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兰赤山庄(2/2)
绿袍老者怒声道:“你。
站在下首的吉鸿飞却在此时喝道:“小子,你这是找死?”
卓少华俊目放光,斜睨了吉鸿飞一眼,冷笑道:“吉鸿飞,我和你的主子在说话,你还没有资格插嘴。”
他已经豁出去了,当然不在乎吉鸿飞,话声一落,就伸手一指绿袍老者,朗声道:“在下那就领教你兰赤山庄庄主的高招。”
吉鸿飞气得脸色发白,躬身道:“庄主,这小子太放肆了,属下”
绿袍老者沉哼一声,摆摆手道:“没你的事,他既然向本座挑战,本座就让他见识见识。”
吉鸿飞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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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飞连连躬身应“是”心中却不禁暗暗嘀咕:“这位主子平日很难说话,今天怎么了?”
绿袍老者目光一抬,朝卓少华问道:“你要和老夫如何比法?”
卓少华道:“拳掌兵刃,悉听尊便。”
绿袍老者微哂道:“就凭你跟司空靖学的几手,只怕连老夫一掌也未必接得下来。”
卓少华道:“在下若是胜了呢?我要你立时释放家父、家母,你答不答应?”
绿袍老者道:“你父母确然不在此地,老夫何须骗你?好,你接得下老夫一掌,老夫就让你生离兰赤山庄。”
卓少华正待开口,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入耳中:“你父母在不在兰赤山庄,日后自会知道,此刻不可逞血气之勇,还是及早离去的好,良言尽此。”
这话明明是绿袍老者说的,卓少华不由得一证,一时不知他以“传音入密”跟自己说这话的意思何在?
这时绿袍老者已经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道:“你使什么兵刃?”
卓少华道:“你呢?”
绿袍老者道:“老夫一向很少使用兵刃。”
卓少华道:“在下那就向庄主讨教拳掌好了。”
“你果然很狂傲!”
绿袍老者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徐声道:“老夫看在泰山石敢当的份上,不妨让你先攻三招。”
卓少华剑眉一挑,冷然道:“动手过招,讲究公平两字,在下还不用庄主礼让。”
绿袍老者不耐道:“多言无益,你只管出手好了。”
“好!”卓少华大声道:“在下那就有僭了。”
双手倏然一分,左掌在外,右掌在内,在胸前交叉,随着身形一转之势,左脚突然跨上半步,左手划了一个圆圈护胸,右手竖立如刀,朝绿袍老者笔直劈去。
这一着,说来动作颇多,但实则出手之快,有如旋风一般,身形一动,手掌已直逼绿袍老者胸前。
他此式在“六合擒拿手”上名为“推门擒雀”右手只是推门,等到右手推出身形又是一个急旋,飞快落到敌人后方,左手骤发,食、中、大拇指勾曲如钩,一下朝“肩井”和“凤尾”穴抓落,使的是擒拿手,一招两式,以快捷制敌。
绿袍老者左手直垂,右手摸着胸前白髯,站着没动,只听口中低哼一声,卓少华右掌逼近他身前,他还是没动,等到卓少华一个飞旋,转到他身后,他还是没动,但就在卓少华三指朝他左肩扣落之际,他好像背后长着眼睛,身子轻轻一侧,随着转了过来,卓少华三个指头只是毫厘之差,就落了空,他果然没有还手反击。
卓少华一招落空,岂肯罢休,右足朝前横跨半步,欺到绿袍老者侧面,双掌齐发,右手如刀,劈向头脸,左手又是一记擒拿手,朝他右手“曲池穴”上抓去。
绿袍老者脚下斜跨半步,跟着卓少华的横跨步子,转了过来,看去根本没有什么身法,但恰好和卓少华面面相对,避开了卓少华双手的袭击,他却依然左手直垂,右手捻须,连手也没动一下,就轻易的错了开去。
要知这“六合擒拿手”乃是九眺先生司空靖积数十年经验,从六合武功中演化出来的擒拿手法,也可以说是六合门武功中的精华所在。因为六合门一向以剑术驰誉武林,却没有人知道六合门的擒拿术“三指功”也是武林一绝。
卓少华连发两招,都被绿袍老者轻易避开,心头自然十分惊凛。
他曾听师傅说过:“如论武功,江湖上比为师强的人,何止千百,但论擒拿技巧,江湖上能闪避得开的,只怕是寥寥无几。”
就因为师傅说过这句话,他才说出和绿袍老者比拳掌的话来。
这时他才感到绿袍老者果然武功奇高,连师傅最得意的擒拿手法,竟然连对方半点衣角都没有沾到!一时不禁动了逞强之心,一声不作,突然双掌一变,掌势开阖,洒出一片掌影,错落如云,重叠而生,使出“六合掌”中的一招“横弥六合”
这一记掌式,当真玄奥无比,蕴藏了许多变化,掌势乍发,随着身形旋转如飞,几乎把绿袍老者上下、前后、左右六方,一齐封住!
