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追踪觅影(2/2)

黎前辈有些迷惑,因为沈陵既是二夫人一路的人,但口气之中,相当偏袒他们。他平生阅人无数,擅长观测别人的真伪,现下一瞧这个潇洒的年轻公子,神色口气都很真诚,因此他实在测不透他的心。

“沈兄处处为我等着想,实在感激得很,假如沈兄今日劝服二夫人不要与我们为难,在下永远铭记大德,自将有所报答。”

沈陵摊摊双手,作个无可奈何的姿势,道:“在下劝不动二夫人的,只不知黎前辈信不信?”

黎行健冲口而出道:“在下相信。”

他说了之后,自己感到奇怪起来,忖道:“此人出现得如此突然,我怎会轻易就相信他的话?”

“既然黎前辈相信在下之言,咱们最好赶去瞧瞧,以免二夫人与甘前辈发生冲突,否则后果就严重啦!”沈陵催道。

黎行健这时只好认了,点头道:“好吧,咱们走。”

两人转身而行,黎行健神情似乎颇为着急。

“黎前辈急于赶去,可见得你相信在下之言,而且你们今日的行动相当重要。”沈陵笑道。

“沈兄说得是。”

“你们今日的行动,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个恕难奉告。”

“前辈如果肯告诉我,也许对大局有利无害。”

“沈兄虽然看来可信,但在下一个人做不得主。”黎行健为难地道。

“那在下只好不管你们的事啦!”沈陵轻叹道。

“沈兄是否住在京师?”黎行健问道。

“我不是,但二夫人却一直居住在京城。”

“沈兄武功高明得很,但好像不大在江湖上走动,只不知沈兄的绝艺,是哪位高人传授?”

“黎前辈打听在下的出身,对事实全无用处,因为在下须听命于二夫人。而在下又不便将她的底细透露给你。”

“承蒙沈兄赐告这许多,已经感激不尽了。”

“你们除非宁愿失去今日的行动机会,否则,我劝你还是坦白把内情告诉二夫人的好。

反正她既不要名利,同时对江湖上的恩怨过节,亦不会有兴趣过问。”沈陵再次劝道。

“沈兄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坦白把内情告诉二夫人,反而会不受到干扰?”

“不错,黎前辈自己斟酌一下吧!”

他们加快了速度,不一会已折过刚才分手的岔道,向二夫人和甘锋走的那边赶去。

走了半里左右,转一个弯,但见甘锋站在路旁,一手牵着马疆,二夫人却不见影踪。

连沈陵也感到十分奇怪,一跃而前,落在甘锋身边,只见他呆立向前瞧望,竟不回头。

黎行健讶然问道:“甘兄,那位姑娘呢?”

“甘前辈穴道受制,不会回答啦!”沈陵笑道。

黎行健大吃一惊,快步来到甘锋面前,发现他果然穴道受制,不能言动。

他小心地查看,竟然看不出甘锋是什么穴道受制,可见得点穴之人的手法,乃是不传之学,极为奥妙。

沈陵转眼四望,由于道路两旁皆有树木,极易藏身,假如邵安波不愿露面的话,休想找得到她。

他心知邵安波一定在附近,目下这种安排,除了作弄黎行健之外,还含有瞧瞧他如何处置之意。

黎前辈倒抽一口冷气,道:“甘兄哪一处穴道受制,在下竟然看不出来。”

沈陵道:“黎前辈瞧了这等情形,想必心中有数。等二夫人现身后,自应有一个圆满的交待啦!”

黎行健点头道:“在下老老实实把一切内情说出就是。”

两人等了一阵,还不见邵安波出现。

沈陵暗暗讶异,忖道:“她为何还不现身?”

此念一生,立时晓得必定另有原因。否则开玩笑哪有这么久的?他一点也猜不出有什么特别原因,使邵安波迟迟不现身,甚至已离此他去,所以一时之间,也想不出该怎样做才好。

黎行健惑然道:“沈兄,还要等多久呢?”

沈陵耸耸双肩,道:“在下也不知道。”

“沈兄可不是跟我开玩笑吧?你不知道的话还有谁知道?”

“黎前辈看我像是开玩笑的样子么?你先别急,待在下仔细检查甘前辈的情形,也许我能设法解开他的穴道。”沈陵不慌不忙地道。

他在甘锋身边转了两趟,随即很有把握地宣布,道:“甘前辈乃是‘灵台’穴受制,因此不能言动,过了两个时辰之后,便能复原如常。”

黎行健把马匹系好,走到甘锋身边,瞧了一阵,摇头道:“甘兄的灵台穴没有受制的迹象呀!”

“敢是在下看错了?”

沈陵边说边走向甘锋,此时他已和黎行健凑在一块。

他向甘锋身上指手话脚,口中却低声道:“我知道甘前辈不是灵台穴受制,只是故意制造机会,与你暗暗商淡。”

黎行健何等老练,立即装出是在讨论甘锋穴道受制之事,低声道:“沈兄有何见教?”

