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一颗人头你争我夺几番出手(2/2)

却听左右两个声音喝道:“别人只管走,姓岳的留下!”

桑半亩、秦璜宛若一把剪刀的双刀,狠狠铰向铁蛋。

铁蛋见这两大高手来得凶猛,不禁有点心虚,但闪躲的念头方才一转,立刻暗忖:“师父想必不把这等场面当成一回事儿,我又岂能示弱?”

如此一想,胆气陡涨,竟彷佛自己真就是“魔佛”岳翎一般,狂叫如雷滚,双拳齐出,硬封二人来势,只觉一阵地动天摇,空气好像著火似的沸腾起来,整个身体向上抛起,简直就要碎成片片,然而心念一动,连忙强忍胸腔之中翻搅不已的气血,凌空翻了个筋斗,指著堡门叫道:“快出去!”

他这一招可耍得妙,众人只道他应付裕如,飞身起来只是为了警告大家,便放放心心的涌向堡门。

“飞镰堡”众早得了堡主之命,并不拦阻,让大伙儿全都出去之后,才掩上堡门,架起强弓硬弩,箭头向外,防止他们再度涌入。

铁蛋放下心上大石,又打个筋斗,落下地面,难过的感觉竟尔消失,却代之以无比的畅快。

“师父想必也没有我这么贱骨头!”

得意之余,哈哈大笑出声。

,但见人影闪动“飞镰四雄”、“中条七鹰”、“金龙七将”一齐围拢,几十只手掌联成了一扇大磨盘,昏天黑地的只顾压来。

铁蛋瞳仁贲张,曾在“白莲教”圆屋之中滥过的狂野血液,又再度接管了通身血脉。

“好一场架!打死了也过瘾!”

大吸一口气,裸露在外面的胳膊陡然间胀粗了两、三倍,兽吼声中,一连七记“伏虎罗汉拳”恍若天上降下七个霹雳“赤须龙”石隐首当其冲,风筝一样的放上了屋顶,弄得梁上灰尘洒粉似下落“困火太保”尉迟绝也当胸挨了一拳,做了个朝天摆的大元宝“张牙龙”薛耸则只觉得一阵甜蜜的迷糊袭上脑海,使他珍贵异常的保存了三、四天之久。

铁蛋直如寒漠狂风,所经之处,人仰马翻,刹那间又掌劈“蹁跹鹰”燕衔翠,拳打“蹑云龙”韦腾,脚踢“舞月鹰”花团簇,肘槌“覆海大保”东方厉。

桑半亩冷哼一声,唱道:“四海为家,寸心不把名牵挂,待时运通达,我一笑安天下”

身如鳃鹏行空,悠然扑向铁蛋,但两爪下击之力,却将“四雄”、“七鹰”、“七龙”

全部逼出了圈外。

泰璜、马必施也由两侧冲上,两道掌力一霸一柔,分取铁蛋周身大穴。

铁蛋这可尝到了苦头,对方六只手掌有的拉,有的钩,有的硬来,有的软往,搅得他晕头转向,不知如何是好。

初时犹能勉力招架,但十招一过,立觉胸口透不出气,手脚也跟著迟缓下来,对方又招招不离要害,使他不敢再以“贱骨头”神功抵挡,便只剩了挨打的份儿。

鼎足江湖的三堡堡主何等经验老到,马上就看出他已成了中之鳖,攻势愈发紧催。

马必施脸上可又挂回了和气团团的笑容。

“岳翎,十几年不见,怎么稀松了许多?大约是在少林寺里养尊处优惯了。瞧瞧你,满身肥肉,只当咱们永达都找不到你?未免想得太天真了一点!”

嘴中说话,手底可没闲著,逮住一个空隙,单掌抢入,拍向铁蛋“玉关”要穴。

铁蛋手脚已完全被逼死,眼看这一掌就要击碎他头颅,却听“啪”地一响,桑半亩忽然伸过手来,将马必施的杀著化解开去。

马必施眼下肌肉一跳,涩声笑道:“桑兄莫非和这好贼做了一路?”

