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胎换骨(2/2)

爬上他那只木棍结扎的小床上。

睡吧,一睡解千愁。

可是,古人却只知道一醉解千愁,其实认真说来,只有睡,才能解千愁。往往一件令人烦恼的事,当你一觉醒来,可能已有了另一种想法,甚至有了解决的方法,所以,在这大自然中,人们承受了大自然所给予的最基本的平等,那就是睡眠,任何人,上至皇上,下至走卒,谁都必须睡眠。人,有许多权利,会被另一种高智慧的人所剥夺,财产、地位,甚至于生命,但却永远无法把睡眠让给他人,因为,那是违反自然的。

世上有许多违反自然的事,但到头来,却都将被自然所淘汰,实际上,也就是重返自然。因为,不论你是如何的死法,或如何的被淘汰,你永远还是在这个世界上,只是你从有形变无形而已,所以大自然定下一条无人能反对的规律,那就是:空着两手走入人的世界,最后又空着两手归返自然。

归返自然,应是一种永恒的安眠,而人们的睡眠,却是短暂的。

当第二天一大早,刺眼的阳光,从石缝中照进岸穴中的玉柱子时,小王爷玉柱子才又回到了现实,而现实却是冷酷的,无情的。

先是环视了崖穴四周,没有黑大叔的影子,可能黑大叔没回来。

玉柱子坐起来,头有些晕,看看伤口,肿是消了,但却仍然鲜红一片。忍着疼,走出崖穴,又见那只小猴子,蹲在穴口大岩石上,旁边放了些青草。

玉柱子心中大喜,立即走过去,又把青草照样捣碎,敷在伤口处,并且又吃了另一种青草。

一招手,小猴子欢愉地跳到玉柱子的肩头,一人一猴,就在高山溪潭边上,互追互扑,玩得好开心。

一直到快近晌午时分,大老远的,突听一声暴喝:“好小子,你不劈柴,却在同个野猴子玩耍,真好大胆子。”

玉柱子一听,不觉大吃一惊,就见大老远的崖石堆与树林交接处,黑大叔正弯腰捡石块,紧接着抖手打来。

只听“叭”的一声,小石子儿就落在小猴子跟前一尺地方,吓的小猴子一溜烟往树林中跑。

却是黑大叔又一连投了两粒小石子,不过每个小石子均距离小猴子不过一尺距离,虽说没有一颗掷中,但已把个小猴子,吓得一面逃,一面吱吱叫。

“黑豹子”任冲大步在山石上疾点,起落之间,人已跨过溪潭,转眼之间,六尺高的大黑粗个儿,已笔直的站在玉柱子面前。

但当他一看到玉柱子的脸色,灰中透黄,以为他是被吓的,可是再低头看到他那赤足的右脚板时,不由惊叫道:“你右脚上怎么回事?”

一面蹲下来,放下背的布袋“蛇咬的!”

“嗯,蛇呢?”任冲一面审视着玉柱子脚上的伤口,双眉浓浓的纠结在一起,满脸惊异之色。

玉柱子的伤口虽仍红肿,但却并不十分疼,虽说黑大叔赶走了小猴子,心中老大的不快乐,但却并未表示出来,这时候一听黑大叔问,立即走到劈的碎柴堆边,手指着已被他利斧砍为两截的青色小蛇,说:“就是这条蛇咬了我一口,好疼啊!”透着疑怀,但却又因事实摆在眼前,不由“黑豹子”任冲不信,摇着头。任冲说:“看样子,你小子可真是命大!”一面指着蛇尸,又道:“这种蛇叫青竹丝,能长到这么大,已非常罕见。这种蛇有剧毒,被咬的人,很难有活命的机会,就算能够医治,但那被咬的地方,也必被割掉,方能保住性命,而你你”玉柱子还真的大吃一惊,立刻接道:“就是那只猴子替我采来这些青草,有吃的,还有敷的,黑大叔你看。”说着,说把一些剩余的,交在任冲手中。

“黑豹子”任冲接过青草,闻了闻,并用嘴咬了咬,发觉有一种香甜的味道,而且青草的外表看来干枯的样子,但经牙一咬,却又津出汁来,不由哈哈大笑,道:“真想不到这种极不起眼的小草,还能医治蛇咬,太出人意料了。”说完,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也许是他太高兴了,立即一把抱起玉柱子,另一手提起布袋与钢叉,大步进入崖穴中。

