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细说灵芝草惊闻千面狐(2/2)

祁灵忽然神情一振,眼神盯着鲁沂,说道:“你在何处见到过丛姑娘?她和你说些什么?

你能说出丛姑娘的下落,祁灵愿承担一切罪名。”

鲁沂冷笑说道:“你要见丛姑娘么?且随我来。”

说着话,转身一拔,好俊的身法,只见他微一晃肩之际,横飞三丈有余,正好落在翠柳谷前,祁灵此时已无心顾到鲁沂是如何施展身形奔去的,只是随在鲁沂的身后,直扑翠柳谷。

祁灵刚一落下身形,顿时目瞪口呆,一时怔住说不出话来。

原来在翠柳谷前,鲁沂的身边,正躺着一位素衣如雪的姑娘,两眼紧闭,双眉微蹙,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正是祁灵日夜萦怀,耿耿在心的丛慕白姑娘。

鲁沂指着地上丛姑娘,冷冷地说道:“这就是你所要见到的丛姑娘。”

祁灵这才心神一凛,机伶伶地打了个冷颤,不由地抢上前去,高叫道:“丛姊姊!”

祁灵前扑的身形,刚刚起步,这呼声未了,突然“呼”的一阵劲风,迎面直撞过来,事出仓促,祁灵一时未曾料到,闪避不及,只好一收身形,双足驻桩,两手上翻,迎着胸前硬挡一着。

当时只听得蓬地一震,祁灵被震得身形摇晃,桩步浮动,只见对面鲁沂站在那里,怒目横视,叱道:“你敢冒渎丛姑娘?我就要你出丑当场。”

祁灵硬接一掌之后,心里反倒定静不少,把刚才那一阵烦躁与冲动,渐渐冷静下来,他的心里在默想着两件事。

其一,这位突如其来的鲁沂,是何许人?他与紫盖隐儒,以及丛慕白姑娘,有何关连?而且鲁沂一身功力,极为不凡。方才一掌硬接,虽然祁灵是事出仓促,没有准备,但是,他能震得祁灵桩步浮动,这份功力,已经不在祁灵之下。

其二,丛慕白姑娘为何突然出现在南岳?又为何躺在翠柳谷前?祁灵如此冷静一想,对于鲁沂方才突施一掌,便没有放在心上,静静地站在那里,平声问道:“丛姑娘为何如此模样,可容在下一问么?”

鲁沂冷笑说道:“让你明白之后,看你如何自处?”

说着从身上取出一幅绢布,抖手掷向祁灵,祁灵伸手接过这一幅绢布,只见上面写着满幅字迹,而且龙飞风舞,笔力挺秀。上面写的是:“字留慕白知悉:汝离去后,为师深自省察,祁灵之所以不辞而别,必然有所误会之处,如果为师所料不差,罪在为师,而不在旁人。

呜呼!本拟静居深山,不涉尘世,未料命不由人,累及一对姻缘,内疚难安,乃出而远游,何处青山不埋骨?师徒情份,将或至此而终,善自为之。”

祁灵看完了这一幅绢布上,紫盖隐儒所留的字,心里也不禁为之沉重万分,想必是自己当初不辞而别,丛慕白姑娘也随之出走,紫盖隐儒思忖之余,已经料到关键所在。紫盖隐儒本是在情感上,饱尝痛苦的人,自然能想到丛慕白姑娘的内心痛楚,推己及人,归而自咎。

于是,她含歉意出走,在紫盖隐儒的心里,也许是认为,她如果不是易钗为弁,就不会引起这一场情海风波。

但是,祁灵心在沉重之余,他仍然不晓得丛慕白姑娘为何躺在那里,是身负重伤,抑或是另有病痛。

鲁沂见祁灵看完了绢布上的留字,便冷冷地说道:“你已经明白自己的罪过没有?”

祁灵一经恢复冷静,灵智复明,对于鲁沂的话,已经引不起怒火,当时只沉静地说道:

“请问鲁兄!丛姑娘为何如此模样?能否告知在下。”

鲁沂满脸表情仿佛异常悲愤的说道:“丛姑娘回得紫盖峰,目睹紫盖隐儒留示,一时悲愤失常,悬岩失足,险至粉身碎骨,若不是我适时赶至,丛姑娘早就魂归黄泉,香消玉殒,这不都是你一人的罪过么?”

祁灵闻言心头为之一震,但是,表面上仍旧是沉静异常。接着问道:“鲁兄你为何来到紫盖峰?你为何知道其中情形详细如是?”

