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空山声寂寂下人悠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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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山东岳日观峰,擎天一柱千仞削壁悬岩之间,祁灵以坚忍不拔之毅力,视步下艰险如无物,攀登其间,被石洞中的隐世高人,以神奇绝妙的手法,一抖悬丝,将祁灵的失足下落的身形,凌空缠住,进而将祁灵三颗治疗风湿的丸药要去,半晌没有回音。忍耐至此,已经是臻于至极,祁灵觉得洞中这人除了不通人情之外,更是品德不高的怪人,要不是自己性命系在他一根悬丝之上,此时祁灵真要拂袖而去,离开日观峰。

正在这时候,洞中那人笑声震荡,从洞中掷出祁灵得自闲云老和尚那三颗专治风湿的灵药,还给祁灵。

祁灵有着无限诧异与惊奇,依照洞中人的传话,拆开药包一看,那里是什么专治风湿的灵药,原来是摺叠得端方四正的一帧小小书笺。祁灵读完这封书笺,看见信末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闲云”

宛如波涛壮阔,汪洋一遍的大海上,风大浪险之际,得庆一叶扁舟攀登,在恍然大悟中,祁灵止不住欣喜无限,脱口朗声大叫道:“闲云老前辈!”

祁灵言犹未了,系在身上那根悬丝,便自冉冉上升。此时,日观峰阵雨忽来,云潮汹涌,脚下千寻削壁万丈幽壑都成云海一遍,祁灵确有飘飘欲仙乘风而去的感觉。虽然阵雨势急,宛若倾盆,祁灵一身寸缕不干,寒意凛冽,但是却抵不住由衷而发如获至宝的欣喜,忘却了肤肌所承受的苦痛。

祁灵的身形,逐渐接近洞口之际,忽然上升之势顿停,依然空荡荡地悬挂在那里。

洞中此时传出闲云老和尚那熟悉的声音,说道:“祁施主!

请原宥老僧不近人情,有三点相约,要在施主跨进这个石洞之前,互取谅解与协定。”

祁灵一听,止不住心里暗自忖道:“这老和尚也真是古怪人物,日观峰前如此相试,要换过任何一位耐性稍差的人,早就掉头拂袖而去。事到如今,真相既已说明,又何必还要把我悬吊在半空里互谈协定,这不是有点胁迫而从的意思么?”

祁灵这略一思忖之间,闲云老和尚又从洞中缓缓地说道:“老僧决非有意胁迫祁施主之言行,如果祁施主不愿接纳老僧三事之约,虽然未便请施主人洞,但是,老僧敬重施主为人,决以万全之策,助施主脱离日观峰削壁悬岩之险。祁施主不信,请低头向下面看。”

祁灵果真依言向脚下看去,阵雨已停,云壑严封依旧,两尺之外,已难看出任何事物,只有白茫茫的一遍。

祁灵正怀疑闲云老和尚要自己低头下去看什么?忽然一股劲风擦身而下,这股劲风力道大得惊人,刚一擦身而过,脚下云封的千寻悬岩,顿时宛如翻江搅海,石破天惊,无边云海,却在祁灵的脚下,击成一个方圆逾丈的云洞,不瞰可达七、八丈深。

就在这云开未合之际,祁灵看得清楚,在身下五、六丈远的地方,有一个大鸟巢似的藤萝,盘结在一棵苍劲虬松树枝上。

从祁灵悬身处起,到藤萝鸟巢那里为止,正是一段寸草不生神仙都难以立足的削壁。但是,若从祁灵那里跃身而下,落到藤萝鸟巢里,准可确保无伤。而且连接着那棵苍劲虬松盘根错杂的地方,正是一条似有如无的石径,一直通到那边的飞瀑悬岩之下。

掌风击开云壑,顷刻封闭依然,就听得石洞中闲云老和尚说道:“祁施主如果不能接受老僧三事相约,老僧只好挥剑斩断悬丝,施主落身鸟巢,安然下山。前途老僧另有所赠,以答谢施主千里迢迢,远涉关山来到东岳之劳累。”

祁灵此时浑身寒湿,尤其这根悬丝捆得浑身劲道全失,越发感到疲惫不堪,老和尚如此一再催促,便也忍耐不住朗声说道:“不知有何三事相约,尚请老前辈明言相告。晚辈三思之下,能应诺则应诺,否则,晚辈只有抱憾离山。”

闲云老和尚语调平静依然,缓缓地说道:“祁施主能体谅老僧事非得已之苦衷,老僧心感不尽,即使今日东岳彼此无缘。来日仍为方外之交。”

祁灵一听之下,心里一动,暗自忖道:“东岳之行,能到达日观峰,应忍而难忍之事,何止数十?我俱一一忍过,老和尚赞誉再三,我又何必以一篑之亏,使九仞之山不成!”

想着便接口说道:“老前辈有何法谕,晚辈当执弟子礼遵行。”

闲云老和尚喧了一声佛号,说道:“第一:老僧虽是远离嵩山,久别少林,祖师遗命,不敢有违。老僧今日传赠施主少林绝技,不能有师徒名份,即使日后,施主也不能轻易道出武技师承。”

祁灵应声说道:“弟子愚鲁,何能何德敢望身列少林门墙?

