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与世隔绝(2/2)

那姓林的老者道:“是啊,难道你还想继续躺下去,跟个废人一样吗?”

程楚秋此时此刻,对于“废人”两字特别敏感,心头不禁一震。那姓林的老者续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家住哪儿?干什么营生?”

程楚秋心道:“我今天落魄成这个样子,还是别说真实姓名的好,免得辱没师名。”于是便道:“我姓楚,单名一个秋字,从小无父无母,四处漂泊,到处打零工维生。”

那姓林的老者道:“打零工会给人伤成这个样子?我想不是你打的不是一般的零工吧?那为什么会给人砍了?”

程楚秋摇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是一场误会。”那姓林的老者知道他不愿意说,淡淡说道:“你放心,我们不会把你交给你的仇家的。相反的,这是一个很好的避难场所,你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你应该做的事,这辈子衣食无虞,总是有的。”

程楚秋道:“前辈的救命之恩,晚辈永铭在心,来日定当图报。不过晚辈不能在这里待一辈子。”

那姓林的老者道:“你一个打零工的光棍,不待在这里,还有哪里比这儿好?

你现在还没了力气,自身都难保了,还说什么定当图报?年轻人说话不知天高地厚,难怪给人瞧不顺眼。”

程楚秋道:“是,前辈教训得是。前辈有用得着晚辈的地方,晚辈自然义不容辞,可是我在外面还有一些事情未了”那姓林的老者道:“既然来到这里了,外面的事情就不必再管了。你自己不也说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吗?”

程楚秋尚欲解释,那姓林的老者道:“你不必再说了,你别忘了你的命已经不是你自己的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安分守己,自有你的好处,要是心猿意马,还想搞你在外面那一套,下次我就救不了你了。”顿了一顿,又道:“这是我第一次说这么多话,那是因为我在你身上花了不少心血,好不容易才救活了,别让我看到你又躺着回来。”

程楚秋不明其意,心道:“此人对我有恩,我又何必在他面前违逆他的意思?

总是先答应,再看着办好了。”于是点了点头。

那姓林的老者盯着他瞧,仿佛要看透他的心事一般。忽地朗道唤了一声:“铁儿!铁儿!”林铁儿在屋后应了一声,跑了过来。

姓林的老者道:“带着楚秋,去见李总管。说他的右手提不了重物,不过样貌清秀,条理清楚,像是念过几年书。其他的,你就照实答了。”

林铁儿应诺几声,答道:“是的,我知道了。”

姓林的老者说完,瞧了程楚秋一眼,迳自走回屋内。两人目送他进屋去,林铁儿这才招呼程楚秋一起向林中走去。

程楚秋跟着走了一会儿,想来离开茅屋已有一段距离,于是便问道:“林兄弟,我们这要上哪儿去?”

林铁儿道:“刚刚你没听到吗?师父要我带你去见李总管。他会分派工作,还有住的地方给你。”

程楚秋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说实在的,我不能在这里多待,我也不需要工作跟住的地方。”编了一个理由,说他在外面还有很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办,并且保证他会再回来报答两人的恩德。

林铁儿道:“楚兄,你别瞧我年纪小,就说些好听的话来哄我。我从来也没盼望你如何回报,所以什么报答不报答的,请你以后不要再提了。”

程楚秋一愣,说道:“好。”

林铁儿续道:“不管你在外面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是出不去了,也别想能出去”

程楚秋心道:“我本不愿不告而别,看样子,我只好日后用行动来证明我的心意。”才想着,那林铁儿带着他往林中小路一拐,弯过几处巨石,指着前面道:

“你自己看看,你要怎么出去?”

程楚秋依言来到他身边,向前一望,心中不禁大叫一声:“苦也!”原来眼前一片碧波万顷,无边无际,就算有船,也不知道也往哪儿去。

程楚秋道:“后山呢?往后山有没有路?”林铁儿道:“什么后山?这里是一座岛,我们在洞庭湖当中,你被人从洞庭湖中捞起,你难道难道不知道吗?”

程楚秋自然知道自己是掉进湖里,可是被人救起之后,却不一定得在洞庭湖中。

连忙问道:“这里难道没有船吗?你们都是怎么出入的?”

