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燕京龙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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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家购置的房屋,在北平府内城西侧的阜财坊内,有三进院子,全是楼房。
万古雷等人与公冶勋匆匆分别后,日夜赶路,七天后的下午来到府第。老仆万福夫妇和儿子万德寿率仆役婢女十四人在前院拜见少主人,罗斌之母舒玉琼也忙从后院出来迎接。到太原府后,罗夫人便率婢仆先到北平府,她说自己并非弱不禁风的女子,身具武功能自保,若大伙挤在一堆,出点事顾此失彼,还是分开为好。她不要罗斌,也不要曹罡夫妇送她,说他们留在太原更有用。她性格刚毅,众人违拗不过,只好由她率婢仆带着银两先走。现在看来,这一着棋是走对了,否则太原一场劫难,家丁婢仆难免受害。
当下见面,少不得一番寒喧问候,彼此叙说别后情形。
之后,管家万德寿将曹罡夫妇安置在三院四楼,钟玉桃、丁小菊、田翠花安在楼下,东厢房则安置老少爷们。万古雷住正房楼下,客室十分宽大,可作众人议事之地。
晚上管家置酒为众人洗尘,饭后早早安歇。这一路的劳累,人人疲乏。
第二天,西门仪与罗斌、黎成、万古雷上街打探消息,发现闹市都张贴有缉拿万古雷的告示。万古雷便让黎成、罗斌去店铺巡视,自己和西门仪则返回家中。一个时辰后,罗斌、黎成才返回。店铺新开张的,原有一个分号关了门,由京师来的王掌柜经管,生意倒也不错,并未受到干扰,可以放心。
万古雷道:“张兆等人大概也追到了北平府,锦衣卫自会找府台衙门协助查找我们的踪迹,这北平府只怕也住不长久。”
西门仪道:“我们在真定府遇上余三娘等人,并不隐瞒去处,结果在大同府就遭夜袭,老夫怀疑是余三娘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如果真是她们,锦衣卫当然知道我们来了北平府。”
万古雷道:“她们是湘王府的人啊,对了,皇甫楠、贡胜奇等人曾大肆搜捕各王府的暗探,胁迫他们效忠锦衣卫,莫非她们遭捕后被迫投效了锦衣卫?这当真难说得很。”
罗斌道:“真是可恨,下次遇上定不轻饶。”一顿又道:“我们行踪败露,锦衣卫迟早会找到这里来,依我看不如早作准备,一旦情况不妙,立刻走人,另觅地隐藏。”
黎成道:“这一走又得损失了多少家产,老东家辛劳一生,可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上。”
万古雷叹息道:“这也是无奈何的事”一顿,续道:“黎成你出走匆忙,令堂令妹也来不及知照,如今她们没有了你的音讯,还不知急成个什么样了呢!说起来,真对不住黎兄,这都是我给黎兄带来的劫难”
黎成忙接话道:“少东家千万别这么说,家母家妹我已派人知照,她们自会来到北平府。家妹也习练武功,一路上可照料家母。”
万古雷道:“这就好这就好,以免我心中牵挂,这事实在令我惭愧!”
罗斌道:“情非得已,那夜突遭袭击,只知突围逃出,什么也顾不上。”
钟玉桃诸女见万古雷如此体贴人,心中十分感动,和这样的公子爷在一起,心头踏实。
西门仪道:“老夫有个主意,由老夫去找季大侠他们,看他们如何看待万贤侄的通缉令,想来他们不会助锦衣卫拿人,若是他们不忘与古雷贤侄的交情,必要时还可以到他们那儿躲一躲,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郭剑平道:“我等都是钦犯,在太原府遭晋王爷追捕,想来燕王爷也是一样,季大侠他们怎敢违迕王爷的令谕呢?”
西门仪道:“这事老夫只在私下里对季大侠说,他不会不给老夫一点面子。”
万古雷想了想,道:“前辈,我们刚来,一时不会被人发现,不如住上一阵子再说。季大侠曾劝我入燕王府效忠,我以不敢违背师命为由拒绝。若是此时见面,也使季大侠为难。”
西门仪道:“好吧,此事以后再议。”
钟玉桃道:“前辈,住在这儿也没事干,不如请前辈指点武功,好让我们派上用场。”
西门仪笑道:“可以可以,老夫尽力而为吧,每天早上练练功,十分有益。”
第二天一早,大家在天井练功。罗斌想学刀法,说使起来比三节棍方便,万古雷便让耿牛教他三环刀法。罗夫人舒玉琼使的也是刀,见这套刀法精妙无比,便也跟着学。钟玉桃、丁小菊使剑,万古雷和西门仪从旁指点,在她们原有剑法的招术上作了删减,变得简练实用。他们还彼此过招,以提高实战应变能力。
这一练练出了瘾,除了吃饭睡觉,就是练武。众人取长补短,武功日日长进。
一晃过了十天,这天下午黎成的亲娘和妹妹来到。张氏五十多岁,精精神神,黎香蕊十七八岁,生得白净伶俐,颇有几分姿色,钟玉桃等众女立即拉住她,叽叽咕咕十分亲热。
万古雷笑道:“好了好了,婶母总算平安到达,让大家少了个牵挂!”
张氏见少东家这般谦和,又感谢了一番。
傍晚设了酒宴,为张氏母女洗尘。
饭后大家在正厅客室饭茶,钟玉桃请西门仪奏琴,说紧张了许多天,也该乐一乐了。
西门仪也不推辞,道:“老夫奏琴,你们唱曲,大家凑一台戏,方才热热闹闹。”
万古雷叹道:“走时匆匆,我的焦尾琴也没带上,只好扯开嗓门一歌,以抒心中怨气!”
西门仪道:“贤侄歌喉嘹亮,老夫极是赞赏,秦淮河上那一曲‘阳关三叠’至今未忘!”