能得老前辈慈悲,传授一二绝技,使他日能为铁杖大师一雪生前之辱,愿之足矣。”

闲云老和尚闻言,顿时和南不绝,佛号连声,稍过一会才说道:“第二:少林绝技享誉武林,数十年如日中天。祁施主一日习得少林绝技,日后出道江湖,举手之间,不仅少林门人会惊诧施主一身绝技由来,即使江湖黑白两道即将误认施主为少林门人。因误成仇,老僧内疚终生,故请祁施主于习成少林绝技之后,必须运其智慧,改头换面,使识者不识;不识者更是茫然。祁施主有此自信否?”

闲云老和尚说完话,祁灵沉吟良久,未作答覆。

老和尚又接着说道:“施主今日一诺,便要奉行终生,不能变化少林技击之形,东岳泰山便是终老之地。”

老和尚这几句话,说得突然变冷峻无比,暗蕴威严。

祁灵忽然昂起头来,向着石洞朗声说道:“铁杖大师闯荡江湖许久,无人知其为少林嫡传出家弟子。”

闲云老和尚又缓转过语气,说道:“铁杖僧若无特出之天赋,老憎何至独宠一身。”

祁灵慨然应道:“弟子祁灵不敢越前人之长,亦不甘落前人之后”

闲云老和尚略略提高了声音,紧跟着问道:“如此说来,祁施主自信能遵守这条相约?”

祁灵毫不迟疑地应道:“否则甘愿终老泰山,朝伴云雾,夜宿星辰,了此一生亦殊不恶。”

闲云老和尚低喧了一声佛号,连称“善哉!”“善哉!”

祁灵与闲云老和尚如此一对答之间,忘却浑身寒冷,反而引起豪气大发,紧接着朗声说道:“老前辈!弟子愿闻这第三条。”

闲云老和尚在石洞里高喧一声“阿弥陀佛”说道:“祁施主能自制自信应允前两项相约,这第三条易事耳。”

说着话,系住祁灵的那根丝绳,忽又缓缓地下坠数尺,本来祁灵已经相距洞口不远,如此遽然一坠,又与洞口相距丈余开外。

闲云老和尚轻轻咳了一声,沉着语气说道:“老僧斗胆请祁施主暂忍十天悬吊之苦,暂时吊在洞口之外,十天之后,老僧再请施主入洞。”

祁灵一听惊诧之情,莫可言喻。自己被闲云老和尚作弄失足,复又以丝绳悬吊,此刻浑身筋骨俱散,四肢软弱如棉,眼冒金星,头出冷汗。期望闲云老和尚说完三事之约,便收绳入洞。没料到老和尚最后一项相约,竟是要悬吊自己十天,半日已是难熬,十天如何渡过?

闲云老和尚既然要传武功,何故要作弄自己?

祁灵正待脱口叫出,请闲云老和尚还是斩断悬丝,让他远离泰山,放马江都故里。闲云老和尚却先他一瞬说道:“祁灵施主能以一诺之真,备受千山万水坎坷崎岖之劳苦,这十日之悬,当然是易事耳。何况,十日悬空,亦为习得精绝武功之乍入门径,以小苦而获大得,祁施主智慧天生,不同于常人,定能了解。”

祁灵这才大悟,原来十日之悬,是习武之门径,如此说来,再吊十日,亦当忍受。他想到,要应当初虎丘塔上所对铁杖僧千手剑遗体之一诺,没有超凡出众的武功,不以为功,要习得出众的武功,岂是幸然而得?

祁灵立即平心静气地应道:“弟子幼读圣贤书,深知水霜厉雪,才能培植栋梁之才。这十日悬吊之苦,弟子亦当甘之如饴。”

闲云老和尚口称“善哉!”俄顷说道:“泰山之阳,日观之极,上仰唯天,下俯则群峰笏朝,风景之奇观,胸襟为之壮阔,施主能以十日之忍,收获之丰,当为施主所未能预料。”

老和尚说着话,忽然现身洞口,灰衣飘拂,宝相庄严。合掌当胸,远远向祁灵打着问讯,说道:“祁施主如今三事承诺,千金不移,老僧与施主暂作小别,十日之后,当在洞口相迎。”

话一说毕,但见他身形突然悠悠离开洞口,直向岩下云雾中飘然而落。直如一片秋风落叶,飘飘摇摇向云中冉冉隐去。

祁灵吊在那里目送闲云老和尚如此飘然而去,一时倒是忘记自身悬吊之苦,禁不住羡意遽生,暗自忖道:“我若能练成闲云老和尚这样炉火纯青的技艺,仗义江湖,除尽邪恶,这才真是不负男儿七尺之躯。”

正在遐想神驰之际,忽然脚下风动云开,一袭灰衣飘动,闲云老和尚忽又疾如冲天之矢,嗖然上升,停在石洞之口,向祁灵留神看了一眼,两眼神光一扫,停在祁灵身上。

祁灵突然兴起一丝不悦之意,慨然说道:“老前辈去而复返,是另有叮咛,抑或不放心弟子甘心悬吊十日之诚意?”

