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客人和主人(2/2)

借着火光,他已看清来人正是自济南一路护送他来亦集乃的李乾元。

上次与慕容冲天会面之后,他还曾见过李乾元一次,但也是二十来天前的事了。

李乾元满脸疲倦之意,疲倦之中还带着一丝惊慌:

“张公子,田先生,敝教主有请二位。”

这么晚了,慕容冲天竟然要见他。

是凶?是吉?

*****

已经是子正三刻了,慕容冲天的大帐之中仍是灯火通明。

大帐左近七八个帐篷内,也点着灯。

一阵阵嘈杂但轻微的人声自各个帐篷内透出;“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张飞鸿心想。

因为自他到此地的一个月中,从来就没见过过了亥正,城内尚有灯光。

慕容冲天和他的部下们的生活都十分有规律,但今天这是怎么了?

李乾元并没有往大帐走,而是将他们引进了大帐边的一座小帐篷里。

说是“小帐篷”其实这里容纳百余人绝对不成问题,只不过与慕容冲天的大帐一比,就显得小得可怜了。一直到走进帐篷,田福的脸色才有所缓和,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下来。

慕容冲天显然并没有要加害张飞鸿的意思。

令张飞鸿吃惊的是幕容冲天的神色看上去竟显得十分紧张。

他的额角上,一小片细密的汗珠在烛光下发亮。

有什么事能令这个身怀绝世武功,部下精锐云集的圣火教教主如此惶惑,如此紧张,甚至举止都已经有些失措了呢?

张飞鸿的面色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他镇定自若地拱了拱手,微笑道:“慕容先生深夜见召,有什么指教吗?”

慕容冲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勉强笑道:“张兄弟,老夫有一事相求,望张兄弟千万不要推辞。”

“张公子”变成了“张兄弟”可见此事对慕容冲天来说肯定是十分重要。

张飞鸿微笑道;“只要在下能办到,一定尽力,请慕容先生吩咐。”

慕容冲天点点头,转身扯开他身后的一面帐幔。

张飞鸿这才看见帐幔后是一张黄杨木雕花的大床,同时他也明白慕容冲天求他的是什么事了。

大床上直挺挺躺着一个人。一个年轻人。

年轻人面色死灰,双目紧闭,不知是死是活。

慕容冲天的眼中竟然闪动着恳求之色,低声道;“请请张兄弟替这个人疗伤。”

张飞鸿一时怔住了,半晌方道:“先生内力,胜在下多多,如此人伤势连先生都无法治疗,在下只怕”

慕容冲天叹了口气,道:“老夫已经试过两次,只是此人伤势不同平常,竟是一点效果也没有。老夫曾听李乾”

元说张兄弟对理脉一道十分精通,望张兄弟不吝援手!”

张飞鸿目光闪动,走到床边拿起年轻人的右手,将食中二指搭在那人的右腕上。

细察之下,他才知道慕容冲天所言不虚。

慕容冲天实实在在是要请他帮忙,而没有任何别的意思。

张飞鸿皱了皱眉,道:“这人怎么受的伤?”

慕容冲天又叹了口气,道:“是被人一掌击中后腰章门穴张兄弟看不出来?”

张飞鸿将右掌按在年轻人丹田穴上,过了一会儿,自语道:“这就怪了。”

慕容冲天忙道:“怎么怪了?”

张飞鸿淡淡道:“此人虽身受重伤,内力却仍十分充盈,以他如此浑厚的内力,又怎会被人轻易地击中章门大穴,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做出呢?”

慕容冲天的脸色变了变,叹道:“张兄弟果然不凡实不相瞒,此人是被别人自后偷袭,才”

他顿了顿,立刻转过了话题,道:“此人还有没有救?

有多大希望呢?”

张飞鸿沉吟片刻,转头对田福道:“福爷爷,您老来看看。”

田福仔细诊查了半天,又伸手轻轻点了点那人的期门、膻中、乳根、丹田四处穴道,这才直起身来,摇头不语。

慕容冲天看看田福,又看看张飞鸿,道:“怎么样?

怎么样?”

田福却闭上了眼睛。

足足有一顿饭功夫,他才睁开眼,从怀里摸出四粒漆黑的药丸,塞进那人的嘴里。

慕容冲天喜道:“这么说还是有救?”