鲁沂大概没有想到祁灵此时此地,突然问起他这样一个问题,当时也为之一愕,脸上也为之一红,但是立即就恢复怒容满面,厉声叱道:“你如此顾左右而言他,便可以抹去你的罪行么?”

祁灵此时心里已有所得,便泰然说道:“鲁兄是一局外人,谅也无法知道其中曲折,丛姑娘究竟是病是伤,待在下治好丛姑娘以后,一切罪名由丛姑娘说来,在下自然俯首认罪。”

说着便举步上前,要察看丛姑娘情形,鲁沂忽然一言不发,右手骈指如戟,运用如闪电,迳取祁灵前胸各大穴道。

祁灵一吸胸,原式不动,不闪不躲,右手连刁带缠,左手疾拍一招“惊涛拍岸”推向鲁沂的左肩。一守一攻,不仅快速非常,而且配合得天衣无缝。

鲁沂一挫右腕,一侧身,美妙无比的闪开祁灵一击,紧接着双手齐翻,一连拍出数掌,每出一掌,都是毒辣异常,专攻祁灵致命穴道。祁灵此时也展开全身功力,抢攻紧守,分毫不让。一时间,掌风呼呼,劲道四溢,两个年轻的好手,一转眼对拆了三十余招,彼此不相上下,难分高低。

祁灵觉得鲁沂的掌法并无特别奥妙之处,为何舍弃兵刃不用,而专攻双掌,因为在鲁沂的肩头,露出一小截剑把,剑身藏在青衫之内,背在背上。按理说,像鲁沂这等功力的人,剑法应该比掌法要高明。

正是祁灵如此暗自怀疑之余,突然鲁沂霍地双掌左右一分,力演一招“大鹏亮翅”刚一逼开祁灵的掌风,便缩身一掠,退后五尺,站在那里说道:“住手!”

祁灵一顿身形,双掌环抱胸前,凝神注视着鲁沂,朗声说道:“你早就应该说明其中详情,何必如此破脸相向?”

鲁沂微微冷笑,飘然走上前两步,他站的地方,正好是丛慕白姑娘横躺的地方。祁灵忽然有一个奇妙的感觉,每看到鲁沂冷笑无言的时候,他那一张俊美的面孔,便使人感觉到有一股阴森森的煞气,破坏了他原有的英俊和潇洒。此时一见鲁沂走近丛慕白姑娘身边,心里突然有一种栗然之意,便连忙也跨上前两步。

鲁沂冷笑点点头说道:“我此时已无兴趣和你动手,丛姑娘晕厥过久,我要带她移往别处医治。”

祁灵一听立即上前欺身,朗声笑道:“黔驴技穷,图穷匕见,我就料到你有此一着,你还想逃去么?”

说着话,右手疾探上前,猛抓鲁沂左肩,此时两人相隔甚近,一探手之间,便可抓住对方身体,如此近身相搏,而且祁灵这一招又是出手极快,鲁沂要想躲闪,似乎已属不能。

眼看着鲁沂的一个左肩,就要落进祁灵掌下,忽然鲁沂不退反进,左肩微微一塌,争取了一瞬的时间,右手食中两指,骈指直戳祁灵前胸“七坎”如此以攻为守,虽然是挺而走险,却是贴身近斗,最厉害的一种打法,如此双方各以分毫一瞬的时间,权衡轻重,决定进退。

祁灵抓的鲁沂左肩,得手之下,也不过皮绽骨折,可是鲁沂一指之下,只要点中“七坎”

大穴,祁灵当时就要咳血入肺,倒地不起。

所以,祁灵当时一见鲁沂不顾左肩,抢身进招,便知道他是准备以一条左臂,换自己的残废终生,甚至于当场死于非命,几乎是与鲁沂进身的同时,右手改抓为拍,五指劲拍鲁沂脑后对口,左手曲指如钩,硬撮鲁沂点来的两指,脚下左腿式作顶天立地,右腿直飞,踢出一式“独挑华山”挑向鲁沂左腰眼。

祁灵这一连两掌一脚,呵成一气的三招,凌厉快速,干净俐落。

鲁沂自然不是弱者,躬身缩手,旋腿挫腰,好不容易把祁灵这一抡攻势,消除过去,已经轮不到有还手的机会。

祁灵抢得这一着机先,丝毫不放松,一口气连攻六掌,踢出三脚。

眼前这样大的场地,双方都不显意长展身手,偏偏一步也不肯让脚,就在方圆不到数尺的地方,转眼拆招十余着,而且双方都是以毫发之差,取决性命于呼吸之间。

尤其鲁沂此刻业已落于下风,极少能还手,他也不肯闪身退让,而是竭尽全力,就在那一小块地方,躲闪腾挪,间或还要攻出一两招辣着。

两个人的身手,都是当今一流功力,如此贴身递招,不仅惊险万状,而且令人眼花撩乱,精彩绝伦。但是,在这样惊险万状当中,如果有人旁观,一定可以发现一个原因,双方所以如此各不相识,偏要贴身近斗,那是为了在两人之间,地上躺了一个丛慕白姑娘。