不!这一招虚实互用,双掌翻飞之际,虽然只有两支手掌,但却可以先后袭取对方上下左右前后,六处要害,正因可虚可实,使人无从招架,可以说已把绿袍老者圈入在双掌之下了。
绿袍老者依然左手垂着,右手捻髯,原式未动。
卓少华心中暗喜,忖道:“这回看你如何再不还手,就能避让得开?”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间,只见绿袍老者忽然斜刺里向后一滑,脱出了他的掌影圈外。
卓少华急忙回手一掌,横扫出去,但自己掌势已经用老,对方闪出之处,好像就是自己为他留的空隙,自然够不到了。
绿袍老者冷然道:“三招已过,现在你该接老夫一招了。”
喝声出口,右手缓缓提了起来。
卓少华迅疾后退一步,左掌右掌交叉当胸,目光凝注着绿袍老者右手。
耳中突听一缕极细的声音传了过来:“你这招‘双峰当户’,虽可中途变招,进为‘连环三击’,以封代攻,但绝破不了我的‘九转一掌’,此刻速以‘秋水横舟’,推出右掌,再使‘月移花影’、‘烘云托月’两招,庶可化解,但你使出这三招之后,身必前倾,必须再使‘喜鹊转枝’的手法,方可避过震力,好了,你快使吧,不用看我的招式,依言施为,决不会错。”
卓少华听得又是一怔,心想:“他为什么要告诉我化解的掌势呢?”
尤其他说出来的三招掌法,一记身法,却都是自己六合门的手法、身法。如以常理来说,自己这招“双峰当户”可守可攻,转化为“连环三击”侧身进招,更是以手拆代攻的手法,远比他说的三招手法,更具威力。
这原是心念一动之间的事,卓少华因对方一再传音示警,而且经过方才三招抢攻,已知对方身手,高出自己甚多,从许多小节看来,他对自己似无恶意,那么他之所以要传音示警,好像是不愿他手下人知道了。
卓少华人本聪明,这一想,顿时若有所悟,忖道:“我就姑且依着他所说的手法试试,如果情势不对,再变招也来得及。”
一念及此,立即使了一招“秋水横舟”右掌竖立,向右划出。
这一划果然给他划对了,但觉绿袍老者从他宽大的大袖中伸出来的一支枯黄手掌,刚到身前,就被自己向右划出的掌缘,格个正着。
那知对方伸出来的手掌,竟然柔若无骨,一格之后,自己右掌已然向右荡出,而对方的手掌,却依然往前推来!
卓少华暗暗吃了一惊,他手掌明明被自己格出,怎会一时无暇多想,身子急忙向左一个轻旋,右手随着转身之际,倏然收回,双掌在胸前划起半个弧形来,左前右后,朝左前方推出,这招使的正是“月移花影”
他虽然没有见招拆招,只是依照绿袍老者告诉他的手法使出,但却比见招拆招还要精准,双手先后推出,正好和绿袍老者推来的手掌相遇!
这回是左手先推上,而且正好推在对方手腕上,就是说,既然推上,应该把对方手掌推开了,但事实上,竟然并非如此!
这好像抽刀断水水复流,卓少华的左手,就像是刀,朝流水中砍去,一刀砍下,水还是流了过来,他随后推出的右手,竟然又和对方的手掌接触上了!
这真是怪事,对方这一掌,好像永远格不开的一般!
