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瘟神华陀(2/2)
林万全道:“你必须改拜我为师。”
程楚秋道:“晚辈已有师父,没有他老人家的允许,我不能改投他派。”
林万全道:“你师父已死,要如何得到他的允许?你想回云霄派,你派中师兄弟未必容得了你。”
程楚秋道:“正因如此,我师恩未报,更不能改投他门。而云霄派是我师父心血所系,也是我唯一能报恩的地方,所以他们可以对我不仁,我不能对他们不义。
前辈认为晚辈可取,不就在此处吗?”
林万全听他说得斩钉截铁,态度坚定,本欲拂袖而去,但听到最后一句话,又深觉有理。于是说道:“好,那我就退一步,柴云龙还是你的师父,你也还是云霄派的人,我是你第二个师父,两个师父只有先后,没有排名顺序,你也不算改投,如何?”
程楚秋迟疑道:“这”林万全怫然道:“这是我最后底限,你若不拜我为师,就不能名正言顺地替我清理门户;你不能替我清理门户,就不能替我杀了那个兔崽子,替我报仇雪恨;你不能替我报仇雪恨,我又为什么要将武功传给你,让你去完成你的心愿?”
程楚秋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要替前辈报仇,也不一定非要拜师不可。”
林万全道:“不行,那就变成了是我用武功跟你交换条件,你事成之后银货两讫,互不亏欠。可是我徒弟死在你手里,我门武功从此失传,那我岂不是吃了大亏?”
程楚秋考虑了一会儿,下定决心道:“拜另外的师父另学他艺,想来我师父不会反对。不过前辈若不能以真实姓名相告,我师父地下有知,一定会骂我糊涂。”
林万全笑道:“那是当然。师徒之间,亲如父子,难道还有父亲会跟自己的子女,以假名自称吗?”站起身来,说道:“老夫本姓木,单名一个谦字。江湖人称‘瘟神华陀’的,就是我。”
程楚秋对木谦没什么印象,倒是“瘟神华陀”四字,还有点耳熟,他初出江湖时还曾听人提过,但因当时木谦已经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所以也就渐渐为世人所淡忘了。
但话虽如此,后面“华陀”两字倒也罢了,前面的“瘟神”却不知包含了多少人的仇恨。程楚秋在他所叙述的往事当中,听他说到杀人处,一概轻描淡写,好似切菜剖瓜,一点也不在意时,就知他绝非善类,却万万没想到他竟还是个魔头。
那化名林万全的木谦见他听了之后,脸色微变,不发一语,便道:“怎么了?
听过我的名头吗?”
程楚秋道:“我亦早知前辈绝非一般大夫,却没想到竟是大名鼎鼎的瘟神华陀。”
木谦道:“你别故意说反话,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没错,我早年因为医术高明,让一些好事朋友将我与华陀并称,更因为我也用毒药,杀人于无形,令人防不胜防,就像瘟疫一样,所以有更多人送给我瘟神的封号。久而久之,就变成瘟神华陀了。”
“可是自从我遭逢大难,让一个乡下郎中帮我调理之后,我就已经大彻大悟了。
从那之后,我只有救人,从未再害人”
木谦说着说着看了程楚秋一眼,补充说道:“这二十年来,我努力持戒,从未再犯,就连新收的徒弟铁儿,也不授给武功。你是第一个我动手想杀的人。”
程楚秋听他说得义正辞严,不觉动容,说道:“晚辈差一点坏了前辈的戒律,真是罪过”
木谦道:“怎么?我说了这么多,你是对我还有疑虑?或是根本瞧不起我呢?
难道这就是所谓名门弟子,对待一个赎罪者的态度吗?”
程楚秋正色道:“前辈教训得是。晚辈也是待罪之身,不敢对前辈有任何不敬的意思。”
木谦道:“这么说你是愿意罗?”