林铁儿道:“我们一边走,我一边跟你说。”

两人复往林中走去。那林铁儿道:“在这个岛上还少有人可以自由出入,因为这里是由一个帮会所控制着,帮会名称就叫:”洞庭帮“”程楚秋心道:“洞庭帮嗯,他们的帮主叫郭宗尧,拿手武艺是通臂拳,使一对鱼叉铁钩当兵器。”

但听得林铁儿续道:“所以岛上不是没有船,但是没有帮主的口令,通行的腰牌,你这辈子就只能在岛上活动,哪儿也别想去。”

程楚秋道:“话虽如此,但我不是洞庭帮的人,洞庭帮帮主差得动你们,可叫不动我。”

林铁儿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你若有办法泅水出去,我也赞成你离开。不过听说这里水路纵横,不是当地人没法子在这附近行船。再说,这附近水面上也都是帮里的船只,他们非常凶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根本没有别的船只敢靠近。”

言谈间,两人走出林中,弯上山道。不久前方出现一条石阶,拾级而上,两旁开始有人影出没。这是近一个多月以来,程楚秋第一次看到林姓师徒以外的人,心中颇有所感。

石阶尽头有座牌坊,两人穿过底下,林铁儿在道旁停下脚步,复道:“好了,我言尽于此,以后别再问我,问我我也不会说了。楚兄,你你已经是洞庭帮的人了,你知道吗?”

程楚秋对整个情况已经有些了解,理出一点头绪,说道:“就因为我的命是你师父救的,而你师父是洞庭帮的人?”

林铁儿道:“这是我师父的工作。而且,他在知道终于捡回你一条命之后,就在你的脸颊黥上了帮徽,表示你从今以后,就是洞庭帮的帮众了。”程楚秋愕然道:“什么?”

林铁儿正想再说得清楚些,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目的地了。程楚秋但见一幢庞然大物,矗立眼前,土墙石壁,城墙堡垒,感觉像是一处山寨,也像一个军事要塞。

大门洞开,两旁几个人或坐或站,磨着柴刀的,整理渔具的都有。这些人是守门的,但在洞庭帮,就是轮值守门也是要一边干活儿。于是他们一见到林铁儿,仍是各自忙着手边的事,只有其中一人看了程楚秋一眼,说道:“这个月,就只有这个新货?”

林铁儿道:“就是他。”

众人没再多理,林铁儿便直接将程楚秋带进去。程楚秋走了几步,忽然说道:

“你刚刚是说,你们在我脸上纹了东西,是不是?”林铁儿道:“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后来才加入的人,都是这样。”

程楚秋不由得大怒,伸手往脸上揩去,可是那纹面刺青黥在皮肉上,摸起来就跟一般皮肤无异,他既不知这所谓的帮徽图样长什么样子,范围有多大,一想到这什么玩意儿要跟着自己一辈子,心中怒火更盛,恨不得一拳揍在林铁儿的鼻梁上,以消心头之恨。

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想这林铁儿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打他出气未免有失身分。再说冤有头债有主,他最多也只是听命行事,说来说去,这帐得算在他师父头上才是。

可是他又想了一会儿,心情逐渐平复,又不禁感到泄气。再怎么说他们师徒俩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要他忘恩负义,甚至恩将仇报,却与他多年根深蒂固的观念相悖。

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心中原本对林铁儿师父的感恩敬意,一下子消失殆尽,自我解嘲道:“他虽救我一命,但却一转手,便将我的命卖给了洞庭帮。所以我也不再欠他,他也没有欠我,就算扯直了吧!”

山寨依山势建筑,走进城门之后,各有山路通往各地,若非是这山寨里的人,根本搞不清楚哪一条路是通往哪里的。一路走来,但见两旁茅屋、木屋、石堡,甚至山洞,各类建物掩体,不一而足,附近或有人群结队行动,或是三三两两各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岛上生活,显得相当充实忙碌,由此看来,洞庭帮倒是相当兴旺。

那林铁儿领着程楚秋来到一处大屋前,大门打开,一个与林铁儿相同年纪的小伙子出来应门。林铁儿道:“我带人来见总管。”

那小伙子道:“他在后院。”身子往门后一让,两人走了进去。

两人走到后院,程楚秋只见一个红光满面的中年男子,在庭中负手而立,两眼盯着一群工人在搬运一箱一箱的什物。

林铁儿走向前去,在那中年男子面前行礼。

那中年男子上下打量程楚秋一眼,似笑非笑地说道:“嗯,果然是一表人才,嘿嘿”程楚秋瞧他脸色古怪,心道:“要是四下无人,瞧我不先给你一巴掌。”他遭逢大变,个性变得暴躁易怒。准确地来说,就是更想直接发泄心中的情绪,不加掩饰。