很显然地,两个人都不愿意多退一步,而让给对方有可趁之机,而移动丛慕白姑娘。

两人出手愈来愈慢,而出一招,都是凝神贯注,全力施为,较之原先那种疾如闪电的攻招却势,完全不同。

忽然,鲁沂一挫身腰,稳坐桩步,右手内圈外翻,呼地向外硬推一掌,祁灵微微一侧身,右手横敲,疾施一式“闲数落花”敲向鲁沂的右臂“曲池”就在祁灵避招攻着的瞬间,鲁沂桩步不动,左手却趁机下掠,飞快地在丛慕白姑娘身上,连击两掌。

这情形一落到祁灵眼里,怒火腾然而起,煞气顿生,右手收招不攻,疾探腰间,取出七星紫虹,一抖而起,紫芒大盛,挺剑上前。唰、唰、唰,一连三剑,逼得鲁沂步步后退,翠柳谷前,砂石齐飞,饶是鲁沂身手如何了得,祁灵如此全力三剑,顿时落得险象丛生,危机百出,在闪躲腾挪之余,只有步步后退。

祁灵那里还肯容他逃去,一面全力挥剑,极力抢攻,一面痛叱道:“无耻恶贼!早就知你不怀好意,今天要让你逃走,我算不得神州丐道的门人。”

虽然祁灵说话分神,影响功力,但是,他此时确是动了真气,全力使剑,而且,七星紫虹又是利物神兵,威势不同凡响。

一时间只见剑光宛如紫光乱闪,剑气宛如劲风四溢,整个将鲁沂罩在剑光之内。

但是,最奇怪的是,鲁沂处在如此危机当头,而且有些手足无措之际,他却没有拔出宝剑的意思,只是一味的在祁灵剑光之内,极力闪躲腾挪。

正在这时候,忽然祁灵身后,一声娇叱,极其严厉的叫道:“住手!住手!”

祁灵一听这一声娇叱,当时为之一怔,剑式一收,拧身回旋,七星紫虹护住前胸面门要穴,凝神看时,原来是丛慕白姑娘站在当面,丛姑娘玉面铁青,柳眉倒竖,对着祁灵厉声说道:“祁灵!手仗利器神兵,对待一个手无寸铁的人,也算得光明正大的行径么?”

祁灵自认识丛慕白姑娘以来,虽然时间不长,相见时间不多,但是,丛姑娘留在祁灵的心里印象,极为深刻,他在自己记忆所及之中,从未见过丛姑娘如此厉颜发怒的情形,此时一见丛姑娘如此勃然大怒,当时心情一愕,只叫一声:“丛姊姊!

下面的话,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丛慕白仿佛没有听到祁灵的叫唤,掉头向鲁沂问道:

“你们为何在此动手?你又为何不拔剑还手呢?”

丛慕白问话的语气,极为凌厉,但是,刚一问完这两句话,立即又缓下语气,接着说道:

“鲁兄弟!你认识他么?”

这一声“鲁兄弟”听到祁灵耳里,何异是晴天霹雳,平地焦雷,他心里止不住在暗自忖道:“怎么?丛姊姊和他熟悉么?”

再抬头看时,鲁沂正含着微笑,对丛慕白说道:“丛姊姊!

他不就是那位存心薄幸,没肝没心,累及令师含愤远走,累及姊姊险坠断岩的祁灵么?

我一看他对你如此轻薄无礼,我就认出了他的真面目。”

祁灵本是思虑起伏,千头万绪,此时一听鲁沂如此说他,不由地一凛,心里顿时想到“这是阴谋,这是挑拨!”想到这里,当时脱口厉喝道:“鲁沂!你无耻已极!你敢血口喷人,我就叫你血流五步”

言犹未了,丛慕白嗔目叱道:“你敢!你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功力么?”