闲云老和尚一听祁灵如此侃侃问来,不觉露出一丝慈祥微笑,左手单掌立胸,右手遥指东方说道:“祁施主此时身不畏寒,元真固守,已经深入内修门径。若能于每日天将黎明之时,月影已避,天光未通,东方混沌一气,忽有白云一缕,扶摇而升,渐而朱霞炫晃。此时正是阳气乍露,日之初升。祁施主如能转而面向东方,引发丹田之气,舌抵上颚,清心凝神,吐浊气,纳清气,三后斯行,裨益匪浅。”

祁灵一听闲云老和尚去而复回,是在指点自己吐纳门径,那里还敢有一丝怠慢之意。立即收敛起方才那一丝不悦的心情,两眼凝视,敬谨恭聆。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祁施主方才登临日观峰之时,身轻已逾常人,如今凭空悬吊,虽然未能得一枝之攀,跃登石洞,但是,借悬丝摇晃之势,闪躲腾挪,亦为可行之易事耳”

老和尚似乎言犹未尽,却自大袖一展,宛如灰鹤亮翅,挥舞起两袖轻风,飘然隐入云中,下落不知胡底。

祁灵目送闲云老和尚二次离去,此刻心情,已是安定而宁静。虽然一索悬空,悠悠荡荡不着边际,却没有方才那种忿怒难抑的情绪。

同时,心里也在回忆着闲云老和尚方才所说的两段话。本来泰山之巅,寒风凛冽,虽在三伏炎暑,依然衣不胜寒,何况祁灵登临泰山之时还是冬末春未来的季节?可是,祁灵一身薄裘,一袭青衫,而且又遭受过阵雨淋漓,若按常理,早就应当寒僵肢体,冷冻内腑。而此时,祁灵虽然也略有寒意,却无冻僵之苦,宁非奇迹?亦即老和尚所言,已经深入内修门径。

思想及此,祁灵衷心大慰,心里暗自忖道:“若按老和尚教导的吐纳之法,按日行功,十日之后,又不知精进几许。”

俄而,祁灵又止不住心急,想到自己悬吊此处,为时十日,饮食无着,十日不饮不食,岂非饿煞?还有老和尚临行之时,声言悬吊此间,尚能闪躲腾挪,言有未尽,用意不明。

祁灵如此一阵思潮起伏,万念如涌,不觉黄昏已至,夜幕早垂。日观峰上,云雾归壑,山清如洗,松涛阵阵,万壑齐鸣。

少顷,东方满月初升,水盘乍涌,清光如泻,蓝空如洗,此时此地,已令人不复知为是人间抑或天上。

祁灵回首四周,但见月光、匍松、山石、流泉,只有自己一个人是如此的悬挂半空,不自觉得失笑出声,真是旷世奇闻,人生难再。

由于山风阵来,将祁灵悬挂的身形,吹得摇摆不定。恍惚之间,祁灵顿生异想,一如婴儿睡于摇篮之中,不觉顿生倦意。

祁灵独自思忖一回,不如趁势安眠,蓄精养锐,等待着明日清晨的东方日出。意念一决,便自阖上眼睛,收敛心神,随着这悠悠忽忽的摆动,静心入睡。

就在祁灵刚闭上眼睛的瞬间,忽然一声鹤唳,高吭入云,声如金钟玉振。在松涛如潮。

阵阵不歇的声浪中,破空而起,引得日观峰下,群山回应,历久不绝。

这一声鹤唳,把刚刚闭眼入睡的祁灵惊醒。

深夜空山,突来鹤唳,已是令人诧异,何况在这高接霄汉,一柱擎天的日观峰?祁灵睁开眼睛一看,相隔两丈的峭壁之间,突生的一株虬松,盘曲伸张,宛如昂首欲飞的苍龙。就在这株虬松的横枝上,长腿独立,引颈高吭的正是一只白鹤。

这只白鹤独立昂首,姿态昂藏,正对着祁灵凝视不动。祁灵自从目睹闲云老和尚飘然有若御风而行的离去,便深信宇内之事,断非自己十年饱读诗书所能臆测于万一。这只突如其来的白鹤,说不定正是闲云老和尚所豢养,此刻奉命前来陪伴自己,以免自己独吊深山,备尝枯寂。

祁灵想着,便含笑向白鹤打着招呼说道:“鹤兄!你是否奉闲云老前辈之命,前来陪伴于我的么?”

白鹤竟然似懂人言,引伸着长颈,低鸣一声。

祁灵见状大喜,连忙又说道:“鹤兄!夜色已深,我欲入睡,明日如有空暇,再请你飞来伴我可好?”

祁灵这两句话刚一说出口,突然白鹤昂首伸颈,高鸣一声,就在鸣声未了之际,双翅一展,大如车轮“蓬”地一声,振翅而起,来势疾如闪电,直朝祁灵迎面扑来。

祁灵大为诧异,惊呼之声尚未脱口,已自感到白鹤双翅扑来的劲风,凌厉如削,呼吸几为之闭塞。仓忙中,祁灵也顾不得呼叫,自然一缩小腹,躬腰一挣,双腿平起直蹬,居然荡开数尺,恰好躲开白鹤这一扑之势。

祁灵翅底惊魂,心神未定,没料到白鹤又是一振双翅,二次扑来。祁灵但愿求生,竭尽全力双手一撑,拧腰反转,借着丝绳悠荡之势,又险煞人的避开一扑。

在这接连两扑之间,祁灵忽然若有所悟。闲云老和尚于临行之时,曾经说到:丝绳悬空,仍可闪躲腾挪。看来老和尚未尽之意,分明是说日观峰上自有飞禽走兽来袭,要自己利用已得的内修功力,借这悬丝在空之势,来闪躲腾挪。