桑半亩摇摇头道:“且先问清楚,他把有关第四个堡的记载藏在那里?”

三堡堡众闻言都是一愕。

“什么‘第四个堡’?难道岳翎竟想组织第四个堡与咱们三堡抗衡不成?”

又听马必施哼道:“你这人好不糊涂!杀了他,那还怕他的第四个堡?”

他言下之意,竟似颇为忌惮这“第四堡”三堡堡众又不由各自寻思:“这可太长人威风了吧?天下有谁大得过咱们?”

桑梦资乘机悄悄挨到秦琬琬身旁,低问:“贤妹,你听你爹说过这‘第四个堡’没有?”

秦琬琬没好气的摇摇头。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爹,他怎么会告诉我?”

桑梦资皱眉道:“你爹不告诉你,却也是理所当然,但我爹不告诉我,可是大大不合理之至!饼分过分,这个堡主欺瞒堡众,大大要不得!天大事体居然不公之于众,我们以后怎么信他得过?”

叽叽咕咕罗唆个不休“中条七鹰”和所有“神鹰”堡众也都大摇其头,纷道:“要不得!要不得!”

桑梦资又拍胸嚷嚷:“我保证,将来当上堡主,永不欺骗你们!”

秦琬琬暗觉好笑,忽一转目,却见马功背手站在大厅后方,神态甚是悠间,但眼中闪著的光芒,却使她机伶伶打了个寒噤,暗叫一声“邪门”忙回眼望向场中。

马必施此时已动了真怒,一招凶胜一招,又闯开一道破绽,狠命向铁蛋顶门击落,秦璜右手却有意无意的往横里一架,恰正拦住了马必施的进势,左掌乘虚猛捣铁蛋后背。

桑丰亩颇有点幸灾乐祸,唱道:“见如今奸雄争霸,漫漫四海起黄沙,递相吞并,各举征伐”

手掌一圈,又把秦璜的杀手消解于无形。

马必施气极大笑。

“秦堡主,现在何必还要分彼此?合力诛杀此獠之后,咱们各搞各的,谁也别管谁,三堡盟主之约定就算作废”

秦璜嘿道:“既已约好,岂有作废之理?我秦某人若反反覆覆、自食其言,将来一统中原,又如何能取信于天下百姓?”

索性“刷”地抽出肩上宝剑,抖出千朵剑花,直欲抢先一步把铁蛋刺个对穿。

桑半亩哼哼唱道:“则听得宝剑声鸣使我心惊骇,端的个风团快。似这般好器械,一柞来铜钱恰便似砍麻稻”

纯金双枪如秋阳流转,已把宝剑格开,边道:“见识一下他的计画,岂不是更有用处?”

铁蛋光吃他们六只肉掌就已无法消受,此刻又加上了兵刃,益发手忙脚乱,虽说对方三人互相掣肘,但仍令他招架乏力,肩头早挨了秦璜一剑,血流如注,不禁猛一咬牙。

“就死,也得拖个垫背的!”

从怀中掏出钵盂,搂头盖脸的乱打一通。

马必施和气笑道:“哟,连兵器都改用了这等不入流的玩意儿?”

右手往腰际一抽,飞镰弯刀“咻”地兜出一道诡异圆弧,尽朝铁蛋颈间卷杀。

忽闻一个带笑的声音道:“三个大人打一个小ⅲ像什么话?”

三堡堡众听这人竟把“岳翎”当成小ⅲ不禁都有点好笑,抬目四望,却始终看不见这人藏在那里?

但听“岳翎”没命般大叫出声:“师父!”

众人俱皆一惊,忖道:“妈哟,岳翎的师父会是何等角色?”

愈想愈觉得可怕,止不住心脏簌簌抖。

秦璜、马必施、桑半亩三人早听出那声音凝链深沉,浑厚坚实,内力修为显然已到了超凡入圣的地步,都在心里暗喊“不妙”继而寻思:“从未听说岳翎的师父尚在人世,这可难办了!”