祁灵没有想到丛慕白会一变如此,几与他印象中的丛姊姊,几乎完全是两个人,禁不住心头一冷,颤声说道:“丛姊姊!我有话要和你说。”

丛慕白冷笑了一下,昂头不理,转而又向鲁沂问道:“他要怎样?你说下去。”

鲁沂望着祁灵说道:“小弟看不惯他那种轻薄行为,严言申斥,他便反目出手,挥剑以对,若不是丛姊姊及时醒来,只怕此刻,翠柳谷前已经是腥风血雨,惨事已成。”

祁灵此时心神已乱,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尽了心思,也想不透眼前的情形,是怎样一回事,所以对于鲁沂的说话,完全没有在意,根本没有听清是说些什么?丛慕白此时冷冷地望着祁灵,半晌没有说话,祁灵本是沉思不得,此时被丛慕白如此凝神一看,不由地从心里感到一阵冷意,他只感觉到丛姑娘的眼神里,有一种奇异的光芒,几乎令人不敢逼视。

丛慕白半晌之后,寒冷如冰的说道:“祁灵!我当初看错了人,想不到你原本竟是如此人面兽心”

祁灵没有想到,会有人骂他“人面兽心”而且骂他的人,又是他如今衷心敬佩,也是他内心感到无限歉意的人。这一句斥骂,只骂得祁灵满心冰冷,无限凄凉,说不出有多少委屈,伤心无限地叫了一声:“丛姊姊!”

丛慕白冷冰冰地笑了一声,说道:“你还有脸叫我姊姊么?我若是不念在你师父与我恩师,为武林同道,今天这紫盖峰头,就是你归宿之所。”

丛慕白最后这几句话,说得严厉已极,字字如刀。

鲁沂却一旁迎合着说道:“丛姊姊!你服药初愈,何苦生此大气?如要杀掉此人,以泄姊姊之愤,小弟自应代劳,绝不令姊姊失望。”

丛慕白注视着祁灵半晌,摇摇头说道:“不必!我已经说过,今天我饶他一次。”

转而又向祁灵说道:“告诉你,自今以后,你休要再碰上我,从此敌友关系分明,休怪我对你手下无情。”

说完了这几句话,转身向鲁沂说道:“鲁弟弟!我们走!”

鲁沂对祁灵笑了一笑,这一笑之际,仿佛有无限的得意,这才掉身和丛慕白双双拔空而起,直奔峰左,转眼踪迹俱无,人影不见。

祁灵站在那里,目送他们二人如此飘然而去,痴然而立,半晌不知所以然。

此时,日已偏西,白云如絮,风声如涛,翠柳谷垂丝千缕,紫盖峰怪石千寻,这一切一切的情景,都是一如往昔,没有丝毫改变。可是,祁灵此刻的心情看来,真是如同梦境,除了说他是梦境之外,没有任何原因和理由,可以说明方才所发生的事情,是那么突然,甚至于是那么荒诞无稽,令人无法想像。

祁灵站在那里,忘记了自己此行的任务,也忘记了自己此刻身在何处,说不上是伤心,也说不上是悲愤,只是感到无比的茫然,茫然!心头一阵空荡荡地,周围也是空荡荡地

不知道站在这里过了多久,突然,有人一声高叫:“祁老兄弟!你是怎么的了?”

祁灵被这一下声如霹雳的高叫,震得耳朵里嗡嗡乱响,但是也震得心神一凛,眼神一收,回眸来时,不知何时已经是弦月清光,疏星点点,天色湛蓝,月光银白,分明是入夜很久的时分。

月光下,对面站着一个人,光秃秃的头,油光光的脸,光毛扳的皮衣,矮登登,胖呵呵的老头子,那正是名震武林,神乎其技的关外神偷,妙手空空古长青古老儿。

妙手空空笑嘻嘻地站在祁灵对面,呵呵地说道:“我老古说的南岳再见,想不到见到你老弟,竟是那么失神落魄的样子,叫你两三声,你都毫无所知,要不是我老古还有几分嗓音,只怕这时候,你老弟还是神游太虚幻境呢!老兄弟!你到底是怎么啦?”

妙手空空一见面哗啦啦就是一阵连珠箭似的,说了一大阵,祁灵站在那里,心头百味齐集,已经不知怎么说明白才好,如今一听妙手空空如此一问,把一个满心悲愤,无限委屈的武林小侠祁灵,顿时引起一阵抑止不住的激动,刚叫得一声:“老哥哥!”