“九转一掌”这大概就是他说的“九转一掌”了。
卓少华直到此时,才知道自己如果使出“连环三掌”侧身进招,第一记推不开对方掌势,此时早已被对方的掌势击中了。
他既已试出绿袍老者说的不假,紧随着“月移花影”
之后,就脚下斜退,身形微蹲,赶紧使了一沼“烘云托月”双手往上托起。
这一下,双手果然托住了绿袍老者的腕底,一时但觉压力奇重,虽被托住,在对方掌力一震之下,几乎站不住椿,急忙双脚连移,身形轻悄往左闪出,使的也正好是“喜鹊转枝”这一闪出,正好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和绿袍老者对面而立。
卓少华身为六合门弟子,对六合门的手法、身法,也已苦练了十一、二年,但他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到,自己依照绿袍老者说的三记掌法,一记身法,不仅轻而易举的接下了对方神妙无方的一掌,而且还毫厘不爽,又回到了原地,一时不禁怔怔的望着绿袍老者,说不出话来。
绿袍老者已经收回掌去,朝他微微颔首道:“很好,你己经接下老夫一掌,可以走了。”
说完,转身回到上首椅子上坐了下去。
卓少华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叮嘱道:“你记着老夫刚才的话,尤其今日之事,更不可和任何人提起,快些走吧!”
卓少华一时之间,敌友难分,但他可以确定一点,绿袍老者对自己手下留情,一再催自己快走,尤其和自己说的话,似乎不愿他手下知道。
他是兰赤山庄庄主,他手下的总管,副总管,对他不但恭敬而且十分惧怕,他何以又似有顾忌,要瞒着手下人呢?这又是谜。
他遇上的都是不可以常情忖度之事,心头积压的疑问,自然越来越多了,但他相信绿袍老者对自己没有恶意,他说自己爹、娘不在这里,似乎也应该可信。
既然他一再催自己快走,那就走吧。
卓少华望了已经回到交椅上坐下的绿袍老者一眼,抱抱拳道:“在下告辞。”转身往厅外就走。
副总管吉鸿飞虽然口不敢言,心中也暗暗觉得奇怪:“庄主怎么轻易放过姓卓的小子走了?”
绿袍老者徐声道:“杜鹃,你吩咐下去,放行。”
站在他右首的绿衣使女躬身“唷”了一声,莲步细碎,随着卓少华身后,走出大厅,娇声道:“庄主有令,卓公子离开本庄,一律放行,不得留难。”
卓少华跨下石阶,听了绿衣使女传出庄主的命令,但却听不到有人答应,心中暗觉好笑,忖道:“这位严庄主的口气,当真托大得很,好像他手下有着千军万马一般,自己是从他虎帐中走出,要经过无数军营和岗位,才会要他手下一律放行,不得留难,现在自己只要走出他兰赤山庄大门就好,何用说这些排场话?”
心中想着,人已穿过天井,跨出二门,只见一名看门的青衣大汉看到自己出来,迅快的开启了右首一扇边门。
卓少华朝他略为点头,就举步走出,那汉子又迅快的关上了门。
卓少华仰首看看天色,还不到午牌时光,这就洒开大步,往山下奔去。
从昨晚到今天,他经历了许多事故,这些事情,有的和他切身有关,有的和他毫无关系,但都使他无法解释,他必须尽快赶到九眺峰去找师傅,因此回到山下,就一路往西奔行。
兰赤山庄和九眺峰,相距不过五十来里路程,以卓少华的脚程,不消一个时辰,就赶到了。
九眺峰南麓,溪流潺缓,水清林秀,竹篱茅舍,在啁啾鸟鸣声中,愈发显得幽静绝俗!
这里就是九眺先生隐居之所了。
卓少华奔近房舍,脚下也不自觉的慢了下来,伸手轻轻推开篱门,踏着药畦小径,还没走到门口。
两扇木门便已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十四五岁的青衣童子,一眼看到卓少华,欣喜的道:
“卓师哥,你回来啦!”
卓少华朝他点点头,悄声问道:“师傅还在练功房里?”
六合门练的是子午功,此时已快接近未牌时候,师傅坐功练气,照说也该完毕了,那青衣童子笑了笑道:“师傅到六合去了,不在家。”
“师傅去了六合。”
卓少华想起假冒万大叔的褚彪曾说:“爹和娘是到六合替掌门人祝寿去了,现在师傅也去了六合,可见爹娘去六合该是不假了。想到这里,心里悬着的一颗心,也总算放落下来了。
青衣童子看他沉吟不语,忍不住问道:“卓师哥,你在想什么?”