田福冷冷道:“看看再说吧。此人任、督二脉惧已被震断,带脉也震偏了七分有余办法倒是有一个,只是”

慕容冲天长揖到地,急切地道:“请老先生示下。”

田福还了一揖,淡淡道:“得有三位内力强劲的高手同时攻他任、督、带三脉,待三脉开始发热时,再由另两位高手同时以重手法击打他的丹田和百惠大穴。”

慕容冲天道:“好好好,请老先生和张兄弟立刻动手施救,老夫再去找两位内家高手来”

他忽然觉得这办法有点不对头,转口问道:“老先生刚才说要击打他的百惠穴?”

田福道:“不错。”

慕容冲天道:“那那岂非会损及他的大脑?”

田福冷冷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慕容冲天面上的喜色顿时一扫而空。

他苦着脸想了半天,问道:“能不能先将他救醒过来,再慢慢想办法替他理脉?”

田福抬头呆呆看着帐篷顶,一言不发。

张飞鸿右手食中二指顺着那人的任脉和带脉缓缓摸了一遍,道:“此人之所以昏迷不醒,乃是因本身内力已被那一掌震断为两部分,一入丹田,一冲百惠,首尾不能相连所致。如想救醒他,除了福爷爷刚才说的那个方法之外,就只剩下准—一条路了。”

慕容冲天道:“只要能救醒他,又不损及他的脑部,什么方法都行!”

张飞鸿叹了口气,道:“请教主以重手法点他的丹田,再击碎他的琵琶骨。”

慕容冲天目瞪口呆,难艰地道:“那岂不是,岂不是废了他的武功?”

张飞鸿点点头。

慕容冲天道:“再没有别的办法了?”

张飞鸿道:“不错。”

慕容冲天咬了咬牙,道:“好吧,也只好如此了

张兄弟,还是顿劳你出手才好。”

张飞鸿踏上一步,凝神静气,忽地一伸手,右手食指狠狠点击在那人小腹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慕容冲天知道那是内力被击散时的声音。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不禁涌上了他的心头。

张飞鸿一指点下,手腕一翻,变指为掌,直砍那人的琵琶骨。

慕容冲天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琵琶骨一碎,这人就永远别想再练武功了,甚至连重一点的体力活儿也没法干。

但他并没有听见骨头的碎裂声,却听见田福冷冰冰的声音道:“期门、单门,内力疾攻!”

田福在张飞鸿的掌缘已接近琵琶骨时,伸手拉住了他。

张飞鸿掌势一凝,右掌自那人的肩头滑向胸口,左手一抄一托,已将那人扶着坐了起来。

田福跃上大床,盘腿坐下,双掌按上了那人的灵台穴。

慕容冲天刚睁开眼,便看见年轻人张开嘴喷出了两大口紫黑色的血。

田福又从怀里摸出两颗朱红色的药丸,塞进那人口中,冷冷道:“性命是保住了。”

说完这句话,他就拢起双手,退在一边,不仅闭上了嘴,连眼睛也闭上了。

慕容冲天看了看吐出两大口黑血后仍然昏睡沉沉,但脸色已有所好转的年轻人,拱手肃容道:“谢谢张公子、田老先生援手!”

张飞鸿含笑道;“先生太客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慕容冲天轻叹一声,忽然转口道:“也先大帐行踪不定,这些天来,老夫已遣侦骑各处打探,皆未发现,张公子想必等得已有些不耐烦了吧?”

张飞鸿笑道:“哪里哪里。在下自幼身处海岛,读‘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之句,素来心极向往之,现今得见大漠风光,草原胜景,正好观摩流览,何‘不耐烦’之有?”

慕容冲天含笑道:“公子真是雅人!”

他自袖中摸出一只羊脂玉瓶,道:“适才烦劳公子与田先生,二位内力必受损耗,此药乃老夫集关外千年野参与冰山绝顶之雪莲合炼而成,补气壮骨,效果神速,望公子笑纳!”

张飞鸿笑道:“长者赐,不敢辞,在下就不客气了!”

他接过玉瓶,打开瓶塞,一股淳厚的香味顿时直冲鼻端,倒转瓶口,两粒浅黄色的药丸滚入他的掌心。

田福在一旁咳嗽起来。

慕容冲天看了看田福,笑眯眯地道:“田老先生不会以为老夫此药有毒吧?”