就忍不住撇掉手中的七星紫虹,扑到妙手空空的身上,痛哭失声,把一个老练江湖,久历风险的古长青,也弄得张口结舌,手足无措起来。

在武林之中,讲究的是:“男儿流血不流泪”像祁灵这样纵横武林,侠肝义胆的少年豪侠,居然会如此痛哭失声,自然使这位名震关外的神偷,感到意外,而为之愕然了。

但是,有道是:人不到伤心不流泪,妙手空空想不到祁灵究竟为了何事,会如此伤心落泪,而至不能自己。

其实祁灵心头所遭受的创痛,那岂是妙手空空所一时能想透的。

其一、祁灵自认生平光明磊落,坦诚对人,虽然当初对丛慕白姑娘,错生误会,但是,一经明白底细之后,立即悔意无边,恨不能立即向丛姑娘忏悔永生。而且,即使当时对丛姑娘心存误会,也没有怨恨诅咒过她,想不到今天竟被丛姑娘,听信谗言,不容他有辩白的余地,竟而骂之为“人面兽心”天下事岂有比这个还更能令人伤心?其二、丛慕白当初温娴婉淑,雅丽端庄,祁灵才对之心折而仪慕,想不到如今一变竟是如此横不讲理,嚣张跋扈,是非不明,黑白不分,错认人到如此地步,祁灵也就不得不为自已含悲了。

妙手空空毕竟是久经世故的老江湖,虽然他对于祁灵的如此痛哭失声,感到惊愕,但是,他此时却不闻不问,让祁灵伏在身上,尽情的哭了一阵,直到祁灵发泄了内心的悲愤和委屈之后,才伸手扶起祁灵。

月光下,但见祁灵泪眼婆娑,满脸怨意,祁灵伸手展袖,揩干了眼泪之后,才黯然地问道:“老哥哥!你怎么到现在才来啊!”祁灵之意,如果妙手空空如果能早来一步,说不定当场对于祁灵的委屈,能稍作说明和辩护,至少不让丛慕白误会乃至于糟蹋他到如此地步。

妙手空空一听祁灵怪他,却忍不住呵呵笑道:“老兄弟!我老古来得不迟啊!不过方才顺手做了一宗买卖,耽搁了一点时间,要不然也会来得早些。老兄弟!你究竟为了何事,如此值得伤心落泪?”

祁灵想到自己方才痛哭失声的情形,不禁为之脸上一红,羞愧顿生,呐呐说不成话,妙手空空点点头说道:“老兄弟!若遇到武林强敌,即使流血横尸,相信你老兄弟也不会无端流泪,依我老古看来,你是上了女人的当,是么?”

妙手空空两道骨碌碌的眼神,真似看透了祁灵的心底。一语道破,祁灵越发的羞愧无已,当时长叹了一口气,黯然地说道:“小弟不怕老哥哥耻笑,这一段事情,真是小弟生平仅遇,令人不知所以,心神憔悴,说出来,老哥哥一定会讪笑小弟无能”

于是,祁灵便将自己进入紫盖峰的经过,如何遇见鲁沂,如何发现丛慕白,如何读到紫盖隐儒的留示,又如何与鲁沂动手,丛慕白如何突然醒来,如何痛斥自己从头到尾,一字不遗地叙述了一遍。

祁灵一面在说,一面在留神妙手空空的神情。可是,妙手空空从头到尾没有一点嘻笑的态度,几乎是全神贯注,留心倾听。有时候,还闭上眼睛,仿佛在细细地揣摩祁灵所说的话中意味。

祁灵一口气说完了这一段事的经过,便向妙手空空说道:“老哥哥!小弟生平待人以诚”

妙手空空伸手拦住祁灵说下去,忽然睁开眼睛,望着祁灵,皱着一双眉头,问道:“老兄弟!你对于此事,事后冷静想来,可有所得么?”

祁灵沉吟了一会,说道:“这个姓鲁的与小弟生平不识,为何如此谗言陷人?而丛慕白深明大义,为人娴淑,为何突变如是?这两点实在是可疑。但是,当时小弟受人误解,心神已乱,想不出一个头绪来,老哥哥对于此事,可有何高见么?”

妙手空空翻了一翻他那双光芒逼人的眼睛,搔了搔光秃秃的头顶,说道:“我老古老是觉得这一切都不像是事出偶然,而是像有预谋。”

祁灵大吃一惊,连忙接着说道:“预谋?是谁有预谋?是鲁沂?抑或是丛慕白?他们预谋的目的,究竟为何?”