“没有。”卓少华笑了笑,举步走入,一面问道:“师弟,你吃过饭了么?“青衣童子笑道:“我早就吃过了,卓师哥,你呢?”
卓少华道:“还没有。”
青衣童子道:“饭在锅子里,还是热的,你快去吃吧。”
卓少华走入厨房,掀起锅盖,装了一大碗饭,青衣童子替他从菜橱中端出一盘青茶,一盘竹笋,放到桌上。
卓少华边吃边问道:“师傅几时走的?”
青衣童子道:“走了已经有三天了,我听师傅说,这次掌门人五十晋五大庆,本来并不想有什么举动,还是大师伯发起的。”
卓少华奇道:“是我爹发起的?““是啊!”青衣童子应道:“我是听师傅说的,除了本门师伯叔,还邀请了江南许多门派的知名人物,大家叙叙,师傅接到请柬,也觉得奇怪,大师伯已有好多年不和武林同道交往了,认为此举必有缘故,所以接到请柬就走了。”接着问道:“卓师哥,你去不去?”
卓少华心中一动,暗道:“师傅认为爹此举必有缘故,莫非和兰赤山庄有关?”这就点点头道:“既是我爹发起的,师傅也去了,我自然要赶去给掌门人拜寿,顺便也好瞧瞧热闹。”
青衣童子好生羡慕的道:“卓师哥,你真好,再过几年,等我长大了,就好跟师傅去了。”
卓少华匆匆扒了三碗饭,收过碗筷,一面说道:“师弟,我要走了。”
青衣童子道:“卓师哥,你明天再走也不迟呀!”
“不!”卓少华道:“从这里到六合去,你知道有多少路?自然要早些动身才好。”
青衣童子问道:“卓师哥,你盘川够么?”
卓少华伸手从怀中一摸,大概还有五六两碎银子,说道:“差不多够了。”
青衣童子道:“卓师哥,你等一等。”
他匆匆奔进房去,一会工夫,手里拿着一个小纸包回了出来,说道:“我这里还有四两多些,是上次爹来看我,给我的,我留着没用,卓师兄拿去吧。”
卓少华道:“怎好用师弟的银子?再说我也够了。”
青衣童子把纸包塞在卓少华手里,说道:“我听师傅说,六合路远得很,多带些盘川,总没有错,你快收下吧!”
卓少华也没去过六合,不知身上这点银子够不够,这就点头道:“好,我收下,就算暂时跟师弟借的好了!”
青衣童子道:“我们是师兄弟咯,卓师兄不用客气。”
“谢谢你。”卓少华握了握小师弟的手,说道:“那我走了。”
青衣童子一直送出竹篱门口,才挥手道:“卓师哥好走。”
卓少华也和他挥挥手,转身往大路奔去。他只有每年清明,回家一次,从九眺峰到会稽,只有这条路,他是熟悉的,也可以说从未出过远门。(当年交通不便,从遂安到六合,隔了一个省份,自然算是出远门了)。
他只知道本门掌门人住在江苏六合县,并不知道怎么走法?这天傍晚时光,赶到洮安,找了一家小客店住宿。
第二天会了店账,就向柜上的账房先生打听去六合的走法。
洮安只是浙西的一个小县城,客店账房也是个足不出门的人,你问他杭州怎么走?南京怎么走,他还说得出方向来,问他六合,他就只是摇头,说没听过。
恰好边上有个布贩,插口道:“六合还在长江北面,小哥从这里去,先到余杭,往北就是吴兴、长兴,再从宜兴到镇江,渡过江,是真州,六合就在真州的西边。”
卓少华连连称谢,出了店门,就一路往北奔行。
现在虽然还只是二月中旬,早晚春寒料峭,但你在温煦的太阳底下赶路,还是会跑出一身汗来。
在洮安和分水之间的坑口,是从洮安到临安,到富阳去的必经之路。
这是一个很荒僻的小村子,大概总共也不过十来户人家,除了这里,前后二三十里,就再也找不到村落,于是这个小村子,就成为行旅中午打尖的地方,村口路旁,就有两三家卖茶水、酒菜的小棚子。
此刻正是中午时光,卓少华刚走到路边,就听棚下有人招呼着:“客官,进来息脚吧,喝口茶水,吃碗面,再上路不迟。”
卓少华奔行了一个上午,确实感到又渴又饿,这就举步往棚下走去。
松棚底下,一共只放着品字形两张半板桌,靠路口两张桌旁已经坐了七个汉子,有的敞开着胸膛,有的高跷着二郎腿,正在大碗喝酒。
只有靠里首一张半桌上,坐着一个少年文士,斯文的喝着茶。那少年文士看到卓少华走入,立即放下茶碗,含笑道:“兄台这里请坐。”
卓少华只觉这少年文士斯文可亲,也就迎了过去,抱抱拳道:“打扰兄台了。”
少年文士面貌清俊,衣衫整洁,一望而知是一位平日很少出门的读书相公,他望着卓少华亲切一笑道:“兄台大概赶了不少路,不用客气,快请坐下来再说。”
卓少华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就有一名伙计送上一碗茶水,含笑道:“这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少年文士不待卓少华开口,就一摆手道:“你把我叫的酒菜送来就好,我和这位兄台萍水相逢,要好好的喝上几杯。”
卓少华本待叫一碗面来吃了就好,经他一说,自己就不好开口了,一面忙道:“在下还要赶路,兄台”
少年文士含笑道:“兄弟正嫌一个人走在路上寂寞,萍水相逢,亦是前缘,兄弟再客气,岂不见外了?”