第一次受到黑大叔的呵护,玉柱子心中那份甜劲,真是难以形容,就算过去在王府中,也没有眼前黑大叔一抱,来得叫人舒坦。

只因一个人常年生活在娇生惯养的生活圈中,再怎么加以疼爱,心中也觉不出有何值得高兴的,反而认为都是应该的,否则,撒娇、哭啼,甚至无理取闹,总认为自己的一切享受,应该是顺理成章的事,任何的不如意,都是别人错误所造成。这是一种世上常见的现象。

但是,我们深入一层,仔细琢磨,在天道轮回中,对于这种溺爱,也算是上苍对于那些施予溺爱的人们,刻画上未来必将承受覆灭的命运。

人是如此。

家族也是如此。

历来各朝各代,又何常不是如此?

如今,在这深山中“黑豹子”任冲却绝不对玉柱子有任何放纵的行为,他之所以一把抱起玉柱子,除了内心有一份愧疚之外,就是平地突然猴得到医治蛇咬的珍贵秘方。

愧疚,是因为玉柱子这么小小的年纪,自己竟然放心的把他一个人放在这深山中,万一没有被小猴子所救,岂不早已死于非命?

他心念及此,才又想起那只小猴子,这畜牲还真有灵性,反正他也不用如何细心的去养,倒不如接纳这只小猴子,一起住在这崖穴中,也好叫玉柱子有个伴儿。

时光匆匆,高山上开始飘下瑞雪“黑豹子”任冲除了用一张豹皮为玉柱子粗略的制了一件外套外,还把小块的豹皮缝制了一双长鞭,虽说缝制得并不好看,但却足以御寒,玉柱子心中更比穿上的豹皮要温暖十倍。

渐渐的,他发觉黑大叔对他的一切行为,表面上多是责骂,但却含有无比的关怀。

于是,他乐于接受黑大叔的这种严酷态度。

如今,就连那只小猴子,也习惯于黑大叔的呵责,虽然有时骂得小猴子只翻眼珠子,但它却不必再逃了。

这一年的冬天,玉柱子就生活在高山上,经常他会拉着小猴子,追逐在高山的林木中,扑打胡闹,直到黑大叔喊叫为止。

但这些看在黑大叔的眼中,心中就有了另一种想法,这不就是轻功的磨练吗?

时光随着高山溪潭前的飞瀑声,一天天,一月月,甚至一年年的消失不见,小王爷玉柱子,也在这高山上,渡过了四个年头。

四年的高山野林生活,四年的山穴荒蛮日子,玉柱子看上去似是真的脱胎换骨,成了另一个玉柱子。他脸上充满了坚毅之气,皮肤泛红,尤其手脚,更是粗糙,高山乱石中奔走,他可以光着脚丫子而无视于莽刺石尖,挥斧劈柴也不惧双手起泡,而那只常年同他为伴的小猴子,只要玉柱子奋力追赶,也必然逃不出玉柱子的掌心,一个十岁大的男孩,看上去比个十五岁的孩子还要高大。

也就在新年刚过,高山开始溶雪的时候,一天夜晚“黑豹子”任冲把玉柱子叫到跟前。

只见他摸摸玉柱子全身骨架,微点着头,说:“骨架不错,是块上等之材。”

说着,竟是呵呵一阵笑,笑得玉柱子心中直发毛。

突然,他笑声立止,戟指岸穴口说:“打从明天起,你别的事不必操作,每天只是搬运石块,我要每块石头,都要在三十斤以上的,搬来堆在这岸穴口外,还要整齐的叠起来,直到仅容一个人身通过就好,时间三个月。”

“黑豹子”任冲话一说完,也不理玉柱子有何反应,竟然倒头睡去。

呆呆地望着岸穴口,估计着要想由左搬到右,少说也要个三五百块,最要紧的是石块必须都在三十斤以上的,只是这些石头,附近并不多,如果要找,也得找上半天的,如果距离太远,每天恐怕搬不了三两块。

于是,玉柱子开始有了烦恼,而一个十岁大的孩子,他的烦恼是直觉的

他直觉的想到逃跑,但他又舍不得离开这里,即使黑大叔对自己不假词色,严厉啊责,但时间久了,倒反觉着他这种呵责,透着亲切。他更不愿离开小猴子,因为他已视那头猴子为兄弟一般。