三人互瞟一眼,心意居然迅速通连起来,一剑一刀双枪朝铁蛋要害扎去,只望先解决了这个,再联手对付那个。

那声音又笑道:“你们三人看似不同,其实骨子里却都一般!”

紧接著“喀喇”一声响亮,躺在红土广场中央的毗沙门天王雕像竟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大厅。

这雕像乃是天竺匠师依毗沙门天王的远古形相雕制而成,与后来中土的“四大天王”全然不同。

毗沙门天王早在“婆罗门教”尚未创始以前,就广受天竺人民崇奉。

他原是居于洞窟中的魔物,后来统率夜叉、罗刹住在须弥山顶的北面,是小ⅰ⒉票Φ氖鼗ど瘢亦是勇猛的战神,身披甲胄,右手持降魔杵,左手托一座七层宝塔,蓝面赤目,阔嘴獠牙,长相甚是狰狞可怖。

马必施喝道:“什么鬼东西?”

飞镰弯刀呼啸卷去,寒光一溜,早将雕像的脑袋砍下。

那毗沙门天王却浑然不觉,依旧一步一步的走上前来,满厅人众都不由毛骨悚然。

泰璜叫道:“先宰了这个再说!”

三人撇下铁蛋,齐扑毗沙门天王。

却见那无头神像双臂一展,整个身体竟爆裂开来,无数碎片激射而出,打得三堡堡众叫苦连天。

马、桑、秦三人挥动兵刃,护住全身,烟尘迷蒙之中,只见那藏在神像里面的人,大耳圆目,须髯如戟,竟是怪侠张三丰。

三人愣了一愣,还未说话,却见张三丰嘻嘻一笑,忽然背过身去,待得转回来时,却又变成了一个年约五十左右,虎眼煞眉,精悍异常的汉子。

众人目光才稍一触,心上立刻浮起一股形容不出的强烈感受,只觉他笑容中透著稚气,却又透著杀气;眉目间满蓄天真,可也暗藏机诈;一张脸乍看之下彷佛极丑,再多瞧瞧,又觉得还颇英俊。

人世间一切极端矛盾的东西,同时并存在他身上竟显出无比的谐调。

桑半亩猛地一拍前额。

“笨笨笨!这个才是真正的‘魔佛’岳翎嘛!”

秦璜目呲欲裂,挥手喝道:“大伙儿一起上?”

三堡堡众乱烘烘的掣出兵刀,好像很快,其实很慢的奔上前来。

铁蛋缓过一口气,一把扯下脸上面具,叫道:“臭师父,弄得我们可苦!”

手中钵盂火团也似的舞开,直朝人多的地方去滚,拂著的昏倒,碰著的骨折,大厅内顿时充满了呀呀怪叫之声。

“魔佛”岳翎好整以暇的掸一掸身上尘土,虎目一扫,似乎想要讲话,身子却突地一转,已闪至五丈开外,头也不回,看都不看,右手反抽,早将一名“飞镰堡”徒的弯刀夺过,顺势一带,把那人拦腰割成两截,刀势不歇“噗噗”两响,两名“金龙堡”众的脑浆笔直冲上天空。

三堡堡主意念方动,才想要往那边去围,眼睛一花,岳翎可又已回到面前“当当当”

连劈三刀,震得三人手臂发麻。

岳翎点点头,笑道:“还算有点长进!”

双肩一晃,早到铁蛋身边,一扯他胳膊,喝声:“走!”

左足飞起,桑梦资手中双枪已“笃”地钉在大梁之上,弯刀再闪“铁背龙”杨潜的整条右臂也掉在地上,左手运劲,凌空扯起铁蛋,向厅外冲去。

三堡堡众兀自贾勇想堵住他去路,不料他只向前冲出五尺,身形陡煞,直直拔起“哗喇喇”一阵石雪瓦雨,早将屋顶撞出一个大洞,一根横梁断落下来,把两名“神鹰堡”众的脑袋打到了肚子里去。

余人这才来得及抬眼望向屋顶上的大洞,一时间都楞在当场,全忘了接下去该如何动作。

只闻一阵衣袂破空之声,流星也似朝堡后射去,居然丝毫未逢拦阻,转瞬就没入了寂寂天籁之中。

棒了不知多久,才听桑半亩叹口气,唱道:“你则索多披上几副甲,穿上几层袍。便有百万军,当不住他不剌剌千里追风骑,你便有千员将,闪不过明明偃月三停刀”

秦璜老大不耐,喝道:“好啦好啦,别唱了!讨不讨厌哪?”