伙计连连应是,退了下去。
卓少华道:“在下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少年文士道:“兄弟蓝允文,兄台”
卓少华道:“原来是蓝兄,在下卓少华。”
蓝允文道:“卓兄往何处去?”
卓少华不好说自己前往六合,只得说道:“在下到镇江去的。”
“这真是巧极了!”
蓝允文欣然道:“兄弟正好也是到镇江去的,我们正好同路。”
刚说到这里,店伙替两人摆好杯筷,接着端来了一盘卤牛肉,一盘白切鸡,一盘卤蛋,一盘葱烤鱼和一壶绍兴酒。
卓少华心中暗道:“这位蓝兄一个人居然叫了这许多下酒菜。”
蓝允文早已伸手取过酒壶,给卓少华面前斟满了酒,自己也倒了一杯,就举杯道:“卓兄,你我邂逅不易,荒村野店,薄酒粗肴,兄弟一向不喜敬酒,我们一见如故,就随意吃吧!”
说罢,喝了一口。
卓少华连忙举起酒杯道:“蓝兄雅人,在下能和蓝兄萍水论交,真是快事,在下干此一杯,聊表敬意。”
蓝允文目光一亮,欣然道:“卓兄快人快语,兄弟这一杯,那也该干了才是。”
他本已放下酒杯,随着话声,果然又取起酒杯,一干而尽。
两人杯酒论交,这一席倾谈,竟是愈谈愈觉投机,真是相见恨晚。
卓少华也在他谈论之中,才发现这位蓝兄才华卓绝,博学强记,经史百家,诗词歌赋,无不通晓,心中更是好生钦佩。
两人只顾谈话,回头看去,邻桌的人,都已先后上路,伙计又下了两碗汤面送上。
卓少华难得遇上一位知己良友,心情十分愉快,把一碗面连汤带卤,吃得津津有味。
蓝允文只用筷挑着吃了几口,便自停住,从身边掏出一锭碎银,会过酒账,含笑道:
“卓兄,我们也该上路了!”
两人走出松棚,卓少华因有蓝允文同行,他是一个读书相公,脚下自然不好走得太快,赶到分水,已是上灯时候。
蓝允文似是对城中街道十分熟悉,领着卓少华在大街上找到一家客店,要了两个房间。
卓少华眼看这位新结交的蓝兄,出手阔绰,自然是世家子弟,要住得舒服,也只好由他。
第二天蓝允文交代店家,雇了两顶轿子,卓少华知他不善长途跋涉,也只好和他一同乘轿上路,傍晚赶到新登,再由新登到达临安。
这临安是个大城镇,两人落店之后,蓝允文打发了轿夫,第二天又要店伙代雇了一辆马车,继续上路。
马车自然比坐轿要快得多了。
一路上食宿,都是由蓝允文抢着会账,不必多说,这一路上,两人更是无话不谈,当真情投意合,如胶如漆。
这一天傍晚,车子进了镇江城,找了一家叫做京口老店的客栈落脚。蓝允文要了两间上房,吩咐店伙,要厨下整治一席丰盛的酒菜。
店伙退去之后,卓少华忍不住问道:“蓝兄,今晚你要宴客?”