祁灵如此想罢,心中惊意顿减,反而双目凝神,注视着连扑两着未曾得手而此刻正在飞翔的白鹤。立意要看准来势,再行躲闪。

那只白鹤在空中飞舞半晌,忽又低鸣一声,双翅一敛,又回到方才停足的那棵虬松之上,昂然而立,凝眸注目,看着祁灵。

祁灵不由地向着白鹤叫道:“鹤兄!看你方才应我说话,分明性已通灵,当能明了我的话音。你既然不是前来陪伴于我,驱我枯寂,又何苦与我为敌?我悬吊此间,与你无碍,你如此再三扑击,分明欺我太甚,岂是你这灵物所应为。”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说了一阵,白鹤听得凝神不动,而且低鸣两声,似在应诺。正如祁灵所言,这只白鹤是性已通灵不凡之物。

祁灵一见白鹤状至友善,好像是听得懂自己所说的话,便欣喜地说道:“鹤兄!我祁灵能在泰山之阳日观峰之上,获识于你,亦是有缘,你我交个朋友如何?如果鹤兄有意红尘,他日祁灵下山行道江湖之时,结个游伴如何?”

白鹤引颈凝神听到此处,低鸣一声,似有不耐之意。将头卷伏到翅膀里,竟站在虬松枝杆上,休憩起来。

祁灵一个人独自无聊,看来白鹤已无敌意,而自己又是倦意丛生,便也禁不住阉上眼睛,养神休息。

谁知道就在祁灵闭上眼睛不到一会,又只听到“呼”的一声,劲风袭来,凌厉如前。祁灵连眼睛也没有来得及睁开,知道又是白鹤来袭,仓皇应战,如法炮制,缩腹躬腰,撑手蹬腿,荡开老远。

可是,这次又不同于前番,祁灵刚一荡开,眼睛还没有睁开,顿时又觉得脚下有一股劲风撞来。此时祁灵正是全力荡开,余势未衰,已经来不及借势回荡。人在急时,急智遽生,何况是在性命交关之时?祁灵来不及荡回,倒是立即一伸双手,抓住丝绳,一提丹田之气,猛力向上一窜,高达两丈,把下面袭来的那股劲道,卸避无遗。

祁灵一口气将泄,身形飘然下坠。他适时睁开眼睛一看,方才他那一跃之间,竟然超过了闲云老和尚居住的洞口。如果不是祁灵是荡开数尺,只怕此刻正是从洞口擦身而下。这一情景,使祁灵惊喜过度。

若按祁灵在闲云老和尚居住的茅舍之中,掌力引导药力发散,顿增功力的情形看来,这丝绳悬吊一丈高的距离,也只要一跃之间,便可毫不费事的跃登石洞之内。可是,自从被悬丝吊住之后,祁灵便浑身劲道俱失,那里还能凭空纵跃?没有想到被这白鹤扑击数次,为了躲闪腾挪,竟然又恢复了劲道,而且还能凌空一跃两丈,如何叫祁灵不为之惊喜不已?

祁灵顿时想道:“我何不趁丝绳不再摆动之时,纵身一跃,停身洞内,免得要受十日悬吊之苦?”

转而一念:“那只白鹤三番两次扑击,使得自己尽在闪躲腾挪,丝绳摇晃不定,无法正对洞口,只有等待白鹤去后,再作如此打算。”

正在盘算之际,祁灵忽然又察觉到白鹤方才从下面扑来一击之后,许久未作第二次扑击,难道已经飞去了么?低头留神一看,那里还有白鹤飞舞的踪迹,果然已经离去。祁灵再看悬吊着自己的那根丝绳,此时也正好停止不动。心中想道:“这倒无从人愿,此时不上去,还待何时?”

想罢,默念着方才仓忙里攀绳上升的方式,满提丹田之气,双手揉绳,正待一跃而起的时候,忽然又有一个念头袭上心来:“闲云老和尚与我相约三事,其中一项就是要我忍受十日悬吊之苦,我也亲口承诺,如今忽又擅自攀登,岂非出尔反尔,自毁诺言么?君子一诺,终身不渝,我与老和尚相约之事,言犹在耳,便自毁约,‘信’之一字,尚在何处?”

想到此处,祁灵不禁愧怍顿生,汗流浃背,上攀的双手,不觉自然垂下,所提丹田之气,也为之一泄无余。

祁灵上攀石洞之念既除,只有任凭丝绳悬吊依然,一绳悬空,月光之下,形单影只,一阵苍凉之余,更有抑止不住的饥火中烧,腹鸣如蛙。

祁灵就在如此又饥又渴,又乏又倦的交迫之下,几次想自己尚有余力的时候,攀登石洞。

他相信石洞之内,定有食物疗饥,免除目前这样凭空悬吊,备尝饥渴的痛苦。

但是,祁灵每到意念不稳之际,便回想自己十年诗书,所学何事?饿死事小,失信事大。

只要自己一登石洞,不禁失信于闲云老和尚,更因习不到旷世奇功,不能独步武林,而失信于虎丘塔上的铁杖大师与千手剑。

为人一念之间,上则可以为圣为贤,下则可以为盗为贼。祁灵深念自己知书明礼,将来仗义江湖,更要讲信重义,所以便以一念之坚,认定“饿死事小,失信事大”断然摒弃上攀石洞的念头,一任自己悬挂半空。