转向马必施,狠喷一下鼻气。

“马堡主,你这条计策好妙嘛?”

马必施一直死瞪瞪的瞅著马功,闻言回转过头,笑嘻嘻干咳一声。

“此人武功超群,诡计多端,本就不易擒杀,咱们再徐图良策”

秦璜冷笑连连。

“你还生得出什么狗屁良策?不过尽崃熘一群人渣兴风作浪罢了!”

“飞镰堡”众不禁勃然色变。

桑半亩一晃脑袋,悠悠道:“马兄的良策只怕不用在对付岳翎,而用在对付我们吧?”

“神鹰”、“金龙”二堡堡众回想起刚才的种种骗人伎俩,便齐朝“飞镰堡”徒怒目而视。

桑梦资嚷嚷:“姓马的居心叵测,这次大会根本摆明了是要对付江湖同道,那有半分擒杀岳翎之心?”

不仅厅内之人大呼小叫,连那些已出了堡门的各路好汉也仍聚在外面,大声痛斥“飞镰堡”的种种不是,其中反以“万事通”丁昭宁等人骂得最凶:“‘飞镰堡’可把咱们害惨了!岳翎本还不至于对咱们怎么样,如今可结下深仇大恨啦!都是‘飞镰堡’弄的鬼把戏,混蛋王八蛋!骗子!θ司!”

马必施今日一会,真是丢脸丢到了家,非但算计全盘落空,更把“飞镳堡”十数年的声誉统统给赔了进去,不由一股逆血直冲顶门,仰天长笑不绝。

“本来嘛,既然杀不死岳翎,无论我再说什么也都是白说!”

脸色一转,却又挂回了和气万分的样态,二堡堡众才在心里暗喊了一声“不妙”果听他笑嘻嘻的道:“不过各位老兄可没猜错,咱正是要对付你们来著!”

语尾方落“飞镰四雄”已各自解下腰间弯刀,分别占往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原本就布置在大厅四周的百余名中年堡众更迅速散开,排成了合围之势。

马必施笑得愈发和气,活像个牛肉面店的小锛啤

“各位千不该万不该,既入此门,就只有听我摆布的份儿,今日先把你们一网打尽,剁成碎块,免得日后老在江湖道上和咱们作梗!”

桑半亩哼哼唱道:“气勃勃堵住我喉咙,骨噜噜潮上痰涎沫。气得我死没腾,软瘫做一垛,拘不定精神衣怎脱,四肢沉,寸步难挪”

秦璜眼中精芒闪动,干笑道:“你若敢如此蛮干,明日江湖必无‘飞镰堡’尺寸立身之地!”

马必施哈哈笑道:“天下人会怎么说,可都是明天的事,你们却连今天都活不过!”

手中铁链弯刀如同巨蟒一般咬向泰璜腰肢。

桑、秦二人见他眼泛疯狂之色,都有点懊悔刚才刺激他过甚,但对方箭已离弦,无法可想,只得齐喝一声:“冲”二人眼见岳翎刚才从容由堡后逸去,料知“飞镰堡”必定后防空虚,当下也弃正门走后路,各自率领本堡人马朝厅后冲突。

马必施弯刀飞砍,刹那间削掉了三名“神鹰堡”徒的天灵盖,血柱激溅,酒得桑半亩满身都是。

桑半亩犹自唱道:“这是二十年流不尽的英雄血!”