妙手空空摇摇头,放开声音,呵呵的笑道:“老兄弟!你大约是心头积愤太多,灵智受蔽,没有用心仔细揣摩,我老古虽然不能说出他们究竟预谋为了何事,但是,我们把方才那一段经过,仔细推敲,就不难发现有许多可疑之处。老兄弟!我们把这些可疑之处,慢慢集拢,稍加分析,这情形就不难有了一个大概。”

妙手空空如此慢条斯理,笑呵呵地说来,祁灵一阵脸红之余,心里对于这位老哥哥,有了无比的敬佩,祁灵自问机智不恶,对于事理,到目了然,可是如今为了丛慕白这件事,使他大失常态了。

祁灵回身拾起七星紫虹,和妙手空空相对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地望着妙手空空,倾听着他的高论。

妙手空空瞑目沉思了一会,掏出腰际的旱烟袋,打着火石,点着草绳,叭叭地吸了几口,吐云吞雾自得其乐一番,然后说道:“丛慕白这小妞儿,自我老古在幕阜山陆天成的庄上,发现她以后,虽没有看清面目,但是,那一身功力留给我老古印象极深。老兄弟!说一句你不高兴听的话,这小妞儿目前这一身武功,绝不在你之下,说不定还要高出你一筹。”

祁灵听了暗暗点头,从黄盖湖畔认识穆仁起,就发觉她的武功,确实要比自己稍高一筹,至少应变的功夫,要较之自己高明。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像丛慕白这等功力,岂能在看到紫盖隐儒留字之后,会晕头失足,坠下悬岩?太不合乎情理,除非是她有意自绝。但是,有意自绝之人,岂能为鲁沂这娃儿半空中救住?这简直是荒诞不稽之谈。何况紫盖隐儒这一纸留书,并没有值得丛慕白伤心到投岩自绝的事,这件事大大地可疑。”

祁灵连忙说道:“若依老哥哥之意,这句话是鲁沂有意撒谎?既是鲁沂撒谎,为何丛慕白不予拆穿?难道丛慕白也串通说谎的么?如果是她串通说谎,用意又为何?”

妙手空空叭叭地吸着旱烟,一面不住地摇头,说道:“老兄弟!你不要慌!我们先找出可疑之点,然后再来推论其他。”

祁灵点点头,不再疑问。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丛慕白不仅功力高强,而且我们也深知她精谙医道,她岂能一晕竟躺在地上许久时间?如果照你老弟方才说的情形看来,鲁沂拍她两掌,分明是解开丛慕白的穴道,使她适时醒来,而看到你持剑逼人,蛮不讲理的狠劲。但是,可疑之点又在此地。”

妙手空空望着祁灵,祁灵此时也点头说道:“是了!论功力,鲁沂应不及丛慕白,如何能上手点中丛慕白的穴道?这是可疑之处。”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老兄弟!只要你心灵不为情字所蒙,你会比我老古发现更多的可疑之点。”

祁灵刚刚褪红的脸,此刻又是红云满颊。妙手空空接着说道:“这一点有两件事可以证明,其一、鲁沂是存心有阴谋,其二、丛慕白这妞儿大有将计就计的模样,他们不是串通的,而是各行其事。”

祁灵此时也叹道:“这又是黄雀在后故技了,那”

妙手空空没等祁灵说完,便接口说道:“老兄弟!我们暂不定论他们究竟为什么,且先多找可疑之处。”

祁灵想了一下,说道:“鲁沂的阴谋,想必为丛慕白识破,才会将计就计,如此说来,她对我那样恶言厉色的斥责,也是故意做给鲁沂看的了?”

妙手空空拍掌笑道:“事情已经小部份有了眉目,试想丛慕白既为紫盖隐儒收归门下十余年,设若个性如此暴戾不堪,紫盖隐儒这等高人,岂能相容如此之人?老兄弟!方才你若是能够如此推想,你这英雄泪,大概就不会流出来了。”

祁灵红着脸说道:“老哥哥休要取笑,小弟方才确是未曾想到这点,其实只要再一推想,丛慕白果然恨我如此之深,当时为什么不动手泄愤?而要如此飘然而去?不过,事到如今,小弟要请问老哥哥,丛慕白既是存心愚弄鲁沂,而且随他而去.她究竟为了何事?”

妙手空空点头说道:“疑问收集到此,是应该有一个定论。但是,还有一个根本疑问没有想到,这个疑问如果不想到,就无获得到盖棺论定的程度。”

祁灵忽然说道:“那应该归结到小弟方才开头所提的疑问了,鲁沂他是何许人?只要知道他是何许人,他的来意和存心,就不难迎刃而解。”

说到此处,祁灵摇摇头,长叹一口气说道:“此人年轻后辈,武林之中,从未见过,若要推论他的出身,岂不是难如捕风捉影么?”

