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花下设酒宴(2/2)

顿了顿,凤目一瞥雷一金,又道:“但令人意外的是,雷一兄在中毒之后,却仍然有这大威风,单人独力地把他们做翻。”

马大器闻言之下,顿时同感荣幸了,他扬眉吐气地道:“姑娘。说老实话,你大伯最大的错误便是将我兄弟低估了,他那几下子,嗯,先看着就能惊破人的胆!”

萧玉完全同意地道:“马兄此言,我是毫无异议。”

此刻,雷一金吃吃地笑着开了口:“大哥,你怎么好意思当着萧姑娘面前替我瞎吹嘘呢,况且,事情已经过去了,说出来徒伤人意”

萧玉道:“我有句话必须说明,布火药设毒之事,我事先并不知道,事情发生之后,等我知道已经迟了,为了亡羊补牢,我才逼着爹出来说明解药所在及服用方法,就是围住各位的那些黑衣大汉,也不是‘青松山庄’的人,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到达,哪里来的,我跟我爹完全不知道,当然,这些话是难以令各位置信的!”雷一金道:“我相信,我为姑娘坦城相告,真相大白!”

他一仰而干。

萧玉却停杯未饮,凝目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要知道目前我们还站在敌对的立场?”

雷一金道:“难道姑娘不信!”

“那倒不是,而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雷一金摇摇头道:“我说不上来,如果非要我说不可,只好说是一个‘缘’字!”

“你认为你我有缘?”

“无缘不可能邂逅,无缘不会再相逢,无缘”

“如果你我缘分,就到这一杯酒为止呢?”

雷一金一整脸色道:“如果如此,雷一金不敢相强,那是苍天太残酷,雷一金将认为今生中一大恨事!”

两道异采又从萧玉那双清澈、深遽的眸子里飞闪而逝,她凝目举杯!

“缘分,冥冥中安排,谁也无法预测,且莫管你我缘分是否就到这杯酒为止,至少这眼前花下相聚,且让它尽兴尽欢,来,喝酒!”

雷一金自斟一杯,然后举杯道:“我要喝,也要让眼前这花下相聚尽兴尽欢,但倘若你我的缘分仅止于此,雷一金从今以后,滴酒不沾!”

萧玉脸上掠过一阵激动神色,没再说话,举杯仰干!

从这杯酒以后,两个人谈得是文学、武功、谈的是天文、地理无可不谈,甚至于琴棋书画诗酒花!

经过这一番倾谈,雷一金对这位花解语的萧玉姑娘,是益发的倾心,益发的相惜。

只因为,除了武功一途外,这位其人如玉的萧姑娘,她的腹句、胸蕴、竟较雷一金毫不逊色,在那琴棋书画诗酒花上,甚至于比雷一金还略胜半筹!

这是雷一金生平首遇,恐怕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可人儿!

雷一金怎不倾心,怎不相惜?但,却不知萧玉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这杯酒言欢,的确是尽兴,尽欢!

最后一杯酒饮下,萧玉脸上带着丹霞似的红涨了起来,一双眸子,益发的晶莹!

“酒喝完了,也到了你我该分手的时候”

雷一金心头一震,急忙站起道:“姑娘”

“缘尽兴否,谁也不知道,只要缘分未尽,异日定可再相逢,是不?”

雷一金道:“聚散何太匆匆?”

“人生本就如此,谁也难测未来,你有你的事,我有我的事,别忘了还有三日后践庄之约,是不?”

雷一金吸口气平静一下自己道:“姑娘能否有以教我?”

“不必问我,大丈夫应以当为而为之,只要俯仰无愧,何在乎人言?哦,对了,梁珠留在此处,照料三位饮食。”

雷一金没再说话。

萧玉转身飘然而去,他留给雷一金一份怅惘,还有一份淡淡的幽香!雷一金又来到了“青松山庄”!

现在,雷一金骑着他的“小白龙”奔来,傲然不屈地奔来了,后面是马大器与晏修成,他们一左一右地跟着!

当他们甫始进来,一声沉亮的锣响“哐”地慢慢传出“哗啦啦”的滑辘转动声跟着响起,庄子的双屑水栅猛然落下!

眼前是一片扇形广场的黄土旷地,一排排石砌的房舍便接于对面向后延伸,广场上竖立着三根高有五丈以上的旗斗,如今旗斗的杆子却空荡荡的没有挂上旗帜!