双枪恍若太阳崩裂,末世流光飞旋逆闪,两个“飞镰堡”徒顿时胸口开花,倒撞出三丈开外。

秦璜手中宝剑更不惫懒,飞梭一般往复刺击,银线过处,织出朵朵红花,红花落处,铺成一条直通厅外的血路。

但“飞镰堡”众岂是易与之辈,百多只飞镰弯刀纵横交叉,呼啸来去,宛若一面铁网,始终将敌人围在里面,马必施和“飞镰四雄”则专捡其中的首要人物,狠狠缠杀。

“醉花娘子”苏玉琪被这片流动寒芒照昏了眼,一个闪失“伏风太保”令狐超立刻纵刀抢将入来。

秦璜眼看救之不及,刚发一声惨叫,桑家父子四柄金枪却已同时赶到“叮叮当当”乱响了一阵,不但把弯刀格开,桑梦资更被老子的大力一撞,翻了个跟头,躺在地下兀自咕咕哝哝:“世上就有这等不合理之事,真莫名其妙!”

苏玉琪冲著桑半亩嫣然一笑,道个万福,眼波如钩,简直比满厅弯刀还要令人目眩几分。

桑半亩不禁有点呆了,唔唔唱道:“休道是转星眸,上下窥,恨不得倚香腮,左右偎。

便锦被翻红浪,罗裙作地席,既待要暗偷期,咱先有意”

忽一眼瞟向她腰际,不由得哈哈一笑,苏玉琪立刻满脸飞红,啐了他一口。

秦璜只当他俩竟公然调情,直气得五官皆抖,喝道:“姓桑的,滚远点!”

飞身一剑,迳劈桑半亩头顶。

桑半亩连忙笑着避开。

“什么节骨眼儿上,还好捻酸?”

翻身两枪,又剌穿了两名敌人,身形陡起,直向厅外杀去,边又唱道:“我打你这敲材,直著你皮残骨断肉都开”

苏玉琪暗里伸手在秦璜大腿上捏了一把,斜睨著眼嗔道:“真是个醋子!”

抖动长剑,拚命冲突。

两堡人马并力杀了半日,好不容易来到堡后空地之上,却听马必施悠悠笑道:“鬼门关可更近了!”

把手一挥,墙头、村后、各房房顶,顿时闪出了数千名弓弩手,密密麻麻的镔铁劲箭,树丛般对准了场上这一小撮人。

二堡堡众不由凉了半截,怔立当场,动弹不得。

桑、秦二人心中想法却都一般:“明明布下了这么多人,为何岳翎刚才竟未受到丝毫拦阻?显然姓马的和他暗中勾搭,想把咱们杀得寸草不留。”

两人迅速互瞟一眼,都希望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脱身之策,怎奈面面相对,俱是一片茫然之色。

但见马必施手臂向下一压,喝道:“放!”

不少堡众已闭目等死,却听另一个声音道:“停!”

敌我双方俱皆一愕,转目望去,只见发话之人竟是“铁面无私”马功。

四周数千名弓弩手全为二十左右,年轻一代的“飞镰堡”徒,当即“啪”地齐将箭头指向地面。

马必施这可笑不出来了,斥道:“你干什么?”

马功连理都不理他,迈动沉稳的步子,走上前来,面色异常肃穆,精眸略一扫视二堡人马,沉声道:“家父年岁已高,难免有点糊涂,谨代表家父向各位致歉!”

马必施怒得面皮发黑,一时间竟说不出话。

桑、秦二人则大感意外,又被这年轻人的气势给牢牢震住,楞嘴楞眼的现出奶娃娃般痴呆的神情。

马功微微一笑,又道:“本堡从不做亏心之事,今日一会确属愚蠢可笑,实因本堡之领导阶层已然老朽昏庸之故,但本堡数千名弟兄,多半仍是通晓大义、明理知耻、铁铮铮的好汉,决不至于昧著良心瞎搅。”

一扬首,喝道:“开门!”

把守堡门的堡众,立刻从另一边传来一声整齐的“是”

马功再朝众人抱了个四方拳。

“各位请吧。简慢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秦璜回过神来,瞥了瞥马必施,轻笑道:“好个‘铁面无私’,真乃犬父虎子,意外啊意外!”