程楚秋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当即跪下,三拜九叩,毫不马虎。
木谦笑容满面,连连说道:“好好”两人受困溪谷,物资缺乏,程楚秋磕头数足,便算拜师之礼礼成。木谦让他起身,说道:“为师生平绝艺有二,一是医术,二是武术。医术所要学的东西包含甚广,我时日无多,无法教你。幸好有铁儿传我衣钵,你就专心学我的武功吧!”程楚秋应诺。
木谦又道:“铁儿入门比你早,本应是你的师兄,可是为师的尚不愿让他知道我的过去,在他还有其他人面前,我仍是林万全。所以你们可不以师兄弟相称。”
程楚秋答应。
木谦见他态度恭顺,十分欣慰,便道:“既然我们已是师徒,为师问你的话,你要照实回答。”
程楚秋一愕,有些不安。木谦道:“我只是问你,你身上的所藏的药,是如何得来?”
程楚秋想起这件,差点就着了李宝儿道儿的事,连忙往身上一摸,将那瓷瓶拿了出来,说道:“是这个吗?”
木谦接过,笑道:“没想到它又回到你身上了。”拔开瓶塞,倒出一些淡褐色,状若粟米的丹药在掌心,凑到鼻尖一闻,续道:“嗯,这叫‘仙死九天丹’,是目前武林中等级最高,提炼最纯的迷魂春药。按理云霄派门人不该有这样的东西,却为何在你身上?”
程楚秋见他只一看一闻,就得知此物的名目,不禁大喜,便将此物如何得来,与木谦细表。他本想将姚姬的事情轻轻带过,可是姚姬的死,却是此案的关键所在,说着说着,还是不得不提到她。
木谦仔细听完,说道:“要确定姚姬所吃的,是不是跟这瓶子里面的药物是一样,我得亲自查验她的尸体才能办到。不过时日已久,就算能找到她的坟,所有的证据应该也都不在了。”
程楚秋道:“不过她和徐家小姐吃药之后的反应,真是十分相像。”
木谦道:“这只能算是你的假设。不过从这瓶药下手,确是个好办法。”
程楚秋道:“敢问师父此药的来历。”
木谦道:“据我所知,此药药方乃是万毒宫所制。万毒宫是个神秘的帮会,前朝时帮众大都在山西一带活动。金人来了之后,就销声匿迹了,所以与他们的关系应该不大。”
程楚秋道:“就地缘关系来说,确实不太可能。”
木谦道:“不过我听说万毒宫与四川鬼谷派、淮阳山千药门颇有干系,药方也许因此流出来了也说不定。”
程楚秋道:“鬼谷派的弟子江湖少见,不过我听说千药门乃是以济世为业,应该不会有配制这种药才对。”
木谦道:“鬼谷派固然行踪不定,正邪难分,但那千药门自从失落了掌门人药方之后,势力一落千丈,医术也一代不如一代,后世弟子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那是说不准的。”
程楚秋点头称是,口中复诵了一遍。
木谦道:“不过我已经有二十年没在江湖上走动了,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说不定这几年来,已有新药超出我所知的范畴,那变数就很多了。”
程楚秋道:“总也好过大海捞针吧。”
木谦点头,将药瓶还给他,说道:“东西收好,我们这就练功吧。”
程楚秋道:“这么快?”
木谦道:“我时间不多了,既然冀望你清理门户,最少也要给你足以应付的相当实力才行。”
程楚秋道:“难道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我是说,既能保住师父的生命,又能让徒儿恢复以往的功力?”
木谦道:“你以为我不想吗?但现在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忽然苦笑道:“嘿嘿,我们也太不知足,我们从崖上坠落,没有粉身碎骨,就已经是运气了,居然还想两全其美”
两人不再多言,木谦便将当日由徒儿口中听到的口诀心法,一一背诵给程楚秋用心记忆。待到他能全部背熟,这才一字一句地讲授下去。
木谦的用心是,及早将要教给程楚秋的东西,先一股脑儿地扔给他,万一来不及解释,还可以靠他自己的领悟力去慢慢参透。
只是两人除了坐下来听授之外,还要为三餐烦恼。尤其木谦的情况很明显地越来越差,需要更多的休息与调养,真的不行的时候,根本半分勉强不来,这都是造成两人进度迟滞不前的主要因素。
这一天木谦讲到如何放空丹田的内力时,忽然一阵剧痛从腰间袭来,当场让他脸色发白,冷汗直流。程楚秋见情况不对,赶紧问道:“师父,你是不是很痛?”