雷一金感觉到上次来的时候竟忽略了,尤其是这三根旗斗,又是急速的两声锣响传来,对面的房舍中,已有两排灰衣劲装大汉快步奔出,行动矫健而熟练地围成了一个半圆,这些灰衣汉子,为数三十六人,个个人高马大,身材魁梧,每人手中都是一把红绸朴刀,他们才一站定,握着的朴刀已整齐的斜斜高举起来!

这时,青林石墙垛上也忽然不知从何处冒出幢幢灰色的身影,刹那间墙垛上面每隔五尺便站立着一个,放眼看去,这围成圆形石墙垛上全站满了人!

雷一金安详地坐在马上,丝毫不为眼前阵势所动,他洒脱自如地取下马身边挂的百宝囊,轻轻松松地悬挂在腰际!

围成半圆的灰衣壮汉们,此刻又突然齐齐呐喊一声,闷雷般连连“嘿”了七次,分向两边排成双行,斜举的朴刀同时在空中划了个弧度,双手握着刀柄,在红绸的翻抖里,刀刃完全直举胸前,刃尖朝天!

这些动作,雷一金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这乃是对方摆出江湖最为尊贵的迎宾大礼来了,这种礼节,称为“披红袍”只有一帮一派之主才受得起!

这一帮一派之主必须在武林中享人盛誉,稍差一点的角色是连边都沾不上的!

雷一金偏腿下马,单脚旋地,一掀青衫,抛身,双手上下握拳,母指朝上,摆了一摆又收,他漂亮的显出“双龙头”

架式后,沉缓地又抱拳为礼道:“‘龙图刀’第二代弟子,末学雷一金告进!”

随着他的语声,前面的房屋中走出四人,当先一个,是二庄主“地绝剑”萧坤!

靠左一位是个福福泰泰的白胖老头儿,文生巾、福字履,再加上他那两步走,十足的一个老学究——冬烘先生。

靠右边是一个独目人,睁着一只仅存的右眼冷冷瞥了雷一金一下,脸上的疤痕轻轻扭动;最后面的一位是萧玉!

在八步之外,对方四人完全站定,七只眼光全朝雷一金打量着!

半晌“地绝剑”萧坤朗声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雷一世兄雄风依旧,英姿如昔,谅必剧毒已解,萧某因庄务缠身,未及远迎庄外,望祈见谅!”

雷一金徐缓地道:“多承庄主垂爱,得侥天之悻,死里逃生,复蒙庄主赐示,约地至此,以断恩怨,事先未及递帖拜庄,鲁莽之处,还请海涵!”

双方客套已毕,众人在“地绝剑”萧坤的引导下,来至一幢大厅,分宾主坐定,使女献上名茶,萧坤喝了一口,道:“家盟兄误信搀言,致引起无谓战端,囚禁雷一世兄贵友,固属本庄之错,但死者为马大,身为盟弟的我,不能不为死者报仇雪恨,今天,我们就在此大厅之上,以三阵定输赢,以我想,雷一世兄当不会容惜。”雷一金闲闲淡淡地道:“庄主若真个如此讲求信义,雷一金当全力一赴!”

“地绝剑”萧坤神色不动,他冷冷地道:“雷一金,你休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雷一金针锋相对,毫不留情地道:“庄主倘能遵守信诺,雷一金愿深致歉意!”

“地绝剑”萧坤尚未答话,一个身躯粗野的黄衣人忽然站起,霹雳般厉喝道:“住口!雷一金,你以为在对谁说话?”

雷一金大袖一拂,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森地道:“滚下去,这里没有你插嘴之处!”

那黄衣人一怔之下顿时神色大变,他额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涨红着脸,愤怒至极地将两条又粗又短的手臂缓缓提起。

雷一金嘲弄地一笑,向“地绝剑”萧坤道:“萧庄主,你‘青松山庄’平素的礼教是如此吗?”“地绝剑”萧坤目光不斜,严峻地道:“车轩,你身为总执事,应该明白庄中规矩,现在先记着,少时你自己前往‘白玉楼’请领规矩!”

车轩没敢顶嘴,眼中有惊恐色,额上也已微有汗渍!

“地绝剑”萧坤缓缓地道:“萧某驭下不严,倒教雷一世兄见笑!”

雷一金本待再讽嘲几句,目光正好瞥见萧玉投过企盼之色,连忙正容道:“是在下一时年轻气盛,言语冒犯之处,在此先行致歉!”

说完,并朝“地绝剑”萧坤拱手一揖!