迳向马功还了一礼,率领堡众绕过大厅,上马出门而去。

桑丰亩也瞅著“公平大侠”哼笑了几声。

“岁月不饶人,后浪推前浪,该退的时候就乖乖退下来吧,恋栈个什么劲儿?”

桑梦资与“中条七鹰”更杂七杂八的发话道:“老而不死是为贼,贼又贼得不漂亮,尽让人看笑话!”

嘴上骂得凶,脚下可不怠慢,乱烘烘一齐涌出了堡门。

这两帮人马一走,整座“飞镰堡”立即陷入一片僵硬的沉寂之中。

马必施、“飞镰四雄”以及百余名中年堡众,仍然不可置信的瞪著眼睛;马功和那群年轻堡众则怀著恶意的沉默,静静瞧着自己的长辈。

雪花不知何时又统治了天空“悉悉嗦嗦”的落在众人头上,更落在众人心上。

只听得桑半亩的声音远远从堡外传来:“呀!俺向著这迥野悲凉,草己添黄,色早迎霜。犬褪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著行装,车运著粮,打猎起围场。他他他伤心困愁城,我我我携手上河梁”

拌声渐渐消逝,堡外群豪也早散了。

朔风如刀,在人与人的缝隙之间切来割去,卷起雪花,将每个人都隔离成一座小小的孤岛。

马必施终于吐出口气,慢慢向四周瞥了一转,最后才盯住马功,又和和气气的笑了起来。

“一直都是你在捣鬼,很好啊”倏然进身,一掌击向他前胸。

马功毫不闪避,背著手,脸上居然浮起了揶揄的笑容,彷佛早就算准了马必施这一掌必定会及时煞住一般。

“爹,你老了。”

马功微摇一下头,迳自转向堡众吩咐:“半个时辰之后,前厅集合。”

冷冷瞪了“飞镰四雄”一眼,又添上句:“每个人都要到。”

再也不看马必施,踏著沉稳矫健的步伐“沙沙沙”直朝左首行去,三拐两弯,来至一间又矮又破的土屋之前,先两快两慢的扣了四下门,方才举步迈入。

屋内也和堡中其他房间一样简陋,除了一床一桌一椅之外,别无他物。

马功横过房间,拉开桌子,朝墙上一推,竟现出一道暗门,迎面冲来一片金银宝光,映得他整张脸恍若上了彩釉。

一个沙哑尖躁的声音紧紧传出:“快进来!”

马功应了声“是”踏入秘室,随手将暗门关上。

只见室内壁嵌琉璃,地铺青玉,顶缀明珠,桌镶螺钿,比皇官还要华丽得多。

闭个弯,进入里间,珠宝光华愈显熠冽,连搁在角落里的马桶都为黄金所铸。

靠北一张龙凤大床,五彩苏绣帐幔低垂,隐约露出一角红缎龙凤大炕褥,一名又瘦又干,头顶童山濯濯、半根毛也不生的家伙正盘腿坐在床上。

马功趋前行了一礼,口道:“娘,大事已成了一半,莫要担心。”

此人竟是马必施之妻,马功之母——昔日以美丽名噪江湖的“千面罗刹”何翠。

只听她“嗯”了一声,随又剧烈咳嗽起来。

马功恭恭敬敬的在床前紫檀木椅上坐下,问道:“娘,伤风啦?”

何翠摸了摸光溜溜的头皮,满布皱纹瘢痕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笑意。

“没有头发实在讨厌,一到冬天就容易著凉咳咳,老喽!”

又干嗽了一回,目光如同毒蛇一般游出帐来。

“一切都还顺利吧?”

马功点点头道:“虽被两个半路冒出来的笨和尚搅和了一阵,总算未伤大局。”

何翠甚是开心,笑得喉咙直打结。

“老杀才还没被气死呀?命倒真长!”

马功微微一哂。

“人说‘魔佛’岳翎如何诡计多端,精明强悍,今日一见,也不过尔尔,不知大家为什么都这么怕他?”