林铁儿把师父交代他要说的事情,一一向这位李总管说明。

这位李总管一边听,一边盯着程楚秋瞧,口中“嗯嗯”连连,也不晓得听进去没有,直到林铁儿说完,这才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替我问候你师父好。”

林铁儿早巴不得他有这句话,说道:“是。”转身要走,程楚秋一把拉住他。

林铁儿回眸瞧了他一眼,用有点疑惑的眼神问他:“做什么?”

程楚秋放开他,说道:“谢谢你。”

林铁儿一愣,回过神来,点了点头,迳自走了。

那李总管道:“喂,年轻人,你叫楚秋是吧?”程楚秋心想:“我右手已废,脸上又给人刺上见不得人的东西,不如先在这里待一阵子,看看情况,再从长计议。”

便道:“是的。”

李总管道:“识字吗?”

程楚秋道:“认得几个字。”他之前当过苦力工,也跟当时同伴学了一些比较粗俗的谈话口气,于是便把那一套搬出来。此时此地,任谁也想不到他竟会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程楚秋。

那李总管又问零零碎碎地了一些问题,随后说道:“这样就好办多了,你跟我来。”吩咐在场工作的人继续工作,指派了另外一人看住进度,领着程楚秋,往院子外面走去。

两人走出一会儿,程楚秋四处张望,忍不住问道:“总总管大爷,我们要少哪儿去?”

那李总管头也不回地道:“小子,你的运气不错。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现在就要带你去见我们头儿,要是应对得宜,将来吃香喝辣,说不定连我也要靠你提拔呢!”

程楚秋心道:“你们的头儿?难道你要带我去见郭宗尧?”

那李总管见他没有反应,续道:“待会儿见到人了,小心说话,机会只有一次,要是没有好好把握住,就没有下次了。”

两人转进一处花坳,不久便见到一些庭园造景。什么凉亭石桥、假山流泉,应有尽有。百花深处有幢木屋,水榭庭台,朱阁绿瓦,环境清雅,别具一格。程楚秋心想:“这个郭帮主倒是挺会享受的。”

接近屋旁,几个大汉从旁边闪了出来,一见到李总管,脸色缓和,说道:“原来是李总管。”

李总管道:“大家辛苦。”彼此招呼几句,来人又各自退开。李总管这才与程楚秋道:“我们到了,千万记得瞧我脸色说话。”程楚秋也不答,只是心道:“瞧你这么紧张,肯定是常挨骂。”

两人走进前堂,一个丫鬟出来招呼,并帮忙通报。不久后堂靴声橐橐,李总管赶紧拉着程楚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门帘掀开,首先走出两个紫衣女子,一人手执铁钩,一人拿着鱼叉,来到堂上,便往中堂首座两旁站定。程楚秋心道:“这个郭宗尧派头十足,还用了两个女人帮他拿兵器。如此一来,临场应敌,终究是慢了一步。”瞧着两个女人手脚虽然俐落,但下盘虚浮,不像是有什么高明的功夫,不禁连连摇头。

便在此时,后堂又有人声,唱道:“夫人到”

程楚秋一愣:“夫人?”门帘掀开,刚刚进去的那个丫鬟先走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个美艳少妇。程楚秋惊鸿一瞥,想是旁人的女眷,不好多瞧,便将头撇了开去。

听脚步声,那少妇身后又有人两人走了出来,程楚秋余光瞧去,竟又是两个手持鱼叉铁钩的紫衣女子,两人分别在自己与李总管身后站定。此时,后堂再无人声,没有人要接着出来的迹象。

程楚秋心道:“这郭宗尧是怎么回事?难道生病了?”寻思间,只听得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两位请坐。冬梅,奉茶。”那李总管谢了一声,与程楚秋就坐。

丫鬟送上两杯茶水。那娇滴滴的声音续道:“李总管,这人是怎么回事?怎么转过头去不看我?是你教他的吗?”

李总管一愣,果然看见程楚秋侧着头看着别的地方。便道:“楚秋,夫人在问你话呢?”