因此,玉柱子并非是“忍无可忍”而是“忍有可忍”所以他打消了逃走的念头。

第二天一大早,玉柱子开始往岸穴口处搬石块,他知道在这种高山上,石块都是平整的,但却牢牢的嵌在岩石上,于是他带了一根四尺长的铁撬。

一开始,他并不去搬岸穴附近的石块,却找向距离远处的石堆,算一算,最远的地方,也要有三里多远。

玉柱子还真的咬紧牙关,开始搬石块,好在有小猴子陪着他,倒也免去许多苦闷与无聊。

第一天,也许透着新鲜,一口气从远处搬了五六块,但是一到第二天,他已感到甚是吃力,直到天快黑的时候,也仅只搬了五块。

奇怪的是,当玉柱子搬石块的时候“黑豹子”任冲连正眼也不看一下,甚至于如何摆法,也不多加指点。

就这样一个月过去了

然后是两个月也就快过完

但这时候的玉柱子,似乎已习惯这项搬运石块的工作,从他仅穿着一件虎皮无袖外套看来,从他的臂上起,直到手背上,一块块的肌肉隆起好高,从他那大手大脚看,绝非像一十个来岁的大男孩。

也不过才到两个半月的时候,一堆堆三十多斤的方石块,早已堆满在崖穴外。

于是他开始一块块地往上面垒。

眼看着距离三月期限,尚有十几天,但玉柱子却早已堆得齐齐整整,看上去十分美观。

去不料“黑豹子”任冲连正眼也不看,只是暴喝一声:“不够好,推倒重垒!”

说罢,拿起钢叉,径自走去。

玉柱子心里既酸又苦,不得已,含着满眶泪水,又把堆好的石块,重新推倒,然后再一块块的往上堆。

这时候玉柱子好不容易又把石块堆好,算算日子,还有四五天,自觉这一次要比上一回堆得好多了。

却没有想到,当“黑豹子”任冲看了之后,突然他挥动双掌,三把两把,就把这些石块推得远离岸穴口,然后,面无表情地说:“重新堆。”

说着,他竟坐在山潭边,眺望着天际。

他这种动作,不要说玉柱子满肚子火,就连那只小猴子,也呲牙咧嘴,吱吱不平的鸣叫。

气归气,恼归恼,堆石头还是要做。

于是,这一次玉柱子开始在地上画线,一块块,小心翼翼的往上面放,就算是缝口不密接,他也要选上很久,直到满意为止。

三个月的期限到了,玉柱子也完成了他堆砌的石墙工作,然而,奇怪的是“黑豹子”任冲,并未再多看一眼那座石墙,也没有称赞一声。

只见他在几个用不到的石块前面,突然之间,暴抬右足,猛然搬起一块三十多斤的石块,口中叫道:“把这些都运走。”

相距不过一丈多,那石块却笔直地飞向玉柱子。

玉柱子大吃一惊,不自觉的伸出双手,接住那块大石。

也不过刚刚放下,任冲的第二块石头,又飞过来。

玉柱子也不多问,又伸手接住,一连接下十几块,玉柱子已满头汗水,两臂麻木,于是,当最后几块石头飞来的时候,他只有闪躲,但他那闪躲的身段,看上去极像猿猴的闪跃。

当所有一堆用不到的石块,被“黑豹子”任冲踢完之后,这才听他哈哈一笑,缓步走到玉柱子跟前,抚摸着他的头顶,平心静气地说:“打从明天起,黑大叔教你一套拳路,只是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大男人,上山下海,应该都能适应,所以咱们早上练拳,过午以后,你就到那个潭边等我,我再教你水中功夫。”

玉柱子一听,真是大喜过望,想不到黑大叔还会武功,这一刻,立即使他想起数年前,奶娘抱着自己,奋不顾身地投入黄河的一刹间,他看得清清楚楚,赶车的壮烈而死在船甲板上,两个原本较好的女子,却挥剑直逼过来,如果当时自己年纪够大,或是有一身本事,也许自己仍在王府中,过着无忧无虑的王爷生活。

虽说是夏初的天气,但高山上的山潭中,泉水极为寒凉,伸手摸着还可以,如果跳进里面,必然有些吃不消。

望着走来的黑大叔,玉柱子既好奇,又紧张。

只见黑大叔手中拿了一根两丈多的竹竿,走到玉柱子跟前,平静的问:“怕不怕水?”