木谦将脸一扳,正要骂他不够专心时,忽然“咚”地一声,整个人就像断线的傀儡一样,往前扑跌下去。
程楚秋大惊失色,连忙去搀。好不容易将他弄醒,却听得他紧逼着嗓子,声嘶力竭地说道:“我那那顽劣的的徒弟,他就就是”
原来那木谦与程楚秋讲述往事之时,从未透露自己徒弟的名字,原是想先激起程楚秋同仇敌忾之心,再跟他说明姓名,免得他先得知姓名之后,会有先入为主的观念,反而不信自己的话。
可是现在他违反这个原则,拼了命地要说出来,可见情况糟糕已极。程楚秋见他眼神有异,不禁心慌意乱,直道:“师父,喘口气,喘口气再说”可是那木谦脑袋里只想着要出气,没想到要多喘口气,忽然脖子一歪,昏了过去。
程楚秋二话不说,掌心抵住他的灵台穴,不断地将自己的内力输进去,心中只是不断念道:“我已经亲眼见过死去一个师父了,天啊,别让第二个师父死在我面前。”
忽然间但听得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林师父楚秋林师父楚秋
你们在哪里”
程楚秋一开始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及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这才确定是救兵来了。他心中一宽,内力更是源源不断往木谦体内里送。待到救兵来到左近,这才放手高声道:“快来人啊,我们在这里”
李宝儿一听到程楚秋与木谦已经被寻获的消息,立刻从妹妹李贝儿那里告辞出来,直往屋外走去。
吕妍娇迎上前来,兀自气喘吁吁,上气不接下气。
李宝儿劈头便问道:“他们在哪里?他们现在在哪里?”
吕妍娇道:“现在他们他们两个都在林师父那里”
李宝儿秀眉微蹙,道:“去那儿做什么?楚秋怎么不先回来向我回报?”
吕妍娇道:“听说之中有人受受伤了,所以先送到那里去”
李宝儿道:“受伤了?谁受伤了”
吕妍娇道:“奴婢不知。”
两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外走。墙外早有副四人抬的软轿在一旁伺候,轿夫看见李宝儿出来,纷纷起身。原来她脚伤尚未完全康复,所以不论上哪儿,都用轿子代步。
李宝儿跨身进轿,屁股还没坐稳,手中黄绢一挥,便道:“走!到林万全那里去。快点!”
众轿夫不敢怠慢,相互吆喝一声,快步前去。那吕妍娇还来不及喘几口大气,仍是得快步跟上。
主仆两人在山间林野小路穿梭一阵,过了一会儿,终于来到木谦所住的茅草屋前。吕妍娇上前扶着李宝儿下轿,李宝儿忽然问道:“他们两个这几天,都躲在哪里?”
吕妍娇道:“听说他们摔到山谷里头去了。”
李宝儿惊道:“什么?”
言谈间,两人走近屋前。门口附近原本有几名帮众,一见到李宝儿,纷纷躬身行礼。
李宝儿直往大门闯进,高呼:“楚秋,你在哪儿?”一言未了,却见魏庆已在一旁。
李宝儿一愣,说道:“魏魏长老,你怎么来了?”
魏庆心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吧?”说道:“林师父是我们洞庭帮里唯一一位医术高明的大夫,我听说他受了重伤,特别前来探望。”
李宝儿道:“是林师父受了伤?他伤势如何?”