钟玉桃道:“西门叔叔你就先奏一曲,让我来抛砖引玉献个丑,再请公子爷一展歌喉。”
西门仪问钟玉桃唱什么,钟玉桃说了,他便拉起琴来,琴音柔中带刚,深沉含蓄。
只听钟玉桃唱道:
“白社会中尝共醉,
青云路上未相逢。
时人莫小池中水,
浅处无妨有卧龙。”
这是唐人窦痒的诗名,意思是说,在每年的祭神集会中,曾一起喝酒,只可惜仕途上不曾相逢,但世人千万莫小看这一塘池水,池水虽浅也会有卧龙。这里诗人惋惜好友怀才不遇,又勉励他不要气馁,蓄志等待时机。这最后两句广为流传,成为英雄志士自勉之词。
钟玉桃以此来慰勉大家,处在逆境中的人千万别轻贱了自己,也莫丧失了志气,总有一天得展抱负,扬眉露气,建功立业。
众人精神为之一振,喝彩叫好。
万古雷接唱一遍,抑扬顿挫,荡气回肠,更激动得众人豪情满怀,一扫多日来心中的压抑,个个跟着唱和起来,引来了仆妇丫环,在室外观看。钟玉桃、丁小菊又唱了几只小曲,赢来阵阵掌声,就像请来个戏班子似的,热闹已极。
突然,有人在天井里扬声道:“你们好快活,浑不知大难临头了呢!”
众人一惊,忙向门外看去,只见季国盛父女并肩立在石阶下,季兰身着男装,娟秀飘逸,含嗔瞧着大家。门外的仆役惊得议论纷纷,一个问一个,大门关得好好的,怎会有人来。
万古雷和西门仪忙迎了出来,万古雷抱拳施礼:“想不到是二位光临,请进请进!”
西门仪笑道:“兴师问罪来了吗?”
季国盛笑道:“久违久违,请恕我父女不请自来,越墙而入,实乃事急,不得不如此!”
进了客室,万古雷向大家作了引荐,彼此又见礼寒喧。
仆役见是主人的熟客,自行散去,丫环们则忙着奉茶添水。
季国盛道:“古雷贤侄,你们来了几日?”
万古雷据实说了,又道:“家遭巨变,成了朝廷张榜捉拿的钦犯,因此不便冒味上门,以免给前辈带来麻烦,还请恕罪!”
季兰嗔道:“当初你不听劝,便要去劫天牢,以至引来杀身之祸。劫了牢后,更不该和血蝴蝶一道去皇宫行刺,过分张扬,逼得锦衣卫对你下手。你逃了后,既然来到北平府,又迟迟不上我家的门,你不想想,到处都是捉你的告示,你能藏得了几天?今日要不是我父女听得消息,设法拖延了行动,这会儿你们还能在此又唱又笑的吗?只怕早就”
季国盛怕女儿说得太难听,连忙接话道:“并非兰儿危言耸听,今日之事当真凶险。锦衣卫的人得到北平府捕快的禀报,已查知古雷贤侄的住所。锦衣卫的头儿霍继统当即到王爷府要求派高手协助捉拿。我把实情打听清楚,便说要请准王爷示下,让他们回府台衙门等候消息。他们走后,我晋见王爷,极力荐引古雷贤侄,这引起了道衍法师的注意,他详细询问了贤侄的家世和亡命前后的情形,我一一如实禀告。之后,道衍法师请燕王殿下收纳古雷贤侄,殿下一向尊重法师,当即满口答应,着令我设法解危,既要做到救人脱灾,又要使锦衣卫的人无话可说。道衍法师又吩咐说,将古雷贤侄等移住外城,让锦衣卫扑个空就是了。我受命无比喜悦。又与兰儿她娘还有王、刘两位商议好应付锦衣卫的办法,这才晚间来见各位,请各位快收拾东西,速速离开此地。”
一番话,听得众人目瞪口呆。
西门仪道:“事不宜迟,大家快收拾吧。”
万古雷无奈,只得点头,众女便忙着去收拾,万古雷担心仆妇安全,季国盛说他明日也要来“搜捕”时有他在,不准随便伤人。
平日里大家都有准备,不一会儿便收好衣物,齐集在客室里。季国盛说,外面有府台衙门的眼线,大家只有从房上走,来时,他已看好路线。
黎成之母张氏不会武功,季国盛便让她留下,充作管家,不会有事。商量定,他和季兰上了房头,从后边跃出,众人鱼贯随行。在一条巷中下了地,穿出巷子到了另一条街,街边停着三辆王府的豪华马车,这是季国盛早就准备好的,众人便上车,也不好问到哪里去。
行约半个多时辰,马车停下,季国盛招呼大家下车。众人一看,到了一个庄园,周围林木环绕,并无其他房舍,是个僻静去处。
季国盛在大门上敲了三下,门便打开,两个着戎装的侍卫向季国盛行礼,季国盛则请众人进门。马车也随后跟进。
众人见这庄院好大,进门是块空地,并未种植花木,空地过了便是房舍,正面侧面都有。正中房屋又有围墙,各自成一小天地。季国盛请大家进了第一幢四合院,早有婢仆出来迎接。片刻就分男女,把众人安顿进了房间,放下东西后才到正房客室就座。每个人都揣着个疑问,等季国盛解说。
季国盛知大家心意,坐下后便道:“这里是燕王殿下训练武士的秘密住地,各位住在这儿保管无虞,只等风头过后,再回内城。”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救助大恩”
季国盛不让他说下去,岔话道:“贤侄不必客气,此乃燕王殿下之恩,以贤侄时下的处境,只有报效燕王一途可走,否则四海为家,锦衣卫决不会放过贤侄。报效燕王殿下,即可避灾,又能建立一番功业,不负所学。”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开导,这事由晚辈想上一想,改日答复如何?”
季兰不满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犹豫不决!你知道吗?爹爹为保你还得罪了人”
季国盛岔言道:“兰儿不必多说”
季兰接口道:“爹,女儿有话,不说不行。”一顿,续对古雷道:“你想想你背上多大的罪名,行刺皇上那不是罪大恶极吗?这样大的事,这样大的罪,有谁能替你扛下来?你若是不投效燕王府,又到哪里去呢?咱知道你武功高强,但你总不能天天与人厮杀,这里躲、那里藏吧?咱劝你爽快些,大丈夫行事当断则断,别犹犹豫豫、婆婆妈妈的,咱看着都心烦”
季国盛忙道:“好了好了,说到这儿打住吧,该听听万公子遭难的经过情形了。”
万古雷叹了口气,扼要叙述了出事前后的经过,最后道:“史孟春竟是皇甫楠,在下即是不去劫天牢,他也会强加罪名毁了万家。我在离开京师那夜曾对天立誓,不报杀父之仇,誓不为人!”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声色俱厉。看他面上神色冷肃,颇具慑人威仪,令人心惊。
季兰叹了口气道:“唉,你若是听了咱们的劝告,早日来北平府就不过说这已经晚了,你千万节哀,他日必有报仇之时!”