蓝允文朝他微微一笑,接着词色恳切的道:“卓兄,我们萍水相逢,一见如故,这几天来,可说欢若生平,只可惜会短离长,明天鸡唱之时,就要分手了,不知何年何月,方得重晤,今晚,是你我兄弟的惜别宴,自然要丰盛些了,除了你我二人之外,那会有什么旁人?”
卓少华听得大为感动,黯然道:“这一路上,多蒙蓝兄照顾,兄弟已是感激不尽,怎好”蓝允文抢着说道:“卓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你我既已结交,就是朋友,我不许你再说感激二字。”
他不待卓少华开口,接着道:“只是我有一件事,说出来了,不知卓兄是不是会同意?”
卓少华道:“蓝兄请说。”
蓝允文望着他,徐徐说道:“我和卓兄,数日朝夕相聚,情同手足,明朝就得分手,如果就此别过岂不枉自结交一场,因此兄弟之意,想和卓兄结为异姓兄弟,不知卓兄意下如何?”
卓少华大喜道:“这话我早想说了,只因不知蓝兄的意思,才不敢说出口来。”
蓝允文喜形于色:“如此就好,卓兄,你今年几岁了?”
卓少华道:“兄弟今年二十三,是九月里生的。”
蓝允文忽然脸上一红,道:“我二十四,你要叫我大哥哩!”
卓少华朝他作了个长揖,说道:“小弟那就拜见大哥!”
蓝允文喜不自胜,一把握注他双手,含笑说道:“那我就叫你兄弟了,兄弟以后可不要忘了我这大哥!”
卓少华抬目道:“我们今晚结为兄弟,祸福与共,生死同命,小弟怎会忘了大哥?”
蓝允文握着卓少华的手,微微起了一阵颤抖,点头道:“兄弟,有你这句话,大哥心里高兴极了,今生今世,此情不渝,我也不会负你的”
他神情显得有些激动,连一双星目之中,也起了一阵雾水。
这时正好店伙替两人送茶水进来,蓝允文才矜持的退到窗下一张木椅上坐下。
店伙巴结的替两人斟了两盅茶,陪笑道:”二位公子请用茶。”
接着另外一名伙计,在房中摆好两副杯筷,不多一会,就陆续送上菜来。
蓝允文道:“兄弟请入席了。”
卓少华道:“大哥请。”
两人对面坐下,卓少华取过酒壶,说道:“兄弟来。”
给蓝允文和自己面前斟满了酒。
蓝允文取起酒杯,明亮目光,朝卓少华望来,说道:“兄弟,人生得一知己,可以死而无憾,我蓝允文今生今世,只有兄弟一个知己,天明唱别,情何以堪,所以我们今晚这一席酒,须当尽醉”
他说到后来,声音也微有哽咽,突然举杯一饮而尽。
卓少华和他几日相处,觉得这位蓝兄倜傥风流,是个俊逸洒脱的人,却没想到在临别前夕,他竟是如此兄弟情深,多愁善感,一时也觉依依难舍,急忙举杯和他同时干了,慨然道:“大哥相爱之深,溢于言表,我们兄弟自然要一醉尽兴,用酒来浇别情离绪了。”
拿起酒壶,又给自己两人斟满了酒。
蓝允文点头道:“这才是好兄弟。”
果然又举杯一饮而尽。
卓少华陪着他干了一杯,说道:“大哥请用些菜吧!”
蓝允文两杯下肚,脸颊已经绯红,黯然说道:“满桌佳肴,我却难以下咽,兄弟,来,我们再干一杯。”
仰起脖子,咕的又是一口又干了一杯。卓少华只得又陪他喝了一杯。
店伙又忙着送上一盘热炒。
蓝允文略为举杯,吃了一些酒菜,忽然抬起头来,双目凝注着卓少华,探怀取出一块玉佩,徐徐说道:“兄弟,这是我从小佩在身边之物,随我多年,我把它赠与贤弟,睹物可以思人,见玉如见愚兄,你好好收藏了!”
随着话声,掌心一摊,伸手递了过来,卓少华只见他掌心托着一块羊脂白玉椭圆形的玉佩,上面还雕刻着一株九蕙兰花,几瓣兰草,正好是玉中翠绿部份,刻得十分精细!