魏庆道:“大长老还在里面,等他出来夫人问问他好了。”
李宝儿淡淡地道:“唐长老也来啦?”忽然觉得没什么劲儿。与魏庆在堂前待了一会儿,颇觉气闷,便吩咐吕妍娇道:“阿娇,进去通报一声,我要进去瞧一瞧。”
吕妍娇应命而去。
李宝儿在堂上来回踱步,忽然偶尔与魏庆目光相触,见他眼中似有话说,便道:“有什么事吗?”
魏庆道:“没有”轻咳一声,起身走到门外。
李宝儿瞧着他的背影,正想着什么事情。背后吕妍娇过来叫住她,她才恍然回过神来,跟着一起往后堂走去。
那李宝儿跟着穿过后堂,来到木谦休息的地方,探病的人进进出出,房门没有一时半刻能关上。李宝儿见了,也不用人带,便当先走了进去。只见那木谦躺在一旁床上,双目紧闭,也不知死了没有,唐钧彦伸出手来,低着头正在替他诊脉,程楚秋与林铁儿则在一旁。
李宝儿轻咳一声,发出声响,林铁儿与程楚秋同时抬头瞧了她一眼,喊了一声:“夫人”唐钧彦则因为专心注意在木谦身上,没有出声招呼。李宝儿走近几步,问林铁儿木谦的情况。林铁儿面有忧色,答道:“师父他伤得不轻,超出我的能力范围,大长老正在想办法对了,夫人的脚,好一点没有?”
李宝儿微笑道:“已经好多了。”与程楚秋使了个眼色。
程楚秋会意,低声在林铁儿耳边说了几句,走到李宝儿身边。李宝儿示意要他搀着,两人走到屋外不远处。
李宝儿神情一变,关心道:“怎么啦?你没事吧?”
程楚秋道:“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李宝儿道:“你的样子是像有事。”指着他的脸道:“你看看,你脸上都是伤还有你看你的手,血流成这个样子,还说没事”掏出手绢,要帮擦拭一处血流未干的伤口。
程楚秋身子一缩,道:“不用了,这点小伤不碍事。”
李宝儿将脸一扳,程楚秋拗不过,只好定住身子,让她服务。
李宝儿一边检视他的伤口,一边低声说道:“我就知道让你们两个一起出去一定会出事,偏偏你又不听。”
程楚秋不能透露他目前与木谦的关系,只好说道:“事情过去就算了,我现在不是没事吗?”
李宝儿靠近他的耳边,说道:“要不要我帮你?”
程楚秋不解道:“帮我什么?”
李宝儿道:“林万全要是没死,他会再来找你麻烦的。”
程楚秋大惊,急忙说道:“不要,不要,千万不要。这件事情我自己会搞定。”
李宝儿一愣,随即眨动眼睛,戏谑道:“啊,我知道了,你把他整得半死不活,不想让他这么早解脱,是吧?”
程楚秋道:“你说什么?他是为了就我才跌进山谷里的,哪里是我整他?拜托,你要是想帮我的话,那请你想想办法,去请大夫来看他。”
李宝儿嗔道:“不是就不是嘛,干嘛这么凶?”
程楚秋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赶紧道歉道:“对不起,我太心急了。说真的,你能不能想想办法,去外面找大夫进来?”
李宝儿故意冷漠以对,说道:“可能有些麻烦,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就是了。”
程楚秋道:“那就是说有办法了,快,救人如救火,最好是可以让我亲自去请大夫来。”
李宝儿听他说得急切,便道:“真的那么急?好吧,我现在就去找帮主,无论如何,我会让帮主答应的这么吧,吃过晚饭后,你来找我。”
程楚秋大喜,道:“好,好,我去找你。”
李宝儿向屋里大喊:“阿娇!”吕妍娇应诺一声,从屋里跑了出来。
程楚秋献殷勤,道:“我来扶你。”
李宝儿受之无愧,笑道:“也好。”便让程楚秋搀了出去。吕妍娇见自己的工作给人抢走,只好跟在后面。
三人的身影才从前方消失,屋后转出一道人影,先是在屋前盯着三人的背影瞧了一会儿,随即从一旁绕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