妙手空空笑嘻嘻地搔着他的光头,眯着眼睛说道:“老兄弟,江湖上常说:踏破铁鞋无觅处,寻来拿不费功夫,事情只要一巧,就好办了。”

祁灵讶然说道:“老哥哥难道已经得到线索了么?”

妙手空空说道:“方才老兄弟怪我来得太迟,我说临时顺手做了一宗买卖.这宗买卖可做对了,我赶到南岳来的时候,在山中迎面碰上一男一女,展开身形,向山下直奔,这女的似曾相识地看了我老古一眼,那男的却是兴高彩烈,一路上姊姊叫个不停。”

祁灵一听,心里一阵酸意,抢着说道:“那就是丛慕白和鲁沂他们二人。”

妙手空空笑道:“方才老兄弟说明事实经过,我已经知道是他们,可是在当时我不知道,我只觉得这男的有些故作亲昵,令人生厌,我临时决定,给他一点霉头。”

祁灵闻言,喜于形色,连忙说道:“老哥哥是否从他的身上,取来了什么东西么?”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要是论功力,我老古可挡不得他们之间任何一人,可是若论偷的功夫,谁让我是妙手空空,这名字是白叫着玩的吗?”

说着一面从皮袄底下解东西,一面又接着说道:“我们交身而过,我老古从那姓鲁的小娃儿身上,解下这件东西,相信只要你老兄弟一看,就能知道来龙去脉。”

衣襟一翻,从里面取出来的,竟是一柄通体黝黑的铁剑。

竟然又是一柄黝黑的铁剑,不用多看,祁灵一上眼,便能认出,这是万巧剑客门下所特有的兵刃,至此祁灵恍然,这鲁沂为何始终不撤剑出手,原因为何了。

想到这里祁灵恨不得立即起程追到黄山天都峰,将前后的账,来一次总算。但是,虽然明白了鲁沂为何许人,但是,事情却没有明白,甚至于反而又有糊涂的现象。

祁灵望着妙手空空说道:“这柄剑说明了鲁沂是万巧剑客的门下。”

妙手空空笑道:“是啊!九九归一,搅来搅去,还是归结到鲁半班的身上。”

祁灵说道:“鲁沂虽然是鲁半班的门下,或者是子侄之辈,但是他如何知道我要来南岳?

他如何知道利用丛慕白?他骗丛慕白的用意,仅是对付我么?仅仅是为了间接地伤害我么?”

妙手空空摇手止住了祁灵这一连串的疑问,笑呵呵地说道:“老兄弟!不要性急,事情只要层层追查,不难有个水落石出的时候,你大概是一听到丛慕白和那姓鲁的小子,同道而去,又是气愤填膺。”

祁灵摇头说道:“这件事,令人真是难以下手,可惜的是紫盖隐儒不在翠柳谷中,否则,她老前辈当能够止住丛慕白,不让她出走,待我说明其间的误会,这件事真相就大白了,鲁沂的阴谋,也就无法得逞。”

妙手空空笑道:“有紫盖隐儒在此地,这件事不就无由而生了么?”

祁灵也觉得好笑,自己是否为了丛慕白姑娘的离去,变得心神有些不集中?紫盖隐儒果要留在此地,丛慕白这一段事,就自然不会发生。

妙手空空接着说道:“你说鲁沂阴谋得逞,倒不如说鲁沂中了丛慕白这小妞的圈套。”

祁灵闻言脸色一变,心头向下一沉。

妙手空空笑着说道:“方才我们不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丛慕白这小妞儿完全是有预谋的做法,安排着圈套让那小子钻,说不定她是识破了鲁沂的身份,成心去深入虎穴探险。”

祁灵不由得站起身来,他想到北岳秀士背上的毒梭,想到自己在黄盖湖畔所中的毒梭,想到万巧剑客的毒辣可怕,不禁为丛慕白捏了一把冷汗,脱口说道:“老哥哥!你凭什么断定她是有预谋的呢?”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老实说,紫盖隐儒她根本没有离开这紫盖峰。”

祁灵这回的确是怔住了,紫盖隐儒如果真的没有离开南岳,那一切事情,诚如妙手空空所说的,都是事先有预谋。但是,何以知道紫盖隐儒没有离开南岳?方才鲁沂和丛慕白所说的话,纵使都是假的,难道那一张留字,也不是紫盖隐儒所写的么?祁灵想着,便不禁将眼光转到身旁那一幅绢布上。

妙手空空呵呵笑道:“那幅字,我已经看到了,就是从那幅字上,我才发觉紫盖隐儒没有离开南岳。”

祁灵抢着说道:“老哥哥以为这幅绢布上所写的字,是假的么?”