此时月已正中,夜已及半。祁灵也逐渐由饥饿而感到寒冷。

山风吹来,酷寒刺骨,不知未入夜以前那种不畏寒意了。祁灵心里明白,原先不畏严寒,是由于药力助长内功,元真未泄之故。而此刻寒冷刺骨,正是由于腹内饥渴已极,连带生寒。

祁灵更明白,如此悬吊下去,即使不致饿死,也要冻僵在这日观峰之上。

但是,祁灵此刻心里空灵似镜,不着尘埃,对于此行生死,似乎已经置之度外。

正是祁灵忍受不了寒冷与饥饿,神智将昏之际,忽然一线飞泉,从空而下,直落于祁灵的口中。其温如汤,其醇如酪,使祁灵顿时有如醍醐灌顶,甘露浇心,一时也顾不得睁开眼睛来看,尽自张着嘴在承接着这一线突如其来的飞泉。

虽然是一泉如线,祁灵张嘴承接许久,也示能饮下多少,但是,一滴入腹,暖气顿生,从丹田蓬发而起,向四肢发散。而且从内腑到四肢,不仅倦意俱无,有一股劲道勃勃欲起,浑身百脉,都在发胀。

祁灵一面张嘴承受这股飞泉,一面阖眼感谢闲云老和尚,果然是用心良苦,立意至深,虽然把自己悬吊在此,却是随时留神观察,处处细心照拂。

正是闭眼想到此处,忽然感觉到那股又温又醇的飞泉,点滴俱无。而且,浑身经脉发胀,几欲破裂之势。祁灵这才睁开眼睛抬头向上看去,并且极其感动的叫道:“老前辈!”

这一声“老前辈”刚一出口,人正抬头一望,吓得祁灵浑身一颤,冷汗交流,下面的话全都吓得进不出半个字来。

原来在祁灵的头顶之上,那里有什么飞泉,竟是一条粗逾茶碗,长约两三丈的大蟒蛇,从洞口直悬下来,颈项之间,仿佛还有鲜血淋漓的模样。不消说,方才祁灵闭目仰头所饮下的,正是这条蟒蛇所流出来的血,毋怪竟是如此入口犹温,过喉而腻。

祁灵始而惧怕,继而呕心,忍不住心里一阵翻腾,五腑六脏都为之抖动。可是偏偏又是悬吊在半空中,要呕吐也呕吐不出。

若以一般出身武林人士而言,茶碗粗细,数丈长短的蟒蛇,尚不足以为惧。但是,祁灵虽然生性胆大,豪气天生,毕竟还是一位不谙武功的书生,仓促之间,乍见一条大蛇悬在头顶,任凭他如何胆色十足,也吓得魂魄飞散,何况又饱饮一顿蛇血呢?

想起来更是心胆俱落,肠胃翻腾。

祁灵毕竟不是庸俗之辈,一惊失魄,片刻就定下心来,暗自忖道:“这条大蛇要是下口于我,恐怕早就尸体支离破碎,为何这半晌没有动静?”

惊意未敛,诧意又生,反正自己悬吊在洞口,要逃也无法逃出蛇口,而且此刻浑身血脉暴胀不已,四肢百骸,都极思伸展,因而也减低了乍见时的惧怕之心。

祁灵昂头再看时,这次看得仔细,不像上次那样一瞥惊魂便不敢仰视。这次凝神一看,祁灵不禁脱口叫道:“原来不是蟒蛇,是条大黄鳝!”

这样粗的黄鳝,也是值得惊人的,但是,祁灵却惊意全消,口中喃喃说道:“千年鳝精,一点真血,增长气力数十,博物志上记载得清清楚楚。啊呀!我今天饱饮了这许多千年鳝精的血,岂非要胀破血脉,爆裂而死么?”

祁灵虽是书生,却是所知极为渊博的书生,他能认出千年鳝精,自然就为自己饱饮鳝血而耽心。尤其此时浑身发胀有增无已,越发令祁灵为之倍增焦急。

正是焦灼不已之际,忽又听到呼地一声,一阵劲风硬如扳门样的扇至。祁灵正在神驰心急之下,如此一阵急袭而来的劲道,那里还能躲得过?刚叫得一声:“又是白鹤”

“啪”地一下,右胯大腿上,已经着着实实地挨了白鹤扇来的一翅。这一扇之力,少说也有一、二百斤,不禁把祁灵荡开多远,而且整个的右腿都扇得麻木了。

祁灵还没有来得及转神应付,只见白鹤引颈一鸣,双翅一掠,照准祁灵左胯扑来。其扑来之势,疾如闪电,断非前两次那种飞舞周旋的神情可比。慢说祁灵方才挨了一翅,扇开老远,无法躲避,就是能够躲避,也无法闪躲得开。当时但觉得左胯上有如重锤狠狠地一击,整个下肢都为之震麻了。

祁灵此时真让这千年鳝精和巨大的白鹤闹得机智全失,莫知所以。这两件事来得都是如此突然,又都是来得令人不可思议。慢道祁灵只不过是个大胆书生,换过一个老练江湖的武林人物,也会为之失措张惶。

但是,有一点使祁灵由亲身感受,而体验到奇怪非常。那就是这只巨大的白鹤连扑两次,都是沉重的一击,换过平时,只怕这左右两条胯腿,早就血肉模糊,甚至于血肉横飞。可是,如今祁灵的两条大腿不但没有伤损,反而感到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松散。

祁灵人在诧异不止,那只白鹤却飞舞在周围,矫若惊鸿,疾若闪电,或用双翅,或用全身,或用爪扑,或用喙啄种种方式,不一而足,就在祁灵如此一分神之间,分别扑向祁灵的全身。

每扑一处,经脉活络,筋骨松散,劲道倍增。如此接连扑中十数下,祁灵不仅浑身没有一丝胀意,更感到舒适异常。

情形如此,即使祁灵如何迷失灵智,也会联想起,无端流来千年鳝精血,无端扑来攫人为乐的白鹤,这两件事情来得不无原因。

正好白鹤单翅独抡,扇过祁灵“命门”最后一扇之后,祁灵再也忍耐不住,震荡着丝绳,凭空一跃,大叫道:“老前辈!