摇摇头,玉柱子的脸上表情,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

也就在他一窒之间,黑大叔一提他的腰带,像投一块石头一般,把他丢到山潭中。

玉柱子大叫一声,人就在刺骨的潭水中,一沉一浮,两手乱抓,两脚乱蹬。大概看看他喝的差不多了“黑豹子”任冲,这才把手中竹竿,往玉柱子手中一递。

玉柱子早已不辨东西南北,只一摸到竹竿,立即牢牢抓住不放。

任冲把玉柱子挑拖上岸,随口又问道:“怕不怕?”

玉柱子早已喝了十几口水,心里实在恼火,一听黑大叔又问他怕不怕,不由两眼圆睁,但他一看到黑大叔满脸胡须中衬托的一张紧闭的大嘴,立即咬牙说:“不怕!”

任冲似是满意地点点头。

就着一块大石头上,任冲坐下来,这才缓缓说:“任何一个人,都不会被水淹死的,除了那个有水的地方,水势凶猛而有漩涡,那就另当别论。”

扭头又看了尖石上蹲坐的小猴子一眼,招招手就见那只猴子连蹦带跳的,跳到任冲身前。

任冲毫不考虑,双手一抱,就把那小猴子丢入潭中。

玉柱子大惊,扑在潭边要上去,却见那只猴子,四平八稳的浮在水面上,就只有猴头,露在水面上,也只是几个纵爬,已走出山潭。

“黑豹子”任冲,这才对玉柱子说:“看到没有?人就似这猴子一般,是不会沉入水中的,只要记住,不要惊慌,慌必失神,所以只要不失神,就算是在水中手脚不动,只要仰起头来,就不会沉入水中。”

一面又指着山潭,大声说:“跳下去。”

接着又高声说:“往潭中间跳!”

玉柱子到了这时候,也只有认了,伸手一捏鼻子,一个提纵,人已落入潭中央。

潭中央的水,深不见底,下面黑漆漆的,十分怕人,但他为了要证实黑大叔说的话,所以在快要沉下去的时候,立即四肢垂直不动,而高高地把头仰起来。

说也真怪,他真的没有沉下去,而且是极其平静地漂游着。

于是,玉柱子打心眼里高兴起来,连岸上的小猴子也拍着猴爪,不停地跳跃。

就听任冲说:“游水的第一步,你算是入窍了,往后要练这水中功夫,那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说罢,不再理会潭中漂着的玉柱子,径走回岸穴中。

玉柱子既惊且喜,他不再乱动,心念中,只想到刚才小猴子在水中的动作。

于是慢慢的,轻伸双臂,向后划了一下。

虽然他双足未动,但已游出四五尺远,紧接着,他又慢慢向后划,这一回连他的头也突出水面半尺高。

这时候玉柱子那份高兴劲,真比什么都高,他想不到自己竟就这么快的,就游在水面上。

当他从潭边爬到岸上的时候,小猴子已投入他的怀中。

他一高兴,顺手又把小猴子投入潭中,人也笑弯了腰,而那小猴子,却再也不跳上他的身边,而是游向对岸,就坐在对岸的岩石上,呲牙瞪眼,望着玉柱子“吱吱”叫。

这一年的夏天,玉柱子过的可真是扎实,他学会了水中不少功夫,就连那个三四丈深的山潭,他也能一口气潜入潭底,往往他还会把许多高山水果,沉人潭底,等冷了以后,再捞上来吃。

除了水中功夫,玉柱子还学会“黑豹子”任冲传授他的一套拳法,而这套拳,却是任冲隐居在这高山巅上,潜心研究出来的。

如今经过玉柱子一路演来,还真是虎虎生风,而又深具威力。

渐渐的,玉柱子对于黑大叔的印象,已由惧怕,转变为可亲的样子,也许是他年岁渐长的关系,理解能力成熟,所以他发觉,十年跟随黑大叔,便他得到了毕生用之不竭的本领。如今,他已十六岁了,本来,人在这个年龄,正充满了奇异幻想,可是他没有,因为自小,黑大叔就把他训练成一个脚踏实地,而又不怕吃苦与畏难的个性。

尤其这两年,他已不叫任冲为大叔,而直呼大叔,而这个严于外面慈于内的大叔,又何异生身父母?有时候他真想叫他一声“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