程楚秋应了一声,把眼光瞧了回去。但见那美艳少妇坐在堂上太师椅中,斜着身子,拄手靠在一旁的茶几上。往她脸上瞧去,眼光正好与她遇个正着。程楚秋一凛,心道:“这位夫人好像在哪儿见过”

那美艳少妇瞧着程楚秋,微微一笑,说道:“怎么?我的样子很难看吗?刚刚怎么不敢看我?”

程楚秋道:“不是。”

美艳少妇道:“不是什么?不是很难看?还是不是不敢看?”

程楚秋道:“都不是。”

李总管听他语调平淡,爱答不答,心中一急,忙道:“启禀夫人,这人大病初愈,脑筋有点迟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属下这就带他下去,等他好一点了再来。”

美艳少妇道:“你急什么?我说他迟钝了吗?”

李总管先是一愣,接着连道:“是,是”

美艳少妇不再理他,续与程楚秋说道:“嗯,你名叫楚秋是不是?没想到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居然给你捱过来了,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了。你大概不晓得,这些天来,你的命已经成为这里最大的赌注,庄家赌盘一赔十五。你这一活下来,害得不少做庄的要上吊,嘿嘿,你现在声名大噪,只怕有不少人要找你算帐哩!嘻嘻”程楚秋听她说到“你的命可真够硬的了”时,忽然恍然大悟,心道:“原来是她。”想起还躺在茅草屋中,尚起不了身时,曾有个女人到床前去看他。当时那个女人就提到“命硬”这个两个字。如今回想起来,那个语调声音,果然便是眼前这个少妇无疑。

程楚秋想到这里,便脱口说道:“多谢夫人挂心,要不是夫人曾去探望过在下,在下怎么会好得那么快呢?”

这句话正经来说,是有恭维感谢对方的意思,与“托福”意义相当,可是用在年轻男女身上,也可以有轻薄调戏的涵义,端看谈话两方彼此的关系,熟稔程度,与说话者的口气而定。

李总管大惊,忍不住瞟了程楚秋一眼。那少妇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说道:

“李总管,你说他脑筋迟钝,说话牛头不对马嘴,我看,你全弄拧了,脑筋迟钝的,只怕是你。”

那李总管见她并不生气,陪笑道:“是,是。能得到夫人的眷顾,是他的福气。”

气氛一下子轻松不少。那少妇顺便问起一些帮里的杂务。这是那李总管的工作范围,只见他像是逮到机会一样,天南地北,侃侃而谈。

程楚秋从他口里得知,这洞庭帮在洞庭湖上黑白两道通吃,主要经济来源除了固有的山产渔获之外,本身还是个租船给附近渔家的大船东,打劫落单商船货船的水盗,以及承揽洞庭湖水域最大的货运商。

只是李总管显然所经管的,多是一些内务琐事,谈来谈去,不外是这几月来的进出人员与货物,什么东西多了,什么东西少了等等。程楚秋头一回听,还有些兴趣,那少妇显然开始后悔问他这些事情了,抓到一个时机,说道:“好了,这些事有李总管发落,我就放心了。”

少妇又问到怎么安排程楚秋。李总管道:“他受过重伤,苦力是没办法,不过还好他认得几个字,还不致成个废人。管帐的财叔年纪大了,眼花手颤,我想暂时先让他去那里帮忙好了。”

少妇道:“嗯,这安排不错。”想着什么似的,忽地出神。李总管等了一会儿,问道:“夫人,请问还有其他事情吗?”

少妇回过神来,道:“啊没什么事了你们先下去忙吧”

李总管道:“如此,那属下告辞了。”拉着程楚秋起身。

少妇道:“等会儿”两人一起回头。

少妇沉吟半晌,道:“没事了,还是先下去吧”

李总管再度应诺,拉着程楚秋,走出门外。

走出一段路。那李总管瞧着四下无人,忽地一把抓住程楚秋,拉他到一旁林中,说道:“刚刚真是差一点被你吓死了。算你运气好,夫人看样子还满喜欢你的”

程楚秋甫被他拉扯之际,想起他在院子里瞧见他时的那个古怪笑容,原本左拳都握起来了。但听得他言语中不是那么一回事,才又将拳头放松下来。说道:“你说要带我去见你们的头儿,也没说要见什么夫人,我怎么知道她是谁,话要怎么说?”

李总管道:“听着:你现在是我洞庭帮的人,那是我们的头儿,不是”你们“的。还有,夫人就是我们的头儿,以后别怀疑我说的话,对我的命令打折扣!”