季国盛道:“原来史孟春就是皇甫楠,此人手段阴狠,将各王府派到京师的暗探捉了去,逼他们就范听命于他,又网络了黑道上许多魔头为他所用,行为与别的锦衣卫官员不同,实叫人猜疑。就他的作为来看,此人定有抱负,只不知他与老魔头皇甫佑安有没有渊缘?”
西门仪道:“我们也有此猜测,但无凭据,没法证实,不过以后终会露出马脚的。”
季国盛起来告辞,留季兰照顾大家。
夜里,万古雷无法入睡。
他算是尝到了人世的艰辛,体验到了亡命天涯的痛苦,对柳锦霞何以要做血蝴蝶有了同情和理解。从京师到北平府,一路上躲躲藏藏,没睡过几个安稳觉,过不上一天舒心的日子。在太原府如此,到了北平府也如此,你得成天提防着人家来抓你。这不,藏身地又给鹰犬们找到了,又该往何处逃?那皇甫楠斩草未除根,决不会就此罢手,你逃得哪儿能安生?诚然,以自己的武功,不怕抓捕,但你总不能杀尽所有奉命抓捕你的人,这样下去,终生无解脱之日,你又怎样生活下去?
季国盛此番救助自己,话说得明白不过,是燕王殿下恩准的,你能再拒绝投入麾下吗?
在京师时,公冶勋要将自己引荐给皇太孙殿下,为家庭为友情自己答应了公冶勋。哪知事不凑巧,公冶勋进宫未见到殿下,第二日便起程外出,这大概是命中注定自己不能成为皇太孙的侍卫。如今来到北平府,为了今后,看来只能投效燕王殿下了。这样做,自己可以不再成为钦犯,能在北平府安安稳稳住下来。过几年皇上驾崩,皇太孙继位,就不会再追究下去,到那时自己就可以回到京师去见娇娇和公冶大哥,然后再设法报仇。也许那时候皇甫楠不再是锦衣卫掌印,报仇也就容易得多了。
可是,师傅曾叫自己等待,但情势紧迫,只有这一步可走,自己还能有什么选择呢?
他翻来覆去,犹自拿不定主意。
对燕王他并无一点了解,而投入燕王麾下后,就会与孙锐锋等人在一起,孙为人倨傲,又如何相处?入伍后非比百姓自由之身,你得逆来顺受、听命于人,这样的日子何等拘束!
直到天亮,他仍无法作出决定,便起床出门。季兰早早在空场上练功,见他出来便收式笑道:“万大哥,你起那么早,睡得好吗?”
她这一笑,十分妩媚,令他想起在秦淮河画舫上第一次见到她的情形。当时他不仅被她的歌声所迷,也为她的娇容倾心。由那夜起,他就想再见到她,有和她结识的强烈愿望。可惜他们结识后,她倾慕的是建功立业的伟丈夫,瞧不起他这个胸无大志的俗人,孙锐锋才是她心目中的良伴。
因而彼此感情上有所疏远,他与公冶娇才是情投意合、两心相知的伴侣。
“咦,你为何不说话,走神了吗?”季兰见他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热。
万古雷这才从沉思中清醒过来,连忙道:“季姑娘早,我昨夜睡得很好”“谎话,眼睛都是红的,换了地方不习惯,所以睡不好,多住几天就会好的。”
“是、是。姑娘这一向可好?”
“我吗?当然好啦!我问你,决定了吗?”
“这个因家师有命,我”
“啊哟,你怎么还是这句老话!师傅有命又怎么啦?他当年会想到你会有今日的处境吗?你成了钦犯,在这世上寸步难行唉,都到了这步田地,你怎么还不开窍呢?”
“待我慢慢想想,不急在今日吧?”
季兰恼道:“你为何就没有点雄心壮志呢?唉,你文武兼备,人也聪明,可你不说了不说了,你愿不愿投效殿下那是你的事,与咱何干?”说完就扭身走去。
万古雷摇摇头苦笑,独自在场上闲步。
他也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可就是想拖延时候,能拖一天就拖一天。
不一会儿,罗斌、黎成、耿牛、郭剑平等也出来活动腿脚,稍后姑娘们也陆续来到。
罗斌道:“万大哥,真要入燕王府当差?”
万古雷道:“愚兄下不了决心。”
黎成走过来道:“少东家,北平府的产业不少,若少东家入了军旅,谁来经营。”
万古雷叹口气:“有什么法呢?”
黎成道:“不投效燕王,在此地就不能立足,可投效了呢,偌大家业谁来料理?难哪!”
曹罡道:“兄弟,俺琢磨了一夜,弟兄们别无选择,不如就投靠了燕王,度过难关。”
万古雷道:“小弟进退两难,再想想。”
这时季兰又来叫大家用早膳,把大家带到大院西侧的饭堂里,殷勤招呼大家,只是不理万古雷,她叫这个吃菜,问那个要不要馒头,又和蔼又亲切。刚吃完,就有侍卫找她不知说什么,片刻后她请大家回小院,说半个时辰后她再来请大家到议事室,上头有人会见大家。
在小院内,众人聚议要不要投效燕王。
钟玉桃道:“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
古雷道:“妹妹只管说,畅所欲言。”
钟玉桃道:“我和小菊自幼在王府长大,看得实在多了,那些侍卫既要小心侍候王爷一家,又要层层听命于上司,有理无理官大一级压死人,各位如果投进王府,那就身不由己了,是以请各位认真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郭剑平道:“说得好,进入王府,听命于人,诚惶诚恐度日,万兄当慎重。至于小弟,王府决不敢招纳,在北平府不能立足,就只有浪迹江湖,学柳妹妹去做侠盗。”
万古雷道:“郭兄,大家共进退,若要投效王爷,自然是一起去,若不去都不去!”
郭剑平道:“小弟乃前军都督之子,燕王认识家父,怎收留小弟于府中?若有人将此事密报朝廷,那还得了?是以万兄不必为小弟犯难,进王府当差毕竟是摆脱困境的一条路。”
万古雷道:“都是钦犯,没什么不同的,要去都去,不去都不去,大家以为如何?”
罗斌道:“大家生死与共,别再分开!”