妙手空空笑道:“老兄弟!你不必惊讶!待我老古说穿之后,相信你也断定这幅绢布上面所写的字,都是假的。”

妙手空空说着话,望着祁灵那懊丧失意的眼神,微笑着说道:“老兄弟!你休要埋怨自己不够聪明,而生惭愧之意,我老古比你老弟多吃几年饭,这些地方,就不是天份高低的问题了。”

祁灵摇头说道:“老哥哥!小弟不是惭愧自己没有识破,而是在想,这幅绢布既是假的,究竟是谁的意思?是紫盖隐儒老前辈自己所设计的,抑或是丛慕白所设计?或者是鲁沂的诡计?

弄假的人不同,其后果堪虑的程度,也就大有不同的。”

妙手空空也摇头说道:“这个虽是真情,却是无法推论得出。”祁灵从地上拾起那一幅绢布,抖在面前,妙手空空伸着旱烟袋说道:“老兄弟!首先你可以从字迹上去判别。”

祁灵这次特别留神看着每一个字,只见每一个字都是笔走龙蛇,功力非常,不过祁灵幼读诗书,原是一个饱学之士,对于书法一道,极有根底,此时仔细凝神一看,立即有了大概的辨别。

祁灵掉过头来对妙手空空说道:“老哥哥!这些字应该是紫盖隐儒老前辈所写的。”

妙手空空点头说道:“老哥哥先听你的意见。”

祁灵不慌不忙地指点着绢布,说道:“这些字虽然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但是在笔锋运走之间,尚留有一份娟秀之气。老哥哥!你知道紫”

妙手空空含笑伸手拦住祁灵说下去,笑呵呵地说道:“我知道,紫盖隐儒是武林前辈中,少有的愧煞须眉的高人。但是,这娟秀之气,应该是说内力不够,表现于字里行间。”

祁灵惊道:“那么老哥哥的意见,是承认这字的笔锋,是出自秀气,然又有何不同的论断?”

妙手空空笑道:“老兄弟!这就是你不够细心的地方!紫盖隐儒武林之高人,内力潜修,何止在一甲子以上,这等高人所写的字,岂有腕力不足之弊?这一点,是当初弄假之人,所绝没有想到,而是最能有力认定这绢布上的字,不是紫盖隐儒所写。”

妙手空空一口气说到此地,忽又指着那幅绢布,说道:“字既非紫盖隐儒所写,则其中一切情形,必然是出自虚构,而不容置疑。如此,老古才断言,紫盖隐儒没有离开南岳。”

祁灵此刻仿佛成了一事无知的稚童,明白一件事,紧接着又有更多的事,使他糊涂。按理说,两个人坐在此地,互相挖掘不少疑问,也都逐渐破疑,事情的真相,已经逐渐明朗,尚有何事糊涂?尤其最后证明紫盖隐儒仍在南岳,说明这件事的真相,是一个经过巧心安排的圈套,但是,祁灵似乎是有了患得患失的心理,所以随之而来的,又有了许多新问题。

祁灵在想:“这是有预谋的圈套,但是这圈套的用意为何?为了对付鲁沂么?他们如何知道鲁沂是何许人物?黄山天都峰,万巧剑客的门下,绝不会轻易露出自己的身份。这件事,愈来愈令人难以揣摩。”

祁灵正在沉思不语,妙手空空也在闭目假寐。

弦月已经偏西,夜已过半,山风静止,夜凉如水,而寂静如死,紫盖峰前,翠柳谷旁,仿佛已经是被这深秋山寒所冻凝住了。

忽然,祁灵站起身来说道:“老哥哥!小弟想来一件契机,以小弟之意见,丛慕白当初在幕阜山”

刚说到此地,祁灵突然顿住话头,霍地旋身,妙手空空一把拉住他,却仰头哈哈大笑说道:“老兄弟!你的意见,我的意见,都无非是凭理猜测,未尽然就是对的,现在你不要胡乱揣测,自有高人来说明真相。”

说着站起身来,指了一指衣襟,伸手抓住祁灵说道:“老兄弟!我老古要先走一步了。”

祁灵没有说话,一把紧拉着妙手空空,眼光里透出无比惊讶。

妙手空空笑道:“老兄弟!你放心!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多了,此时我老古不走,要逼得我尴尬难堪么?”

说完了话,连个再见都没有说,一溜烟,疾驰下山,倾刻就消失了迹影。

紧接着,祁灵昂然迈步,慢慢地步向翠柳谷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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