闲云老师父!你待弟子祁灵恩重如山,弟子肝脑涂地,也不足以言报。”

这样一跃凌空,要不是丝绳拉住,也不知道要跳起多高。这样一喝出声,深夜高山,宛如巨石下坠,空洞震荡,余音远播如雷。

三千机缘集一身,从祁灵在虎丘古塔上服下那颗丸药开始,历遇机缘,此时不过才真的牛刀小试,便能声震如雷,上跃数丈。所差的就是拳脚刀剑的招式,否则,衡诸当前武林,祁灵可以挤身一流好手,应无愧色。

祁灵朗声叫罢,空山寂寂,回声杳杳,轮月已斜,蓝空依旧。此时山风稍息,松涛无声,日观峰沉浸在银样天地里,也沉浸在无声的天地里。祁灵一呼未应,便索性闭目养神,等待西坠玉兔,再迎东起金鸟。

泰山日观峰观日出,原为人间难得一见的奇景。攀登泰山已屑不易,登泰山再临日观峰之顶观看日出,更属不易;山高气候易变,能否看到,尤其不易。所以,能够看到日出奇景,当属人生难能几回之事。

正如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在月影已避,而曙光未露的时候,从日观峰俯瞰下方,只觉得是混沌一片。忽而从山谷深处,吐出白云一缕,渐次扶摇上升,不一会便弥满整个山峰。这时候东方黧黑深暗的当中,红色的彩霞开始耀人眼目,只仅仅如此一耀之际,便又隐而不现。

后来便有毫光再出,继而又幻成万象不同奇妙色彩,五光十色,光怪陆离。到这时候,才有一线鲜红如血的霞光,喷洒而出,一轮红赤如火的太阳,一涌而起。

祁灵闭目时是三鼓又半,醒时已经是明月西沉无踪。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祁灵的精神愈觉焕发,山寒袭人,也毫无所感。只是一心一意,凝神注视着黑暗沉沉的东边天际。

日出景色,能使看的人疑身置于天上,堪叹为神奇妙绝四言置评。祁灵虽然年仅弱冠,生平未曾一见日出奇景,可是此时却全心全力遵照闲云老和尚所教道的吐纳之法,引气吐纳,吐浊纳清。日出之对于祁灵,不是一幅人生难得一见的奇景,而是无限引力,万般精华,在引道着他行功吐纳。

回天下事,本无难易二字,端看人心之专一与持久与否。祁灵以超人的秉赋,百折不回的坚忍,与其专心一致的精神,天下在他,便没有不成之事,这武林技击之道,亦复如此。

从白云一缕扶摇上升,到红赤如火,圆大如盘的太阳涌出云层,祁灵目不暇瞬,心无旁鹜,这一阵吐纳引导功夫做毕,祁灵只觉得眼对着逐渐强烈的阳光,毫无刺疼之感,丹田容量觉来增大,身轻如燕。

祁灵沉默许久,目送日起三竿,才轻轻阖上眼睛,调匀了气息,低低地叹道:“如此看来,慢说悬吊此处十天,就是悬吊二十天一个月,我也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祁灵如此自言自语,轻声感叹之余,却听到闲云老和尚仿佛是在耳畔低低喧了一声佛号,慈祥无限地说道:“祁施主秉赋果然不同于常人,苦乐感受自与人异,数十年来,为老僧所仅识者。不过,祁施主要想吊上半月二十天,却真的求之不可得了。”

祁灵睁开眼睛一看,闲云老和尚,脸上带着一丝温人肺腑的微笑,眼里透着罕见的慈祥光辉,飘飘地站在石洞洞口。

祁灵吊在那里,微一提气,抬手抱拳。深深颔首,再三拱手说道:“老前辈世外神仙,处处明察秋毫,时时洞察肺腑,弟子此生此世。能得谒识老前辈,已深觉此生不虚。”

闲云老和尚双手合十,含笑低喧佛号,连声说道:“善哉!

善哉!罪过!罪过!老僧搅得一身红尘孽债,若称之为神仙,实为大慢神道之道,不敬之至。”

祁灵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弟子承诺老前辈三事之约束,甘愿在此悬吊十天,老前辈为何第二天便要解去这项约定?难道老前辈察知弟子存心不坚,用心不专,有负老前辈的盛望么?”

闲云老和尚忽然又神色肃穆,宝相庄严地合掌说道:“祸福无门,唯人自召。老僧佛门弟子,奉信因果循环。种因得果,毫分不爽。老僧原以为以施主之秉赋,能在十天之内,悟得妙用,必有所获。讵料施主心坚如金石,不动不摇,剩余九日已属多余,又何必悬吊?”

