嘴里絮絮叨叨:“扁担长板凳宽……”
其实我早就知道罗恩莉了,不过那时不清楚她的名字,我转校过来的地方叫作明家,是一块地方较小的乡镇,但这不大的乡镇却同时有着两座学校,即小学和初中。我寄住的地方是我舅舅家,而我舅舅是明家中学的教师,所以也就相当于住在了中学。小时候,我从舅舅家出发前去小学,只需步行半个小时就足够,而在这段不长的路程我总会遇见她,从我转校伊始,从我不熟悉班上任何一位同学的时候,我就在这条路遇见了她。
上学也好,放学也罢,清晨也好,夕阳也罢,风景无论如何变化,我的眼角总有她的身影,她叫作罗恩莉啊,这个名字还挺好听,这大约就是我当时的念头。
有时候,和朋友相熟后,你就怎么也回想不起第一次认识彼此是什么时候,那时候说了什么话啊之类,这些你都记不清了,好像一直以来就如此熟悉了,我也同样,时至今日,我早就回想不起我和罗恩莉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我也绝对想不起她和我到底是在怎样的状况下熟悉彼此。
只知道熟悉后,仍旧一同在这条路上学,放学,然后迎接清晨微冷的风,夕阳下薄薄的温暖,这些几乎快占满了记忆。
那次排练过后,班主任仍旧对罗恩莉不满意,大概是脑袋不太灵光吧,嘿嘿,这可不是我埋汰她,她总是沉默,这不就给人一种这孩子有点蠢的模样吗?
而班主任显然是认识我的舅舅,也清楚罗恩莉住在中学,于是那一天她对我俩讲:“这周末务必给我把这些背下来,还要说的清楚,口齿伶俐。罗恩莉,你和林木作搭档,你们俩周末在中学好好给我排练,绝对不要松懈,特别是林木,你一定要盯住罗恩莉,不要让她偷懒!”
那时我和罗恩莉已经稍微有些熟悉,但还没到无话不谈的地步,她大概清楚我是这学期来的转学生,最多也就晓得我和她同样住在中学,而我只知道她叫罗恩莉,仅此而已。
那天放学后,我如往常一样缀在她身后四五米的距离,我看着她穿着红色的校服(这校服在我当年看来是极丑的,我一次也没穿过),双手拉着书包系带,看着远处的景象一步步无言地走着。
走到中学门前,她突然止步,而我当然不可能停下,直到走到她身边时,她才转头看向我说:“林木,你住在哪?”
——这可能是我记得的你对我的第一次说的话了,从此以后每个唤我名字的声音都好像你。
当时我心里有些不知所措,我根本没想过周末会和罗恩莉一起排练,在我看来她或许还不认得我,但我还是整顿心情,伸出手指了个地方,说:“那里,二楼,我就住在那。”不知为何,我多添了一句,“住在我舅舅家。”
“舅舅家……”
她重复了最后三个字,然后对我微微笑了下,说:“嗯,我知道了。”
我和她的相识,大约就是在这个逝去的夕阳下,而如今这里的风景依旧没多少变化,山还是那样的山,树还是那样的树,真的,一点儿也看不出这里已经度过了这么长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