“以在下看来,一定发生了某种特殊变故。”

“你的意思是说,二夫人已因故远离此地了?”

“正是此意,但在下又感到好像有人正在暗中窥视我们。”

“在下亦有此感觉,会不会就是二夫人?”

沈陵笑笑摇头道:“黎前辈未免太小看二夫人了,如果她隐身一旁,莫说是你我,就是顶尖的高手,也无法发觉。”

“原来如此,这就是沈兄认为不是二夫人的理由?”

“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沈陵正色道:“我敢断下,这个隐身窥伺者,如不是二夫人的同党,就是她的敌人。”

黎行健起初觉得好笑,认为这种判断似乎十分显浅。可是他旋即感到事情并非如此那么单纯,因为一个人活在世上,除了同党与仇敌之外,倘有许多其他关系,例如亲戚、朋友以及莫不相干的人等等。

换句话说,沈陵既然认定窥伺者乃是具有特定身分的人,则那二夫人的来路,就要值得要考虑。

“沈兄准备怎样做?”

“假如是二夫人的敌人,问题就比较简单些。如果是她的同党,我打算杀死他!”

黎行健哪知他们之间的关系如此复杂,闻言一怔,道:“沈兄怎么将话说反了?”

“在下并没弄错,不过这个窥伺之人,恐怕不易对付,因为连二夫人都要躲起来了,可见不是易与之辈。”

黎行健无法置评,转了话题,道:“沈兄要在下做些什么?”

“咱们第一步先把窥伺者引出来,如果在下准备杀他,还望黎前辈把守来路,假如有人前来,一面以暗号通知,一面绊住来人”他停歇一下,又道:“因为咱们杀人之事,如果泄漏出去,那是株连九族的大祸。”

黎行健虽是久历江湖之人,此刻却越听越糊涂,他转眼四望,道:“沈兄知道对方的人数么?”

“在下曾经注意甘前辈身边的足迹,除了二夫人特别纤小的鞋印外,另有一种男人的鞋印,可见此人曾经像咱们一般,绕着甘前辈观察,及至听到咱们的声响,才躲起来。”

“若是如此,则二夫人莫非也是听到他的声响,才躲起来的了?”

“很可能如此。”

其实在他推想中,二夫人必是在尾随甘锋途中,突然发现这个人,于是她早一步将甘锋点住了穴道,自己躲了起来。等那人赶到,见甘锋木立道中,不觉奇怪而加以观察查究。

至于她为何要使来人惊奇查究,沈陵无法推测,但知道她此举必有原因,却是毫无疑问的。因为以邵安波的身分和武功,不管来人是谁,她亦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出手,将他拿下或击毙。

“黎前辈,现在瞧你的啦!咱们如何先将那个人引出来呢?”

黎行健觉得如不帮他这个忙的话,闷葫芦一辈子也打不破。再说他也希望快点结束这边的事,以便进行自己的任务。

他立即高声道:“咱们不能让甘兄站在这儿。”

沈陵应道:“黎前辈有何打算?”

“在下打算立刻将甘兄带回去。”

沈陵一面点头,一面注意四下有没有动静。

果然在右侧的一丛树木后面,突然出现一道人影。

黎行健也是眼看四方,耳听八方,登时亦发现树边的人影,急急凝目望去。

那是一个身穿青色锦缎长袍,戴着头巾,年约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手中拿着一口连鞘长刀,白皙的面庞泛起一股凶狠之色。

他也盯着黎行健瞧,可见得在他心目中,黎行健乃是首须对付的人。这一点想必与沈陵口口声声“前辈”的称呼有关。

黎行健一望之下,已看出此人来头甚大,竟是东厂之人,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感到自己掉入麻烦之网中了。

那个青袍人举步行出,沈陵直到此时,才故作突然发现。

他口中噫了一声,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青袍人不理他,径向黎行健道:“姓黎的,你与这个姓甘的人,可是一伙?”

黎行健拱拱手,客气地说:“是的,我们原是在一起的,却不料甘兄走开了,竟来到此地,并且变成这个样子,只不知”

青袍人摆摆手,大咧咧地道:“等本大人问完了,你再说别的话。”

黎行健忙道:“是,是,大人如有所询,小的知无不言。”

青袍人面色变得缓和些,点点头道:“你是老江湖了,倒是机警得很。”

黎行健陪笑道:“大人的气派不同凡俗,小的哪能瞧不出来?”

青袍人道:“你们打算往那边走,对不对?”

他用手一指甘锋面向之处,亦即这条岔道再向前走的方向。

“不是,小人也奇怪甘兄为何走到这条路上来了?”黎行健摇头道。

“前面是什么去处,你们可知道么?”青袍人问。

“小人实在不知。”

青袍人诡笑一声,道:“要不要本大人告诉你?”