张飞鸿正欲将药丸往嘴里送,田福却一把抢了过去,一口吞下一粒,翻了翻白眼,冷冷道:“慕容教主未免太多心”

张飞鸿拿过他手中的另一粒药丸,也塞进嘴里,长揖道:“先生厚意,在下不敢言谢!在下先行告退,此人伤势如有反覆,在下自当前来再尽绵薄之力。”

慕容冲天的药丸果然效力神奇,张飞鸿与田福走出帐外不过二三十步,便觉得精神气力都已恢复如初。

他们走出帐外,才发现天早已亮了。

田福低声道:“公子,不是老奴多心,以后诸事还是慎重点才好。”

张飞鸿淡淡一笑,道:“如果慕容冲天对付咱们要用到毒药了,那他根本就不可能当上圣火教的教主。”

田福阴沉着脸,张了张嘴,张飞鸿拦住他的话头,笑道:“一夜无眠,福爷爷肯定也累了,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

田福道:“公子”

他没有再说下去。

因为顺着张飞鸿的目光,他看见一匹五花骏马正向这边直冲过来。

只要这匹五花马一出现在张飞鸿附近,无论有多重要的话,田福也不会再说了,而且他会很知趣地尽可能快尽可能不引人注意地走开。

五花马上是一位身材健美的红衣女郎,远远就扬起马鞭,脆声道:“张公子,今天准备去哪儿玩呀?”

张飞鸿的脸上立刻浮起了他最最迷人的微笑。

他伸手叩住五花马的笼头,仰起脸微笑道:“只要芸萝小姐有雅兴,在下自当奉陪。”

红衣少女微微一扬脸儿,娇声道:“我今儿想见识见识张公子的‘狂刀三十八’,行不行?”

张飞鸿脸上的笑意略略有些发僵,但口气仍很轻松地道:“行,有什么不行,只怕在下刀法滞涩,败了芸萝小姐的清兴。”

红衣少女笑吟吟地咬了咬嘴唇,伸手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转脸对身后一个小丫头道:“小鸽儿,下来,马给张公子。”

张飞鸿一跃上马,拉转马头,与红衣少女并肩缓缓向城外驰去。

红衣少女自马上侧过身,嫣然一笑,娇声道:“张公子,你看我身上这件大氅漂亮吗?”

她身上披着一件火红色的狐皮大氅。

火红的颜色映衬着她白皙清秀的鹅蛋脸儿,在这青灰色的天地之间,恰似一朵刚刚盛开的睡莲。

张飞鸿笑道:“果然很漂亮,最难得是毛色纯净,令尊大人一定为这件衣服大大破费了一把喽?”

红衣少女道:“才不是他给我的呢!他一天到晚想的都是什么大事这是天心堂的宗叔叔和朱雀坛的李叔叔去年从京城带回来的。”

她看着张飞鸿,眼波流转,幽幽道:“在张公子看来,只有这件衣服是漂亮的吗?”

张飞鸿淡淡一笑,道:“衣服好看,也得看什么人穿了,比如说这件火狐大氅,也只有芸萝小姐才配穿它。’”

红衣少女抿嘴一笑忽然曼声吟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她瞟了张飞鸿一眼,浅笑道:“张公子口中心上的‘情人’,想必定是人间天上,一时无双的绝色大美人吧?

什么时候张公子能让我们也见见她?”

张飞鸿轻轻咳了两声,笑道:“哪里哪里,慕容小姐取笑了。”

他面巳虽然仍挂着坦然、明朗、温文的微笑,心里却不禁暗自吃惊。

昨夜在居延海边,一时忘情,顺口吟诵了这几句诗,竟然被慕容芙萝听到了。

可他当时并没有察觉到四周除了圣火教暗中监视他的那二十余人外,还有其他任何人。

他是在半个月前认识慕容冲天的这位爱女慕容芸萝的。

自从他察觉到慕容冲天并无与他商谈联手合作之意,并且已经将他们一行四人软禁起来之后,他便开始在心中计划如何脱身。

他每天都将田福、黄石公、曹勋三人留在亦集乃城中,自己却骑上马在城外的大草原上四处转悠,像是在尽情领略这莽莽草原壮美的景色。

表面上看起来,圣火教对他的行动并不注意,也没有加以任何限制,但在离城十里之外,却布下了严密而强大的警戒线。

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来形容这道警戒线自然是太夸张了,但一个大活人,哪怕是武功高强如张飞鸿这样的人,要想强行突破这道线,安全脱身,只怕连万分之一的可能也没有。