程楚秋奇道:“她她是头儿,那郭郭那个帮主呢?”还好转得快,差些说溜了嘴。

李总管道:“头儿不就是帮主了?难道一帮有两个头儿?一帮有两个帮主?不过就算她不是帮主,不是头儿,也是差不多了哎呀,林师父怎么什么都没跟你说。”

程楚秋道:“他是什么都没说,正要请教。”心道:“郭宗尧呢?难道江湖传言有误?”他没见过郭宗尧,洞庭帮还有帮主的成名兵刃什么的,都是从江湖朋友那儿听来的。

李总管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全怪你。走吧,路上一边说。”

当下李总管便把一切他该知道的,都告诉了他。原来这洞庭帮的帮主原本确实是郭宗尧没错,他的成名兵器也一如程楚秋所知,半点不差。而今天的落差,其实就只在于那些都是三年前的旧闻了,实际上郭宗尧,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病逝了。

洞庭帮是一个老江湖帮会,许多组织结构几十年来一脉相承,一套运作机制并不因帮主骤逝而停摆。依照惯例,帮主去世之前,若没有指定继承者,那么新帮主就由帮中长老公推。

几十年来这一套规矩没有发生问题,但并不表示就绝对没有问题。郭宗尧死后,长老们意见分歧,三个月来争执不休,相持不下,一直没有定论。

原则上这些意见分为两大派,一是拥立大长老鲍可信:洞庭帮的大长老地位尊崇,是仅次于帮主的第二把交椅,直接让大长老来接任帮主,最稳当也不容易出乱子,是帮中保守势力心目中的最佳人选。

第二种意见,是召回郭宗尧的儿子郭金华,回来继承父志。郭宗尧元配早逝,只留下郭金华一个儿子,敦厚谦恭,在帮中颇受众人喜爱。只是随着他年纪渐长,父子两人意见经常相左。有一次两人酒后又发生口角,竟然动起手来,酒醒后两人全身都是伤痕淤青。伤势虽然不重,但郭金华自觉无论如何,做儿子的怎能殴打父亲,于是悄然离去。

郭宗尧嘴上不说,但是心里惦记着他,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因为郭金华最后一次捎信回来,自言入川学艺,所以郭宗尧死后,立刻有人提议派人到四川找回郭金华,一来是回来奔丧,二来是让他接任帮主。持此看法的,多是郭宗尧嫡系人马,以及当年与他交好的同侪。

另外还有一股第三势力,不过人数较少,没有引起特别的注意。那就是郭宗尧的徒弟魏庆。

郭宗尧这辈子一共收过七个徒弟。大徒弟犯了帮规,郭宗尧为了服众,加重其刑,先鞭笞数十,再将他五花大绑,缚上巨石,沉入洞庭湖底。二徒弟因病早亡,三四五七徒弟则在几次与附近帮派争地盘的纷争中,三死一失踪。郭宗尧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只剩下六徒弟魏庆给他送终。

徒弟继承师父的位子,本也有这样的规矩。但是魏庆武功不行,却是洞庭帮里上上下下众所周知的事情。只是他为人热心,做事勤劳,帮里人多且分子复杂,却都与他交好,可见他做人成功之处。只是江湖武林门派,不免以武艺挂帅,众人只觉得由他接任不妥,却没人把矛头指向他身上。

魏庆深谙与人交往的分寸拿捏,值此时刻,他仍然表现出刀切豆腐两面光的功夫,对于某些人的抬爱敬谢不敏,并指天发誓将来必定会尽心辅佐新任帮主,一辈子效忠洞庭帮。

于是乎魏庆再度安然避开暴风圈外,以旁观者的姿态,看着上述两股势力彼此间的长消。渐渐地,两方因为歧见,而造成误会,又因误会,而造成更深的歧见,终于闹得不可开交。

便在此僵持不下之际,大长老鲍可信忽然暴毙猝死。而死因究竟是旧疾复发还是外力介入,真相难以查明。整座岛上顿时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气势,一场大规模的内斗一触即发,这样惊惶不安的心情甚至影响了基层帮众,偷船叛逃的事情也屡传不鲜。若不好好处理,一个偌大的帮会,极有可能在一夕之间覆灭。

就在这个时候,郭宗尧的夫人脱颖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