曹罡道:“俺也是这意思。”
郭剑平道:“但愿如此!”
正说着,季兰来了,见大家都在客室,便道:“各位,燕王殿下雄才大略,为国所建功勋有目共睹。燕王礼贤下士,最重人才,如果各位投效,定受重用。比方说我吧,一个女子,虽然能文能武,又能干些什么呢?不瞒各位,我在青娥队里任百户。青娥队就是女子侍卫队,徐王妃最喜爱我们,请求殿下把我们留在宫里做侍卫。青娥队现在只有一二百人,还要招收体壮女子入伍。我娘赵芝兰是千户,神弹女沐香菊是副千户”一顿,把眼扫着诸女续道:“要是各位姐姐来青峨队当差,那有多好!我们这只卫队,威风得紧,哪里比男人差了?巾帼不让须眉,还可将这些自以为了不起的男人比了下去。青娥队在王宫卫队里,从来都是佼佼者,不论刀术马术弓箭,无不出类拔萃哎,我不多说了,免得说我在自夸,等各位姐姐见到青娥队就明白啦!”
她的话引起众女的兴趣,立刻叽叽喳喳问个不休,季兰则有问必答,把男人们冷落在一边。不过他们并不生气,也蛮有兴味地听着。
不知不觉中过去了一个时辰。有侍卫来请季兰,让她把人带到议事室去。
议事室在隔壁的一个小院里,正厅有一大间房,可容上百人议事。一进门就见燕北三杰季国盛、王兆康、刘继贤、金笔秀士孙锐锋、旋风刀李澄、追魂剑方天岳等人坐在正席一排位子上,这些人都是在京师见过的,少不得一一见礼寒喧,然后分宾主坐下。
方天岳神采奕奕,红光满面,看样子颇为得意,万古雷心想,他不知做了什么官。
此时季国盛道:“各位,今早我等与锦衣卫佥事霍继统、北平府总捕头等人去万贤侄家走了一趟,霍继统气得直骂衙门捕快是饭桶,我怕捕快再来骚扰,便留下四个侍卫,表面上是监视仆役,实则行保护之实。霍继统不甘心,回府台衙门坐镇,是以请各位在此小住,霍继统再住上十天半月总得走吧,等他一走,那些捕快就好对付了。今日王爷卫队指挥同知孙大人过来问候各位,并传达燕王殿下均旨。”
孙锐蜂笑道:“各位,别来无恙,想不到又在北平府与各位会面,庄子曰:‘安危相易,祸福相生’。各位境遇正是如此。万公子、郭公子、曹千户由‘安’变‘危’,一个个由身份极高的公子官佐一变而为囚徒,这是‘祸’。但各位辗转来到北平府投效燕王殿下,殿下又极重人才,不惜抗命冒险庇护各位,各位又因‘祸’得‘福’,正应了圣人之言。”一顿,又道:“下官在京师结识了万公子,对万公子的才干颇为嘉许,在殿下驾前极力推举,蒙殿下恩准,授万古雷、曹罡、郭剑平百户之职,授罗斌、黎成、耿牛总旗之职。但因各位在避难之时,可不到军中视事。望各位牢记殿下大恩,忠心耿耿,克尽职守”
万古雷等人大吃一惊,不禁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措。
西门仪碰了万古雷一下,轻声道:“事已至此,贤侄快谢恩!”
万古雷很快镇定下来,起立道:“谢殿下隆恩。在下决不辜负各位推举之德,尽忠尽职,以报答各位。”说着向孙锐锋、季国盛等人行礼。郭剑平、曹罡等也跟着他谢恩行礼。
孙祝锋满面笑容:“好,好,各位不必多礼,今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
万古雷道:“孙大人,在下有个请求,黎成乃万家总管,还得经营店铺,请孙大人允准,不授其军职,以免在下后顾之忧。”
孙锐锋一皱眉:“这怎么不早说?”
季国盛低声道:“这人无关紧要,可以允准,万家财物不可少,以后还要仰仗其财力。”
孙锐锋道:“既是如此,免除黎成军职。”
季兰见万古雷终于答应投效燕王,喜得站起来拍手道:“好呀好呀,祝贺各位投效军旅,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啦!”
方天岳也笑嘻嘻道:“万公子,今后同为燕王殿下效忠,还望公子提携!”
孙锐锋道:“方公子乃千户之职,随侍燕王殿下左右,以后万公子或许归方兄节制。”
万古雷道:“是,在下遵命。”
方天岳道:“不敢不敢,万兄客气。”
孙锐锋又对大家道:“各位授的是虚职,虽不带兵,但也有职守,随时听命调遣!”
万古雷等人齐声答道:“遵命!”
孙锐锋等人随即离开,只留下季国盛父女。大家回到小院客室后,议论纷纷。
曹罡道:“季爷,这是怎么回事,万老弟还未答应呢,怎么就把官职定下来了?”
这正是万古雷等人想说的话,大家齐把目光对着对着季国盛,看他怎么回答。
季国盛道:“我知各位心中不痛快,但情非得已,还望各位从大处着眼,想得远些。各位请想,求得燕王恩准,留下各位,这并非易事。各位都是钦犯,并非普通民众,燕王虽爱才,又怎敢抗朝廷之命庇护各位呢?除非各位愿效忠燕王,否则我怎么向殿下开口?我对殿下说,万贤侄早就有投奔殿下之意,但家有产业,一时脱不了身,今被人陷害,故投奔殿下云云。至于官职,百户正六品,比一位正品的知县要高,各位初来的,授百户职已属破格任用。况且各位又不用去队中管事,只做个‘带俸差操’,自由自在。等以后建立功业,自会论功行赏。望各位体察实情,先委屈一段时间”
万古雷道:“多谢前辈庇护,对官职我等不敢有所求。今后还望前辈多多指教!”
季兰道:“咱爹追随燕王殿下几年,一直是个五品千户,从京师回来后,与王叔、刘叔才升位正四品指挥佥事。至于方公子,他来得早,又是当世武林四大世家的子弟,任了个正五品千户,万大哥你要是早些来,不也一样吗?非等到走投无路才来”
季国盛岔话道:“往事不必再提,今后大家同舟共济,以万公子、郭公子之才,何愁不能建功立业,做到后来者居上呢?”