也就是说,只有在这方圆十里之内,他的行动才是自由的。

有一天,他正在这“自由地带”信马由疆之时,一只凶猛的海冬青突然自半空向他的头上猛扑下来。

他原来心情就不算太好,突遭袭击,含愤出手。

刀光一闪,那只海冬青就变成了八块切割的十分均匀的血肉。

海冬青的主人,正是慕容芸萝。

爱禽被杀,慕容会萝自是怒火冲天。

但当她看清张飞鸿是这样一位气宇轩昂、英俊潇洒的青年后,满腔怒火一下子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从那天起,只要张飞鸿出城试马,身边必定会有慕容芸萝,而慕容芸萝每次出城打猎,也必定会叫上张飞鸿。

慕容芸萝的确非常漂亮、非常迷人。

张飞鸿却并不是一个好色之徒,在他的心里,天下最最美丽、最最迷人的女人,就是他的爱妻。

他与慕容芸萝过往密切,只不过是想利用她。

他对与圣火教联手一事,一直都还抱着希望。就算慕容冲天最终不答应与他联手,至少他还可以利用她从这里安全脱身。

慕容芸萝斜限瞟了瞟张飞鸿,用肩头轻轻撞了撞他,道:“怎么了?半天都不说话,想什么呢?”

张飞鸿怔了怔,笑道:“没什么没什么,在下刚刚想起昨夜那个受了伤的年轻人。”

慕容芸萝撇了撇嘴,道:“那个人呐,有什么好想的!”

张飞鸿道:“芸萝小姐认识那个人?”

慕容芸萝道:“不认识。只不过我爹、宗叔叔、李叔叔、哈叔叔他们老提起他。”

张飞鸿笑道:“这人一定是令尊手下的得力爱将,不然,令尊怎么会急成那个样子。”

慕容姜萝道:“才不是呢!”

张飞鸿奇道:“那他是什么人?”

慕容芸萝眼珠一转,笑道:“张公子又在装糊涂吧?”

张飞鸿惊讶地道:“装糊涂?装什么糊涂?”

慕容芸萝道:“这么说,你真不知道这人是谁?”

张飞鸿道:“的确不知。在下是第一次看见这个人。”

慕容芸萝上上下下看了他几眼,道:“那就怪了。”

张飞鸿道:“什么怪了?”

慕容芸萝道;“听说,济南铁府是你的部属,是吗?”

张飞鸿点头道:“不错。”

慕容芸萝道:“江湖中的事,几乎没有济南铁府不知道的呀,这个人近来在江湖上风头甚健,铁人凤竟然没向你提起过?”

张飞鸿微笑道:“铁老先生只向在下提起过近来在江湖上风头最健的,就数令尊统率的圣火教了。”

慕容芸萝白了他一眼,打马就走。

跑出两步,她又勒住马疆,回眸一笑,嫣然道:“那么,张公子想不想知道这人到底是个什么人呢?”

张飞鸿策马赶上,微笑道:“当然想知道。”

慕容芸萝道:“好吧,我就告诉你这个人是谁,不过”

她柔如春水般的服波在张飞鸿脸上一溜,悠悠地接着道:“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张飞鸿看着她那张春花般的小脸上春花般的笑容,似已看痴了,半晌方道:“小姐请讲。”

慕容芸萝早已被他看红了脸。

她红着脸,但仍然直视着他,轻轻道:“我想一我想看看张公子的那把刀。”

张飞鸿怔住。

他仍在微笑,但笑容已发僵,也不再迷人。

好半天,他才慢慢伸出右手。

明亮的朝阳自绯红的霞光中跃了出来。

慕容芸萝的双眼忽然眯成了两道弯弯的细线。

张飞鸿的手掌上,托着一柄刀。

一柄形状优美的短刀。

刀长七寸。

在温暖柔和的朝阳里,这柄刀上却闪动着冷森森的杀气。

慕容艺萝转开脸,长长吐出一口气,道:“好刀卜’张飞鸿微笑道:“此刀乃家师所传,除了家师,在下及幕容小姐,从没有第四个人见过它。”

慕容芸萝脸颊上又漾起一抹轻红,她又眯着眼看了看那柄刀,道:“如此宝刀,应该有一个名字吧?”

张飞鸿肃然道:“刀名‘龙雀’。”

慕容芸萝瞟了他一眼,喃喃道:“龙雀龙雀刀”

张飞鸿一翻手腕“龙雀”已不见。

慕容芸萝长长吐了一口气。

她这才发现,朝阳已经升起,温暖的阳光正照在她的身上。

张飞鸿的微笑又变得温柔而且迷人,微笑道:“现在该告诉我那个人是谁了吧?”

慕容芸萝叹了口气,淡淡道:“他叫殷朝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