祁灵这才真正明白,这一天一夜之间,自己的一言一行,乃至于心中的一思一念,都逃不过老和尚的明察秋毫之末,设若自己有一念之差,只怕这趟泰山之行,是白费力气了。

想到情切处,吓出一身冷汗,对于闲云老和尚所说的因果之论,更是敬聆谨记。

这时候,闲云老和尚忽然大袖一吐,袖尖搭住悬丝,一拂而起,祁灵的身形,仿佛就像被一件东西托住一送,遽然从一丈多余的悬岩下面,直升而起,落身到石洞洞口。

洞口方圆不过数尺,可是洞内却是一明两暗,俨然三间房舍,其后曲折旋回,尚不知后进深入多少。洞口接引天光,洞内自燃松脂,洞顶石乳琳琅,间或有水露落滴项下,凉澈骨髓。

闲云老和尚含笑举手,把祁灵让到当中,指着右侧石室说道:“山居何日为止,尚不可预期。室内自有山泉,床下存有食粮,独自为炊,三、五月尚不虞匮乏。”

祁灵点点头,心里暗自忖道:“三、五月后,如若仍是一无所成,也只有终老此间。”

闲云老和尚回手指着中间石室里的蒲团,相对坐下之后老和尚才严颜说道:“祁施主此时较之日昨登临日观峰之时,又有不可同日而语之进益,极为可贺。祁施主还记得昨日悬吊在石洞之外,被一只巨鹤扑击数次的情形否?”

祁灵闻言应声说道:“晚辈已经料到这只仙鹤是老和尚所驯服豢养者。”

闲云老和尚摇头说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祁灵惊道:“老前辈之意,仙鹤扑击,是有意指使而为?”

闲云老和尚仍然摇头重复地问道:“老僧只是请问施主,能否记得当时的情形?”

祁灵奇怪老和尚为何如此一味追问“当时的情形”只好稍一思忖,便将那只大白鹤更番扑击,都被自己躲闪过去的情形,概略的说了一遍。

闲云老和尚听完祁灵的叙述,神情略有一些失望之意,当时缓缓地接着问道:“祁施主记忆所及,仅止于此乎?能否再进一层说明?”

祁灵不知道老和尚究竟为什么要如此一再追问那只白鹤扑击的经过?时隔未久,祁灵自然能够记得当时的一举一动。于是便将那只白鹤如何乘人无备,鼓动双翅,挟着劲风,疾电迎面扑来,自己在仓惶间如何缩腹躬腰,蹬腿闪让,第二次扑来太快。只挣得双掌猛撑,拧腰外旋。因势利导,借荡动之势,旋转闪开。

闲云阖眼凝神,仔细倾听,听来容颜霁开,暗自颔首。最后说道:“少林历代掌门,对于本派七十二种秘技,必能精通数种以上。但是,还必须有一种独树一格的绝技,而这一项绝技,必须不在本派七十二种绝技之列,系由本人精心独创。”

闲云老和尚突然毫无由来地谈起少林寺的规律,祁灵虽然是熟读经书的饱书之士,对于这些事,不仅不知,更少听闻,所以只有闭口倾听,而且是听得异常有趣。

闲云老和尚微微阖闭着双目,似在沉思与回想,却又缓缓地说道:“这种绝技除了上代掌门,别无第二人知晓,等到后来,再传给亲传弟子。所以,少林寺领袖武林,奇才辈出,外人只知道这是七十二种秘传绝技,独步武林,又有谁知道这是各代历届掌门人,都有精心潜修之创见,才能在日月交替之中,维持名声不坠。”

祁灵听在心里,引起极大兴趣,他忘记了方才老和尚如此接二连三地追问大白鹤扑击的情形,倒是兴致勃勃地问道:“弟子冒昧敢问老前辈,你精心苦练潜修的绝技,可否能为弟子一广见闻?”

闲云老和尚突然一睁双眼,两道光芒倏地一闪,顿使人觉得他豪气大增,英气蓬勃。接着高声朗喧一声佛号,吟了两句:“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本是诗、词、歌、赋件件精通,可是对于老和尚突然朗吟这两句似诗非诗,似偈非偈的词句,倒是无法领悟,莫知所云。

闲云老和尚没有注意祁灵纳闷的情形,只是低沉下语气,略有伤逝过去的情绪,缓缓地说道:“老僧生性不求攻人,但求避攻,在躲闪一着上,费尽心机。少林绝技七十二种,几曾注意纯闪无攻之道?于是十年时光。总算略有所成,老僧从习得的少林绝技攻招当中,独创四招凌空躲闪的功夫。此种功夫攻人无术,而躲闪却变化万千,出人意表。”

祁灵一时触动灵机,轻轻若有所悟地“啊”了一声。复又轻轻地说道:“老前辈就以这四招神奇妙绝的凌空闪避招术。获中掌门之选。”

闲云老和尚低喧佛号,阖眼无言。

祁灵紧接着又问道:“弟子斗胆揣测,老前辈方才朗吟的两句诗,是含有这四招凌空闪让的神韵么?”