万古雷道:“蒙前辈看着,晚辈其实有愧,如今既已投效燕王殿下,不求有功,只求无过,惟忠心耿耿、克尽职守而已!”
季兰对姑娘们道:“各位姐妹,你们愿不愿投到青娥队呢?如果愿意,咱今日去说。”
田翠仙道:“入伍做个女军士固然好,只是家中也得照料呀,这事得再合计合计。”
钟玉桃对入青娥队之事早就动心,这可以提高她的身份,否则她不过是犯官之女,被充教坊司当官妓的下贱妇女。改变了身份,她才可以与人论婚嫁,寄托终身。要不你就是遇到如意郎君,也不配做人家的妻室。从见万古雷后,她对他又敬佩又感激,但自己身份太低,不敢有非份之想。
从太原府出来,与郭剑平、黎成相识,她就动了心思。郭剑平原为都督之子,身份更是高得吓人,但家遭惨祸,已经沦为死囚,她与他身份可说是扯平了。郭剑平人品俊逸,文武双全,若能托身于他,这一辈子也就有了依靠。至于黎成、罗斌,选一人娶了小菊,让她也有个好归宿。但纵使如此,自己的身份总是歌妓,实在是不光彩得很。入了青娥队,也就和男儿入军旅一样,兴许能熬出个一官半职来,以后老了对人说起,也是光彩的事。于是她道:“万公子、郭公子以及各兄长,玉桃有事请教,请各位指点。想我姊妹本犯官之女,沦为奴婢侍奉于人,如今燕王殿下有女子侍卫,仿效古之花木兰从军,愚姊妹粗通武功,也想干一番事业,扬眉吐气,不知该是不该?”
说话时,她把眼睛盯着郭剑平,意在使他明白,她这是在问他,盼他回答。
郭剑平对她颇有好感,便道:“妹妹有志气,应该应该!万兄你说呢?”
季兰大喜,道:“好、好、好!与咱志同道合。”一顿,冲着万古雷道:“说话呀,你允不允许几位妹妹做女武官,压倒你们须眉?”
万古雷笑道:“钟妹妹爱干什么都行,何用问我允不允许?我可不敢当!”
丁小菊道:“这话是真心的吗?”
万古雷道:“真心真心,半点不假!”
姑娘们大喜,禁不住欢呼起来。
田翠仙道:“曹罡,你听见了吗?这回俺去做女武官,哪一点又比你差了?”
曹罡一楞:“咦,你去了,家咋办?”
田翠仙道:“家就扔给你去收拾呗!”
田翠花道:“俺姐妹回来,你就赶紧来门口请安,口称田大人,又是打躬又是作揖!”
曹罡道:“这不阴阳颠倒了吗?”
众人大笑,姑娘们更是乐不可支。
季兰叫得最凶:“啊哟好极啦,几位妹妹都有武功,咱这就去报禀徐王妃,官封得大些,让你们这班爷们见了咱姐妹就叩头”
季国盛笑道:“哪有这样的理,丫头你休要胡说!”
钟玉桃嚷道:“若敢犯错,不听话,那就拉下重打五十大板,叫大老爷们喊娘告饶!”
万古雷等苦笑,一个瞧着一个摇头。
有了托身之处,不必再逃亡,使大家都有轻松之感,是以不再发愁,人人都沉浸在欢乐之中
第二天上午,万古雷等人在小院里议论家事安排。黎成做总管,管理商号贸易。西门仪说,他愿在家中看门。有他坐镇,大家放心。又决定以阜财坊为大家的居所,只要有闲空便回来相聚。田翠仙说还要制些被服用具,以备两头使用。提起这话题,又说到了衣服上,万古雷当即叫黎成拿出五百两银子,给大家多制几套衣物,这喜得姑娘们又是笑又是叫。
这时,季国盛匆匆进来,扬声道:“各位别吵、各位别吵,道衍法师来看望诸位”
话未了,只听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衲打扰了各位的雅兴!”
众人连忙止声,齐把目光对准了院门,只见一位年近六旬的和尚站在进门处,粗眉下一对三角眼,虽然细眯着却透出犀利的目光,鼻子圆圆,一张大嘴,唇弯而阔,这相貌不知为何,会令人想起一头病虎。万古雷觉得这个想法未免荒诞怪异,可是竟然越看越像。
季国盛赶紧道:“法师请!”
万古雷连忙上前行礼:“参见法师!”
其余人似从梦中醒来一般,连忙躬身行礼。道衍双掌合十还礼,之后徐徐步入客室。
季国盛道:“道衍法师最受燕王殿下尊崇,我等亦常受法师教诲”
道衍接话道:“季施主所言,老衲当之不起,请季施主为老衲引荐各位豪杰吧。”
季国盛道:“恭领法旨!”
道衍和尚微笑道:“季施主太多礼,请随意些,出家人不惯俗礼,就请引荐吧!”
众人见季国盛这般尊重道衍法师,足见这位和尚地位之高,心中不免诧异万分。
季国盛从西门仪起,一个个作了引荐。
除了西门仪,法师把所有男女都仔细作了打量。但被他那双眼睛盯着,一个个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引荐完,道衍法师道:“各位,并非老衲凭空妄测,不久天下必将大乱。乱世则出英雄。各位有幸投效明主,他日必建大功业,望各位莫再迟疑,此乃天意也!”
这番话像是一个出家人说的话吗?万古雷等人莫不惊诧万分,呆呆瞧着老和尚。
这时只听季国盛道:“大师,万公子等已投效燕王,受了封赏,昨日就”
道衍笑道:“是吗?老衲还不知晓,都封了何职。季施主请一一道来。”
季国盛一一说了官职,看和尚有无话说。
道衍听完,笑了笑站起身来,道:“季施主,能借个地方由老衲和万施主说几句话吗?”
这话又出众人意外,老和尚要与万古雷单独见面,有什么话不能当着众人面说呢?
季国盛当即道:“能、能,大师请!”
万古雷也十分诧异,便跟着和尚往外走。
季国盛将两人带到第三个院落,这里的房间布置得十分典雅整洁。季国盛命仆役退出,只留万古雷与老和尚在屋里。
道衍和尚道:“小施主人中龙凤,故尔有些话老衲愿单独说与小施主。在进入正题之前,老衲也有事请教,望小施主赐告为幸!”
万古雷道:“不敢,大师有话请说。”
和尚道:“小施主师从何人?”