“地绝剑”萧坤哈哈笑道:“所谓‘不平则鸣’,年轻人往往皆如此,此事已经过去,现在我们仍维持原议,本庄人选是‘文厅’厅主孟都,‘武厅’提尧提厅主,最后——场则由老朽亲自讨教,雷一世兄可有异议?”

雷一金道:“在下从命!”

“好!”萧坤一瞥孟都:“第一场由孟厅主讨教!”

一旁的老夫子干咳了一声:“老朽虽是读圣贤书,知道所为何事,但是身在‘青松山庄’,食人俸禄,不能不为五斗米折腰,自不免将东家的利益放在前面,这一点,年轻人你想必能够屈谅!

“那是当然,老夫子,俗语说得好,吃谁的向谁嘛!”

“对,对,对极,老朽正是这意思,只不过老朽会替人着想,会心平气和跟年轻人你谋求个解决之法”

雷一金:“老夫子既为五斗米折腰,把贵上的利益先放在前面,这,还有妥善的解决之方吗?”

“有,当然有,老朽这解决之方,不但不伤双方和气,而且还担保雷一少侠你愿意一试!”

“哦!”“年轻人你莫非不信?”

“在下愿闻其详!”

“雷一少侠,老朽刚才已经说过,老朽不能不先把东家的利益放在前头,老朽食人俸禄,势必要挺身而出。维护东家利益,即称维护,难免力争,但老朽这力争不是打斗,老朽是个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尤其这大年纪,一把老骨头,纵然想斗也是力不从心,所以老朽不得不改用其他方法与少侠你全力一斗。”

“哦!”“雷一少侠,你读过书吗?”

雷一金已听出玄外之音,这位老夫子要在“文”这一套上卖弄了!

当下笑笑道:“不多,读书几年。”

“只要读过书便好办,少侠,你读书不多,咱们就从浅易的着手。”

“老夫子的意思是——”

“雷一少侠,你可知道,老朽在‘青松山庄’所任何种职务?”

“哦!我明白了。”

雷一金一付恍然大悟之色,道:“既称‘文厅’厅主,当是不沾‘武气’,老夫子想必要跟区区在下文比?”

老夫子孟都附掌笑道:“对极,对极,你的确是聪明人,不愧是‘龙图修罗’传人,老朽正是要跟你文比,你意下如何?”

雷一金笑笑道:“人境随俗,客随主便,老夫子既有所命,雷一金自是应该敬谨尊从!”

“别客气,别客气,有道是‘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你我虽是文比,但事关胜负荣辱,尤其是你为朋友,我为东主,一旦比试起来,自也是互不相让,你若是不愿意”

雷一金含笑接口:“老夫子,由得区区在下不愿意,不接受吗?”“可以,当然可以,只不过你若是不愿与老朽比试,那就当弃权论,弃权就是输。”

雷一金闲淡淡地道:“这就是了,老夫子,雷一金并没有说不接受,更没有表示不愿意,好在是三场比强弱,即使这场输了,还有两场以定王冠!”

“这个老朽知道,只是事关比试规矩,老朽不能不明言在先,以免少侠后悔。”

雷一金道:“区区在下一向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怎么个比试法,老夫子就请示下吧!”

老夫子目光一凝,一双老眼直盯在雷一金脸上!

“刚才少侠你说,没读过几年书,是吧?”

雷一金道:“在下虽是没读过几年书,但涉及颇广,只要不是太冷僻的,在下多少都能记得一些!”

“哦,哦,好,好,是这样的,咱们互相考,老朽出三题,你作答,你出三题,老朽作答,当然,谁答对的多,谁就胜!”

“这的确是个免脸红脖子粗,不伤和气好办法,只是,倘若老夫子胜了,或者老夫子承让又如何?”

老夫子孟都道:“很简单,无论哪方输了,三城已失其一,想折回,就靠另两场了!”

雷一金道:“的确是很简单,夫子请命题吧?”

老夫子脸色一凝:“雷一金,你可曾听说过,十年前有个突然从武林中隐没不见的‘百晓老人’?”

雷一金淡然一笑,道:“何止会听说过,仰名已久,如雷灌耳,百晓老人上知天文,下识地理,诸子百家,三教九流,无所不通,无所不晓,就天下武林来说,腹笥之宽,胸罗之洲博,诚无出其右者。”

“即是这样,年轻人,你才多大年纪,还敢与老朽比胜负!”

雷一金用手搓搓面颊,道:“谁叫我天生一付倔脾气,老夫子读圣贤书,焉有不知择善固执的道理,当不会教我虎头蛇尾,半途而废吧!”