尤其在灯光之下,蓝允文五指纤秀,掌心肤色红润如脂,若不是和他结为兄弟,真要误认是姑娘家的玉掌呢!
卓少华看得不觉一怔,抬眼望着他,嗫嚅的道:“大哥,如此珍贵之物,小弟如何能收?”
蓝允文脸上已被酒力烘托得一片红云,急道:“你快拿去,这是我随身之物,难道你别后不会想念我么?”
他站起身,硬把玉佩塞到了卓少华的手中。
卓少华拗不过他,只得收下,望着他道:“小弟恭敬不如从命,那就拜受了”
说话之时,鼻中忽然闻到一缕淡淡的幽香。
这几天他和蓝允文同乘一车,也不时可以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香气,卓少华心中还暗暗窃笑:“这位蓝兄虽然是俊逸不群,依然免不了富家子弟的习气,连衣衫都薰了香!”
但今晚连喝了两杯,酒意方浓,闻到这一缕幽香,心头忽然引起一丝绮念,止不住有些心旌动摇,激动的握住了蓝允文的手,说道:“大哥,你真好。”
蓝允文突然似有警觉,急忙一缩手,腼然道:“贤弟我们坐下来吃些菜吧!”
卓少华不觉脸一红,垂首应了声“是“,两人又自坐下。
蓝允文这回不再喝酒,只是不住的劝菜,两人边吃边谈,无非说些诗词文章。
卓少华师傅九眺先生,原是饱学之士,卓少华从小追随师傅,耳濡目染,对文学根底,原也颇有涉猎,也不时讲些从师傅那里听来的江湖轶事,也听得蓝允文津津有味。
两人只顾清谈,早已停下筷来,蓝允文吩咐店伙撤去杯盘,沏上两盅香茗,两人因分手在即,心头难免依依惜别,因此一直谈到初更时候,还是不肯就寝。
蓝允文适时站起身来道:“贤弟,时光不早,你也该休息了。”说罢,回身走出,但目中已隐有泪光,急急回房而去。
翌日凌晨,卓少华盥洗完毕,依然不见蓝允文起床,走到隔壁,正待举手扣门!
只见店伙迎面走来,含笑道:“公子爷早,这位蓝公子天还没亮,就走了,连你老的房间钱,都已付过了呢!”
“大哥走了?”
卓少华错愕了一下,心头顿生别离之感,怅然道:“他怎么不告诉我呢?”
店伙陪笑道:“大概是为了让公子爷多睡一会,不忍吵醒你了。”
卓少华忽然若有所失,点点头,回到房中,不觉取出雕着兰花的玉佩来,轻轻摩挲了一番,才收入怀中,起身走出,赏了店伙一锭碎银,才注渡口而去。
从镇江渡过江,就是瓜州,往西,经过真州,就是六合,因境内有六合山而名。
六合山在县城西南,有寒山、狮子、石人、双鸡、芙蓉、妙高等六峰。
六合门在妙高峰下南麓,设有六合门的祖师堂,故而奉祀的掌门人,必须住在六合。
六合门原是少林支派,注重内外兼修,以精气神为内三合,手眼鼻为外三合,内外相合,而谓之六合。最著名的有“六合剑”、“三指功”、“六合二十四手”另外还有“六合刀”、“六合枪”等,门人弟子遍及大江南北,江湖武林,除了领袖群伦的少林,武当两派之外,六合门也是有数的大门派之一。
当今,六合掌门人高天祥,就住在六合山芙蓉峰下,把他的庄院命名为“芙蓉山庄”
高天祥为人谦和,是个恂恂君子,年届重五,夫人早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美云,今年才十七岁,拜在师妹瑞仙门下。
卓少华到了六合,好不容易才打听到掌门人住在芙蓉峰下,芙蓉山庄。
他依着地址找到了庄院门口,一名庄丁问他找谁?卓少华不敢说出父亲的名字,只得含笑道:“我是找家师来的。”
那庄丁问道:“朋友的师傅是谁?”
卓少华道:“家师是九眺先生。”
庄丁听说是九眺先生的门下,连忙堆笑道:“少爷请进,司空先生正在西花厅陪黄山老道长下棋,小的替你领路。”
卓少华道:“多谢管家。”
庄丁道:“少爷不用客气。”
说罢,走在前面带路。
卓少华跟着他,从二门右侧一道边门,折入走廊,一面问道:“卓老爷子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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