万古雷心想,已投效了燕王,还有什么可隐瞒的,于是把他有三位师傅的事说了。不料道衍法师听完后,忽然放声大笑起来,把万古雷弄得莫名其妙,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好笑的,只得两眼直勾勾瞪着法师,等他解释。
果然,道衍和尚笑罢,道:“令师中居然有两位是老衲相识的。觉禅大师是位高僧,老衲二十年前在五台山听过大师宣讲佛法,大师不但精通佛家精典,武功也深不可测。老衲与大师盘桓数月,得益匪浅。小施主既蒙大师青睐,想必已学得了大师绝技玉蟾神功、玉蟾掌、天弓剑法。而狂叟定是传了你他最意的狂龙八式老衲之所以发笑,是笑那狂叟,一生神秘莫测,从不在江湖显露功夫,因之世人并不知他身怀绝技。他性情狷介,狂放不羁,行踪无定,居然把觉禅大师拉了来,教出小施主这样一个徒弟,岂不叫老衲好笑吗?”
万古雷依然笑不出,不知有什么好笑的。
道衍停了停,续道:“老衲上一次见到狂叟是在八年前。那一年春夏之交,老衲至少林寺拜谒方丈大师,正巧狂叟也在寺中,他缠着方丈大师,要拿他新创的八招剑法与大师印证印证。大师执意不从,令师就大吵大闹,说他要在大雄宝殿住下来,成天酒肉不离,闹他个乌烟瘴气。大师被缠不过,只好答应。事前说好由老衲仲裁,胜败不外传。我三人到后山无人处,狂叟便施出了狂龙八式。事后,狂叟说,这八式还有改进余地。老衲说,施主如此嗜武,为何不教个徒弟出来,他说你怎知我不教个徒弟。我老儿不教则已,一教就要一鸣惊人,教出个惊动天下的良才出来,让他助燕王打天下、夺江山,将来流芳万世!当时老衲与方丈大师都不信,哪知他当真这么做了”
万古雷听得目瞪口呆,喃喃道:“大师,狂叟师傅竟说过打天下之类的话吗?”
道衍和尚说道:“这话他不仅在少林寺说过,在燕王府也说过,你是他传人反而不知吗?”
万古雷把当时的情形说了,末了道:“狂叟师傅只吩咐晚辈在家等待,到时他老人家会来指点,保燕王殿下的话,从未说过。”
道衍和尚笑道:“狂叟狂叟,发狂的老儿是也,行事自不与常人同,见怪不怪。”
万古雷道:“家师来过燕王府?”
道衍道:“二十多年前他到北平府来,疯疯颠颠在街上说,北平府藏有真龙,不久潜龙升天。北平府衙役见他是个疯老儿,也就不管他。不久,此话有人禀告了燕王殿下,殿下命人将他悄悄请来,想看看他是真疯还是假疯,何以在大街胡言乱语,说此大逆不道之言。卫士把他带到王宫,老衲也在,他见了燕王不跪,竟然指着殿下的头道:‘咦,为何不戴白冠?’燕王大惊,道:‘疯话疯话!’连忙退出王宫,于是老衲便与狂叟交谈,他不肯说出来历,自称狂叟。你想,王字头上加个白字,不成了皇宇吗?殿下听了哪有不心惊的?老衲将你师傅带出宫,在一间秘室密谈。狂叟说燕王有帝王之相,当南面称孤,你和尚念的什么经,居然看不出来吗?老衲回答说,燕王若不具帝王之相,老衲也不会从京师跟随到北平府来。这一说对了狂叟的胃口,他说老和尚你对殿下直言了吗?老衲说,在京师第一次面见殿下时,老衲就说过,今后老衲要送一顶白帽子给殿下戴。狂叟大笑说,老和尚你哪像个出家人,你比老夫还要疯、还要狂!大笑声中他便离去,留也留不住,直到那一年在少林寺才见到他。这些年他到哪里去了呢?”
万古雷瞪目结舌,道衍法师和狂叟师傅,不是在鼓惑燕王谋反吗?这真叫人难以相信啊。他二人当真是疯了、狂了
道衍和尚见他那模样,微微一笑道:“小施主以为老衲也疯了是不是?这话题太大,暂且放下。有一事老衲不明,狂叟既然请来了觉禅大师授施主天弓剑法,为何还要传狂龙八式呢?你两位师傅对此怎么说?”
万古雷收敛心神,道:“两位师傅并未说什么,觉禅大师只说天弓剑法足以防身,狂叟师傅说,狂龙八式主攻,以补天弓剑法之不足。”
道衍讶然道:“他这样说的吗?怪事怪事,这话从何说起,天弓剑法主防吗?”
万古雷道:“晚辈与高手交锋时,常常出其不意施出狂龙八式中的一式两式伤敌,天弓剑法似无狂龙八式狠辣”
道衍摇头道:“不对不对”说着闭上双目,略一沉思后道:“请施主拿两把剑来,老衲与施主在这天井中印证一番便知。”
万古雷十分惊奇,连忙回到小院,取了两把剑,众人问他干什么,他说回来再讲,又匆匆到第三个院子,见道衍已站在天井中等他。
万古雷双手奉上他使用的神罡剑,自己拿钟玉桃的剑。
道衍抽了神罡剑一看,连赞他是好剑,旋又道:“公子以天弓剑法和老衲交手,只管放手施展,以印证老衲的一个猜测。”
万古雷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只好道:“遵命,请大师赐教!”
道衍和尚道:“老衲出剑,小心了!”
话一落,剑尖已到万古雷胸前。万古雷急忙含胸后仰,手中剑同时反挑对方手腕。
道衍和尚变招极快,使出的剑法简洁明快,剑剑都指向万古雷的要害。万古雷感到吃惊,老和尚剑法之精,胜过衡山三剑。当下不敢怠慢,尽展天弓剑法,攻守有序,稳扎稳打。
两个斗了五十回合,万古雷处了下风。
“停!”道衍和尚忽然收式跳出圈外,问古雷“小施主你是否已尽出全力?”