顿了顿,又道:“老夫子,别的不敢说,也不必多说,‘百晓老人’是因为无法解释‘九华’绝峰那方石碑上的字句才隐没江湖,这一点,我比‘百晓老人’稍胜一筹,我能解!”

老夫子脸色大变,霍地站起,惊声道:“年轻人,你,你,知道‘九华’绝峰事?”

雷一金道;“区区生也晚,但有幸悉知其详!”

老夫子一双老眼中精芒暴射,直逼雷一金,这时候看,他哪还像一个冬烘先生老学究!

“雷一金,你真能解?”

这不是吹牛就可敷衍过去,要拿出真才实学,胡言乱语扯,定难瞒过老夫子法眼!”

“好,好,说得好,雷一金,只要你能解释出石碑字句的意义,老朽认输,其他问题老朽均作弃权论!”

雷一金笑了,他露出一口让人心跳的白牙,深深看了老夫子一眼,道:“夫子请道原碑文!”

老夫子微一思索,念道:“于答呈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初者,宣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莫翅食至。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

雷一金朝老夫子又深深看了一眼,道:“老夫子所述碑文,原也是孟子答屋庐子的话,孟子告子篇里有一个故事,最能说明:“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执重?’曰:‘礼重。’‘色与礼,执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

于是孟子,便说了如夫子口中所述的这一段话,时往应之曰:‘给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给则不得食,则将给之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手?’在这段文字中,‘给兄臂’‘搂处子’是‘个体’的兽性;‘不给’‘不搂’是‘个人’的人性。‘百晓老人’他却朝着深奥的一面去探讨,而忽略了沐浴寝馈的历史文化,所以才钻进了牛角尖,究其实,这并不是碑文,而这文义字句,仅仅“人”“我”二字而已。说文:‘仁,亲也,,众人二。’中庸:‘仁者人也。’乐记:‘仁以爱人。’论语颜洲:‘樊迟问仁。子曰:爱人。’韩非子解老篇说:‘仁者,谓其心中欣然爱人。’韩愈原道上说:‘博爱之谓仁。’个人是社会关系的一个基本单位,社会是人际关系的总系。只是‘人’为‘物’所蔽,未能达‘仁’。

所谓‘人’有两种含义:一是指生物性的单位或有机体,可称之‘个体’;一是指社会的分子,即在人群中生活,而具有人格的人,或称为人或个人。

而文字中的‘我’字,说文上说:‘我,施身自谓也。’这意思就是‘施之己身而自称也。’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

‘我,身也。’又说:‘杨子取为我。’‘为我,为己也。’所以,‘我’有‘身’和‘己’的意思。

论语子罕:‘毋固毋我。’此一‘我’,有‘私’的意思存在。”

老夫子没话说,呆了半响始方一叹说道:“雷一少侠,你说的句句是理,由不得人不服,别的不说,单你引经拟典释出碑文之义,恐怕老朽就难以考倒你了。”

老夫子神情微黯,站了起来,道:“学无先后,达者为尊,老朽认输,准备接试第二场吧!”

那“武厅”厅主提尧,淡然踏前一步,随意拱拱手道:“青松山庄武厅‘半弧手’提尧。”

雷一金心里浮起一丝异样的感触,他一点也不感到愠怒,因为,他明白一个人身体上有缺陷的人总是会有些怪僻,或是孤独,或是冷漠,他们却有一种不愿与常人过于亲近的习性!他们差不多喜好单独。

于是,他们也就隐隐用这些筑成一道无形的墙,将自己与一般人隔绝起来,将自己残缺掩饰于这种人工砌成的高傲里!

他双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得见提兄,真个幸会,在下请领教益!”

提尧欢欣用力一拍手,抱拳道:“如此,在下就领了!”

抱拳道:“如此,在下就领了!”

说话中,他的身形微一弓,不见他振臂跃腿,就在这一弓之际,已美妙地向前射出隐隐落在大厅的中央!

雷一金舐舐嘴唇,缓步跟上去五步站住,这边“地绝剑”萧坤指挥着众人向后移,胜荣辱之战,说不定会演就成生死的拼斗!

气温并不太高,阳光从天井射下,并不太炎热!

但是,半弧手提尧的鼻尖却已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将丝光闪闪的披风卸下,独目毫不稍眨地注视着雷一金,束发的金环,在阳光里映射出抹抹芒影,金灿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