闲云老和尚突然从蒲团上站起身宋,随意吟道:“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刚一吟罢,猛一见他脚不点、腰不拧、肩不晃,就在洞中平起数尺。悠悠忽忽突然一缩小腹,向前一躬身腰,双脚起处,人像泛舟一叶,操桨水面,飘然闪开。祁灵看在眼里,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这样一展身形,分明是和祁灵叙述躲闪白鹤扑击的那一招式,如出一辙。

所不同的,只是,老和尚的身形是那样悠然飘忽,却又奇快绝伦。显不出一点匆忙,不带一丝火气。

而且,在蹬腿之后,快如电闪的身形,却是起伏不停,倒是真像扁舟在海,风狂浪急的情形。

还等不到祁灵惊叫出声,闲云老和尚忽又双掌一撑,双袖齐拂,腰间一拧,闪电一个反旋,本是疾速后闪的身形,就在如此一撑一旋的瞬间,身形顿稳,凌空扯平,像是扯起一幡大旗。在那里飘动。

从老和尚朗声拔空而起,到挥袖凌空扯平,而飘然下落坐落在蒲团之上为止,也不过是一错神之间的事。在这一错神之间,老和尚在方圆两丈有余的石室里,凌空游动一匝,而且,变化多端,起伏不定的极尽躲闪之能事。

祁灵看在眼里,既惊异老和尚的举动,又仿佛想透了老和尚的用意。如此两种意念不同,反而使得祁灵呆坐在一旁,怔怔地说不上话来。

闲云老和尚神色不变,气息如常地坐在那里,望着祁灵说道:“祁施主!你看老僧方才的身形,是否与你仓惶之间躲闪白鹤袭击的形式,略有相同之处?”

祁灵连忙应声说道:“若论身形,如同一辙。只是老前辈动静之间,动如脱兔而静又如泰山,动静难以捉摸,不带一丝看来是勉强之意。”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变化不同,速度不同,那是属于功夫,功到自然成;举手抬足,拧腰缩腹,那是属于架式,架式系来自智慧与经验。祁施主!方才老僧一演四式,就是:乘槎过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

祁灵在心里一直有着一种若有所悟的意念,一时却又无法顺理成章的说出。如今老和尚如此一说,正是解开了祁灵心中这似解未解的结。当时不觉脱口说道:“老前辈浸淫十年,精心创见,得以获致掌门之位,就是方才那四招么?”

言下之意,既然这四招是如此神奇妙绝。为何与我祁灵丝毫不谙武功的人,仓惶之间,手足忙乱之时,所表现的身形,如同一样?只不过这几句话,祁灵临时缩口,没敢问出来。

闲云老和尚轻轻哼了一声,忽又抬起头来,望着祁灵说道:“老僧有两点用心,关系施主今后,至深且钜,才不惜露出这四招独自创研而成的招式。老僧这点用心,祁施主盼能以慎重严谨之忱,细心揣摩。”

本来祁灵心里确有一些奇怪甚至是好笑的感觉,虽然他没有丝毫一点轻视嘲笑的心理,总是觉得少林掌门的绝技,不应该如此见面不如闻名。如今一听老和尚如此一说,正触及祁灵那种心理,顿时脸上一红,在蒲团上肃然正襟而坐,说道:“弟子敬聆老前辈高论。”

闲云老和尚严颜而坐,丝毫不苟地说道:“大凡天下事,惟有在平凡不足道中,才能创出神奇;惟有在简易中才能求得繁复无边的变化,武功亦然。这是习武之人,人门先应有的认识。

舍此。徒好高鹜远,不从平凡简易中下死工夫,绝无大成就可言,祁施主自幼饱读诗书,必能深自体察这种道理。”

祁灵顿时满心惶恐,愧意遽生,慌忙说道:“圆难于易,为大于微,古训亦然。”

闲云老和尚点头说道:“论事理之功,儒释道虽异典而同工,只是各家修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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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家修炼的意境各有选择不同而已。这正是儒家所说的‘图难’的道理与‘为大’的真谛。”

祁灵此时已经不仅折服于老和尚的精绝武功,更折服于他渊博无涯的学识,夫复何言,只有凝神倾听而已。

闲云老和尚接着说道:“任何一种精绝出奇的功力,必创自于最简单的形式,而且这些形式,必然出之于人求生护命的自然反应。至于以后功力的高低深浅的不同,那是日后用功多少的问题,与创立这项武功形式无关。祁施主对于这一点,如果不能先有深切体认,未来成果如何?老僧则可以大胆预言矣。”

祁灵心悦诚服于老和尚这一席话,当即应道:“弟子谨记于心,敢言终生不忘。”

闲云老和尚继而说道:“吊你在石洞之前,一则考察你的耐力,再则助你自饮千年鳝精之血。尤为重要的让你了解任何一称奥妙无比,精巧绝伦的功力,都是脱胎于人的求生护命的最原始的动作。你在仓惶中吸腹躬腰,蹬腿撑臂,那种慌张失措的行为,正是老僧十年苦修的结果。实例说明,无须饶舌。”

祁灵感极而泣,叫道:“老前辈处处为晚辈用心良苦,弟子此生”

闲云老和尚挥手止住祁灵说下去,他却接着说道:“我还没有说完,少林绝技不容外露,老僧这四招‘乘槎渡海浪潮急,舞袖凌空风送平’,却是例外。祁施主既已记忆在心,方才又看到老僧实地身形,只有稍加揣摩与练习,以你的秉赋与内力,定有所成。”

祁灵真没有想到闲云老和尚居然肯将他自己精心苦修十年岁月所得的四招凌空闪躲招式,断然传给自己。意外之极,反而不知言谢。

闲云老和尚微微一笑说道:“祁施主能以死者一字相留之托,以一个文士秀才,只身奔跋江湖,立意不回。忠人之事,信守之义,誉之武林,无可多见。老僧这一点相赠,只能略表慕才爱才之意,不能与祁施主所为相提并论,施主不必为之惶然。”

祁灵此时才肃然说道:“长者赐,不敢辞。老前辈慨然将绝技相传,弟子感之无有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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