“晚辈已尽力施展。”万古雷回答。
道衍笑道:“果如老衲所料,施主对天弓剑法不尽了然,如果猜得不错,少了个口诀。”
万古雷诧道:“大师之意,师傅传晚辈剑法有保留?这叫晚辈猜不透。”
道衍道:“实情如此,令师传天弓剑法时,狂叟同时授狂龙八式,出家人以慈悲为怀,大师怕小施主兼长两种剑法,造下的杀孽太重,故而在口诀中略去一字使天弓剑法威力减去五成。虽然如此,小施主内力深厚,又学了狂龙八式,足以在江湖立足,成为一流高手。其实天弓剑法十分狠辣,习此绝技后无须再学狂龙八式。狂龙八式集全身功力一击,虽然手法怪异、雷霆万钧,但耗内力太多,不宜反复施用。此外若一击不中,二次施用必被对方窥出破解之法。而天弓剑法则不然,时时都能制敌于死地,也不耗费太多功力”
万古雷惊诧万分,道:“大师对天弓剑法竟这般熟悉,还请大师不吝赐教!”
道衍笑道:“这都是当年令师对老衲说的,老衲其实并不会天弓剑法。”
“大师说口诀差了个字,这个字是”
“若老衲猜得不错,当是个‘粘’字。”
万古雷在心中一琢磨,恍然大悟,激动得叫出声来:“原来如此!”
“施主可否说说悟通了些什么?”
“以往晚辈以快制快,从未想到了‘粘’字,因之招式变换极快。若是出招时放缓,以剑尖部分‘粘’住对方兵刃,注意剑上的细微变化,必能阻塞对方剑势,反守为攻”
道衍点头赞道:“施主悟性极高,照此施为,当可尽展天弓剑法威力矣!”
万古雷高兴万分,道:“多谢大师!”
道衍道:“令师若知老衲泄了底,定要责备老衲凡心未退,唆使小施主犯下杀戒。”
万古雷道:“晚辈决不滥杀无辜犯戒”
道衍道:“此话不必说得太早,今后天下大乱之日,群雄问鼎中原,施主文武双全,正是英雄用武之时,难免不开杀戒耶?”
万古雷道:“皇太孙早立,帝统承继顺理成章,大师这天下大乱之说,晚辈不明”
道衍一笑:“请施主进屋,听老衲道来。”
二人回到客室,道衍道:“老衲所言并非一时之兴,信口开河。老衲生于医家,自幼习练内功并歧黄之术,于十四岁那年受佛感应出家。后逢机遇,蒙道长席应真传授阴阳术数之学,因而能知天地应合之事。洪武十年,也就是二十年前,圣上下诏,通儒书的高僧于礼部会试,老衲被录取为僧官,但老衲仅领僧服而回,没有上任做官。洪武十五年马皇后驾崩,诸藩王回京师吊丧,因奏请皇上派高僧随诸藩王回封地为马皇后诵经祈福。僧录司一位高僧将老衲荐给燕王,首次见面,老衲就为燕王气度所惊。老衲一生阅人无数,又善骨相之说,当即看出燕王有帝王之相”
说到这里,道衍端起茶盅,啜饮了两口茶,又平息心中的激动。
喝完茶,道衍立即恢复常态,一笑说:“僧录司的僧官何以要将老衲引荐给燕王,而不荐引给其他诸王呢?前面说过,老衲那年赴京师应试后,返家途中路经镇江府,过北固山见北固楼,不由想起当年陆游作的感怀诗(南乡子),这首词施主一定知晓吧?”
万古雷点头道:“知晓知晓”这一瞬间他又想起在秦准河上初识季兰的情景,当时季兰唱的曲就是这一首,使他感奋不已,至今难忘。
道衍续道:“老衲虽是出家人,也为前人的英雄气概折服,信口胡诌了几句诗,这诗老衲就不再提了,诗中泄了老衲怀志报国的心事。当时这位僧官在旁,闻言后道:‘阿弥陀佛,师兄以诗言志,有治国平天下之心,离我佛甚远矣!’因之五年后这位师兄将老衲荐给燕王,就因明了老衲的心愿”一顿道:“重提往事,不过是告诉施主,用不了几年时光,燕王必登龙位,令师狂叟造就施主,也为的是助燕王打天下,立万世之业,以顺应天意”
“大师,皇太孙仁慈,以文治国”
“皇太孙过于文弱,难当大任,皇上对此洞若观火,只因燕王在兄弟中排行第四,立燕王不合宗法,才勉勉强强立了皇太孙。为保皇太孙坐稳龙椅,皇上为其清除障碍,诛杀文武重臣,以期天下太平。但纵使杀尽文武大臣,也安定不了天下。只因诸藩王在各封藩地政事兵权集于一身,皇太孙继位后,当防诸王尾大不掉,是以削藩之举,势在必行。诸王为保自己,必然针锋相对,天下还能不大乱吗?”
“可是,大师,皇太孙奉诏命君临天下,诸藩王理应遵守太祖皇帝诏命,齐心拥立皇太孙。而皇太孙也应遵循祖训善待诸王。况皇太孙与诸王乃叔侄之亲,因此于公于私都无翻脸成仇之理,演出骨肉相残的惨剧”
“若依施主之言,有史以来便没有了宫阉之争,只可惜历代皇权之争甚为激烈,施主对此也是知道的。而今皇太孙仁柔,难以驾驭天下,未来登大位者,非燕王莫属。此乃天意,非你我所能强求,你我只能顺应天意,助燕王成其大业,而逆天道者必败亡,成千古罪人也!”
万古雷听得心惊,一时无言。
道衍一笑,又道:“施主心中定有一问,老衲怀有报国之心,何不还俗建功立业、以期封王封候耶?老衲说过,老衲只是顺应天意,并无出将入相之心,但此时言来尚早,施主自会在今后得到验证。”一顿道:“施主辅佐燕王,也是令师狂叟的心愿,施主不必犹豫,况锦衣卫已断施主生路,将施主逼进燕王府,这也是天意,施主以为然否?”
万古雷叹口气道:“多谢大师指点,晚辈既已投效燕王,自当克尽职守。”
这话有些勉强,道衍和尚知他对“谋反”尚有疑虑,也不说破,道:“老衲忝为大庆寿寺主持,施主可常来一叙,老衲愿与施主成忘年之交,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万古雷连忙道:“不敢,晚辈”
道衍笑着接话道:“忘却辈分有何不可?”
万古雷道:“晚辈当以师礼尊崇前辈。”
道衍道:“老衲虽与令师相识,但执弟子礼,施主不必拘于辈份,今后你我共历艰险,铁马金戈,驰骋沙场,当结下不解之缘!”