何翠尖笑道:“姓岳的本来就没有什么了不起,那几个老杀才自己不中用,才把姓岳的说成比天还大”

马功却又道:“但那厮的身手确实高强,依孩儿之见,当今之世,他纵非第一,定数第二。”

讲到这里,忽然顿了顿,眼望地面,迟疑著道:“今日本可射他个万箭攒心,结果却轻易把他放掉,难保他日后不成大患”

何翠狠狠呸了一口,嗓音愈发尖锐,扎得四壁琉璃“嗡嗡”响。

“功儿,你还搞不清楚?眼下的大患不是岳翎,而是你爹那个老杀才!你想想,老杀才的计策如果成功,他的声望可又会抬高多少倍?等到那时再想去动他,可更难上加难了。”

把嘴一撇,脸上皱纹都跟著斜向一边,暗灰色的瘢疤一块块都突了起来。

“老杀才这许多年来还真有点‘公正平等’之心,决计不会把堡主之位传给你,等他两腿一伸,‘飞镰四雄’中的任何一人登上宝座,那还有咱们娘儿两个的存身之地?”

马功叹口气,又带上了一层忧虑之色。

“孩儿只怕他势力稳固,目前还扳他不倒”

何翠锐声一笑。

“我叫谁倒,谁就得倒!你只管照著我的话去做。乘他现在威望落入谷底之时,斗垮他简直比斗垮个纸人儿还要容易些。”

眼珠一闪,又道:“虽说咱们‘飞镰堡’的声誉,也会因此次‘人头大会’而受损,但这可不急,慢慢来,凭你的聪明才智,总有一天可以把其余那两个烂堡消灭掉。”

马功又点了点头,站起身子。

“孩子这就去布置,您多歇歇,待会儿我再派人通知您。”

言毕又行一礼,推开暗门而去。

何翠吁出一口长气,又把光头摸了摸,撩起帐子,走下大床,察看了一下门户,一扯自己身上的衣服,咕咕哝哝的道:“讨厌东西,真够扭!”

竟变成了一个年轻男子之声。

却听何翠沙哑的嗓音笑嘻嘻的在床后道:“厌物,你扮这婆娘,当真不作第二人想。”

一条浓眉虎目的漠子边说边从帐后走出,正是“魔佛”岳栩。

又听两人抢道:“这个老大婆当然好扮喽,脑袋也跟我们一样不生毛嘛!”

铁蛋、好哭鬼紧接著把真的何翠由床后拖出,胡乱往铺上一甩,只见她双眼紧闭,显然已昏迷多时。

“厌物”无恶哼道:“你们来扮扮看?光会说大话,讨厌鬼!”

又把自己身上无毛凤凰一样的衣裳乱扯一气。

铁蛋大剌剌的在桌边坐下,掀开一个七宝盒,把里面的零嘴儿往嘴中直塞,边道:“师父,你的本领可真大,三言两语就使得那‘铁面无私’跟他老子作对”

岳翎双眼神光熠熠,每稍一转,就将满屋子的珠光宝气压淡下去,摇了摇头笑道:“他们娘儿两个早就在算计马必施啦,我只打蛇顺棍上而已。”

做个鬼脸,续道:“若非我早就知道他们会故意放过我,我根本不敢来哩。”

沉思了一会儿,又叹道:“如今已没有人能够翻倒‘三堡’——除了他们自己。”

“好哭鬼”无哀一偏头道:“‘三堡’到底和你有什么仇?”

铁蛋这几个月来抱著这个闷葫芦,早已抱得不耐烦了,连忙瞪起眼睛,直勾勾的瞅著师父。

岳翎拖过把椅子坐下,跷著腿,笑嘻嘻的一瞟他们三个师兄弟。

“你们可知‘飞镰堡’是谁创建的?”

铁蛋、无哀、无恶齐声抢道:“自然是‘公平大侠’马必施喽。”

岳翎笑了笑,道:“天下之人全都以为是他,其实全部错了。‘飞镰堡’本有一个后台大老板——”

三小不禁一愕,又齐声抢问:“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