黎行健忙道:“小人这就返回江左,京师附近地区小人都不熟悉,大人就算赐告,也没有用处,小人还是不知道的好。”

要知黎行健走了二十多年的江湖,经验何等丰富,一听而知这青袍人话中有话,连忙加以推辞。

沈陵走到黎行健身边,低声问:“这一位是哪个衙门的大人?”

黎行健道:“沈兄难道看不出来?”

青袍人接口道:“这个姓沈的与你有什么关系?”

黎行健忙道:“小人与他亦是萍水相逢,碰巧发生了事故,所以一道来到此处,至于他是什么来历,小人全然不知。”

沈陵淡淡一笑,道:“黎前辈用不着如此害怕此人,他还没露过什么手段,凭什么吃定了咱们?”

青袍人泛起不怀好意的笑容,道:“朋友你年轻气盛,果然和那些老奸巨滑的江湖道不同,本大人倒是愿意与你结交一番。”

他的目光向黎行健望去,接着又道:“你既与沈朋友不是一路,那就出手将他拿下,以证明这话不假。”

黎行健一愣,口中呐呐地答不上话。他见过沈陵的武功,自问功力不及他深厚,如何能拿下他?

沈陵冷冷一笑,道:“人家一不供职,二不受禄,凭什么替你动手?”

青袍人这一试之下,已发现沈陵不简单,敢情那黎行健也惮服他,于是把注意力完全移到这个年轻人身上。

他的手已移到刀把上,口中道:“沈朋友说得也对。本大人只好亲自动手”

话声未歇,猛一抬手,利刃出鞘。

沈陵并不怕这个东厂高手,虽然目下他只有六成内力,但他自觉应付眼前之敌已足足有余,他唯一担心的是,对方恐有帮手出现,或者是江左神斧黎行健到最后会出手帮助对方。

他当机立断,再也不管对方是否尚有帮手隐身在侧,道:“我提一个人,想信你一定认识。”

青袍人诡谲地微笑道:“本大人认识的人不多,恐怕不会认识。”

“兄台听听又何妨?”

青袍人点点头,道:“瞧你的打扮和气派,想必与朝中哪位大臣显要有关系。可是本大人认识之人不多,这话已告诉过你,你到时可别失望。”

他这话乃是由衷之言,正因为他这样想法,所以有一种玩弄对方的快意。要知那时东厂的校尉,权势熏天,根本不将任何朝臣放在眼中。

他料想沈陵将必很有把握地提出某一个大臣的名字,这时他藐视地告以这个大臣也不济事,则可想而知沈陵面色将变成一副什么样子。

沈陵突然现出迟疑的样子,道:“不错,这个人你未必会认识”

“说来听听也不妨事呀!”

“好,有一个姓郑名文祥的人,你可认识?”

青袍人登时一怔,道:“你认识郑文祥?”

沈陵笑笑,道:“是的,这个名字对你可有特别的意义?”

黎行健似乎感到情势有某些变化,当下干咳一声,插口道:“沈兄,这位郑文祥大人是哪个衙门的?”

沈陵淡淡地道:“郑文祥是东厂的挡头”

他连名带姓地称呼,口气中显得与郑文祥间的交情不是泛泛。

黎行健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郑大人与这位大人,想必是同事了?”

沈陵道:“如果他们不相识,那也不是什么稀奇之事,据我所知,厂里办事的人很多,也未必全都认识。”

青袍人沉吟了一下,道:“郑大人与沈兄你如何称呼?”

沈陵道:“郑文祥见了我,须得规规矩矩行礼,叫声沈大爷。”

青袍人一怔,道:“那么你是郑大人的尊长了?”

沈陵道:“你认识郑文祥就行啦!咱们用不着抡枪动刀了吧?我可得赶回城里啦!”

青袍人提刀跨前两步,道:“不行,你不许走!”

沈陵讶然道:“郑文祥的面子还不够么?”

“郑大人官职比我高,他的面子当然是够的。”

“那么还有什么问题呢?”

黎行健提醒他道:“沈兄,你虽提起郑大人,可是你们的关系未能证明,所以这位大人未便遽于采信。”

青袍人冷然一笑,道:“那倒不是这个缘故。”

“我明白啦!”沈陵道。

青袍人反而感到不解地瞪着他,道:“你明白什么?”

“你不外是因为郑文祥已死,所以认为我纵然认得他也没有用。”他淡淡地道。

黎行健听了,心中老大不是味道,暗想哪有打出死人的招牌,要人家卖面子的?

“你知道郑大人已经殉职之事?”青袍人问。

“我怎会不知?”

青袍人更为奇怪,心想郑文祥之死,知者寥寥无几,何以他非知道不可?难道真是郑文祥的亲人,因此得到了通知?

因此他的语气又缓和下来,道:“为何你一定会知道?”

“因为他是死在我的剑下!”沈陵狠狠地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