万古雷见他目光灼灼,志雄气昂,这一瞬间病虎成了生气勃勃之猛虎,大有睥睨天下的英雄气慨,一时为其豪气所动,不由激动起来,道:“晚辈愿追随大师,顺应天时,微尽薄力,还请大师多加指教!”
道衍大笑道:“好、好,老衲未看错人也,狂叟眼力,相中了施主这样的人才,今后老衲与施主患难与共,成就一番功业!”一顿续道:“老衲称施主师侄,施主称老衲一声师叔吧,免得彼此在称呼上显得生分了,如何?”
“是,师叔。”
“据老衲占卦,并夜观天象,帝星晦暗,皇上阳寿将终,过不了今年”
万古雷惊得瞪大了眼,道衍法师一笑,续道:“皇帝一旦驾崩,情势必将大变,燕王府实力不足,急需广招人才,随你前来之人,武功学识如何?有无统兵的将才?”
万古雷把郭剑平、耿牛的诸般情形说了,道衍点点头道:“好极好极,老衲自会将各位引荐给燕王殿下,决不会埋没了英才。”说着站起身,又道:“改天师侄前来庆寿寺,到时再仔细谈。”
万古雷将他送到了大门,法师乘车而去。
瑞雪纷纷,漫天飞舞,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庭院中、枝梢上,犹如铺上了绒绒的棉花,点缀出了晶莹洁白的琼瑶世界。
惟独院中的几株梅树,红蕊似火,傲对霜雪,白中镶红,相映成趣。
万古雷独自站在窗前,落寞而惆怅。
昨日道衍法师的一席话,讲明了燕王要在皇太孙继位后谋反,天下百姓不久之后将历刀兵之灾。到那时,他将是叛军队伍中的一员,与公冶勋效忠的皇家军队作战。
他不希望有这样的一天,但愿上天保佑,消除了这空前的劫难吧!
由国及家,他想起了娇娇。如今一南一北,相隔千里,何日才能相逢?
一阵笑声传来,小院的门被推开了,季国盛、季兰当先走了进来,后面嘻嘻哈哈跟着郭剑平、钟玉桃等人。一大早他们就到大院里玩雪,连西门仪也出去凑热闹,他却没有一点心思作乐,只默默地站在窗前。
季兰身着鹅黄夹袄裤,肩披大红披风,双颊冻得通红,婀娜娇美,英姿勃勃。万古雷不禁暗赞,好美的姑娘。
“万大哥万大哥,快出来,喜事临门了呢!”钟玉桃、田翠花等一个个叫叫嚷嚷。
万古雷含笑走出,道:“何喜之有?”
季国盛笑道:“贤侄,燕王殿下在晓月楼设晚宴为各位洗尘,酉时正准时赴宴。”
万古雷一愣:“不敢当不敢当”
季兰笑道:“你真是的,又不是咱们请你,对着咱们说不敢当,殿下又听不见。”
季国盛道:“殿下平日生活节俭,只有宴客时才上酒楼,足见对贤侄等人的礼遇。”
万古雷道:“在酒楼赐宴,不怕惊动了锦衣卫的人吗?要是因此牵累了王爷”
季兰道:“王爷都不怕你怕什么?这里是北平府,没有王爷的令谕,谁敢为难你?”
季国盛道:“除了宴请各位,还有两位客人。万贤侄见过他二人,只是不相识。还记得那夜在秦淮河的事吗?老夫与西门兄、兰儿、邹公子、吴公子游河,兰儿唱曲”
万古雷道:“记得记得,那夜小侄被兰姑娘骂了个不亦乐乎,她还要打小侄呢。”
季兰道:“哟,你还记仇哩,你挨骂不是自找的吗?不服气是不是,冤了你啦!”
万古雷笑道:“服气服气,不冤不冤!”
季国盛笑道:“就是这两位与我们同船游乐的邹公子、吴公子也来了北平府,投效燕王,受了燕山左卫千户的虚职,今日一并宴请。”
万古雷心想,在太原府崇喜寺曾见到过两人,当时被晋王府的人误查,他二人从怀中摸出份书信便解了危,这其中有些古怪。但他二人早与季国盛相熟,自己何必疑心?
季兰道:“在京师时,他二人就答应投效燕王,可不像你万公子,推三阻四的!”
季国盛笑道:“别老提旧事,走吧,还有事呢。”
他们走后,姑娘们叽叽喳喳乱成一团,吵吵嚷嚷不知要穿什么衣服好。她们把自己关在屋内,要么自己中意听别人说不好看,又只得换下来;要么这个说好看,那个说不好看。她们的吵嚷的声音又大,坐在正屋客室的爷们,听得直摇头。出门赴宴,换件干净的、好些的衣服不就成了吗?哪有这么艰难?
在太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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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在太原,钟玉桃等就制了几套衣服,衣服越多就越难挑选,这大概是女人的通病吧。
下午,姑娘们提前就收拾打扮好了,一个个花枝招展从屋里来到上房客室,把老少爷们的眼都看直了,看了这个看那个,乐此不疲。
耿牛忍不住嚷出声来:“啊哟,姐姐们真好看呀,就像就像”
钟玉桃笑道:“你也知道姐妹们好看吗?你说像什么?说呀,像什么?”
耿牛道:“像什么俺说不出”忽然,他脑子里灵光一闪,有了,便得意地嚷出来:“我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钟玉桃等人齐声问:“想起什么?”
耿牛兴奋地叫道:“姐姐们像戏台上的狐狸精!”
老少爷们先是一愣,继而捧腹大笑。
姑娘们气得跺脚,一个个骂他。
钟玉桃骂道:“你干吗要骂我们?谁惹你啦?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
田翠花嚷道:“看你老实,原来刁着呢!”
耿牛脸红了,辩护道:“俺哪里是骂姐姐们呀,俺在街上戏台看戏,戏台上的雌儿就狐狸精最好看,所以俺说姐姐们像狐狸精”
众女齐把一根玉指指着他叫:“你还说你还说”
万古雷笑得喘不过气,道:“妹妹们饶了他吧,他这是大实话,他没别的词可说,嘿嘿”耿牛听万古雷这么说,以为自己挺有理,他理直气壮地说:“戏台上狐狸精又好看对人又好,姐姐们跟狐狸精一样又有什么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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