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死党主(1/2)
第一部 伯尔斯通的悲剧
一、警告
“我倒以为……”我说。
“我应当这样做。”福尔摩斯急躁地说。
我自认是一个极有耐性的人,可是,我得承认,他这样嘲笑地打断我的话,的确使我有点不快。因此我严肃地说:“福尔摩斯,说真的,你有时真叫人有点难堪啊。”
他全神贯注地沉思,没有即刻回应我的抗议。他一只手支着头,面前放着一口未尝的早餐,两眼凝视刚从信封中抽出来的那张纸条,然后拿起信封,举到灯前,非常仔细地研究它的外观和封口。
“这是波尔洛克的笔迹,”他若有所思地说,“尽管我以前只见过两次他的笔迹,但毫不怀疑这张小纸条就是他写的。这个希腊字母‘e’上端写成奇怪的花体,这就是它的特色。不过,要是真是出自波尔洛克之手,那它一定极为重要了。”
他不是在对我说,而是在自言自语,可我刚才的恼怒却随着对他这番话的兴趣很快烟消云散。
“波尔洛克是什么人?”我问。
“华生,波尔洛克是个假名,它只是一个人的身份符号,在它背后却是一个诡计多端、难以捉摸的人物。在上一封信里,他坦率地对我说,这并非他的真名,并且挑衅说,要在这大城市的茫茫人海中去追踪他是徒劳无益的。波尔洛克之所以重要,并不在于他自身,而在于他所结交的那个大人物。你想想看,与鲨鱼同在的鲭鱼,和狮子在一起的豺狼——总之,一个本身微不足道的东西一旦和一个可怕的怪物携起手来,那会怎么样呢?那怪物不仅强大,而且凶残至极。华生,我看,他就是这样一种人,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莫里亚蒂教授吗?”
“那个手段高超的着名罪犯,在那群恶棍中的名声犹如……”
“我替你难为情,华生。”福尔摩斯反对地嘟囔着。
“我是想说,犹如在公众中那样默默无闻。”
“妙!你真有出众的智慧!”福尔摩斯大声说道,“真没想到你说起话来也富有狡黠的幽默腔调呢。华生,我可得小心提防着你这招。但从法律意义上讲,你把莫里亚蒂叫做罪犯,却是绝对的诽谤——这也正是他的奥妙所在!他是古往今来最大的阴谋家,是一切恶行的总策划人,是黑社会的首脑,一个足以左右民族命运的智囊!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可是大众对他却毫无怀疑,他从未受到任何指责,他的善于为人处世和谦逊风度又是那么令人钦佩。因此,就凭你刚才说的那几句话,他就可以把你送上法庭,罚你一年的年金去赔偿他的名誉损失。他不就是《小行星力学》这部书的作者吗?这部书在纯数学领域达到了罕见的高度,据说科学界无人能对它提出批评。这样的人,是可以诽谤的吗?信口雌黄的医生和遭人诽谤的教授——这就是你们两人各自的角色!那可是个天才,华生,可是,只要那些爪牙弄不死我,我们就总有一天会得胜的。”
“但愿能亲眼看到这一天!”我虔诚地欢呼道,“不过你刚才提到的那个波尔洛克……”
“啊,是的,这个所谓的波尔洛克是整个链条中的一环,距离它连接着的那个庞然大物并不远。对我们而言,波尔洛克这一环并非十分坚固。据我推断,他是这个链条中唯一的薄弱环节。”
“可是,一环薄弱,全局也就不再坚固了!”
“确实如此,我亲爱的华生!所以,波尔洛克就显得极为重要。他还有那么点起码的正义感,我又偶尔暗地里送给他一张十镑的钞票,在这适当的鼓励下,他已经有一两次事先给我送来了有价值的消息,其价值在于能使我预见并防止某些罪行,而不是事后去惩办罪犯。我毫不怀疑,假如手头有密码,我们就能发现这正是我刚才提到的那种信。”
福尔摩斯又把那张纸平铺在空盘子上,我站了起来,在他身后低头注视着那些稀奇古怪的文字,文字内容如下:
534 c2 13 127 36 31 4 17 21 41
doUGLAS 109 293 5 37 bIRLStoNE
26 bIRLStoNE 9 47 171
“福尔摩斯,你从这些能得出什么结论呢?”
“很明显,这是用来传达秘密消息的。”
“可是没有密码本,这密码毫无用处啊?”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是毫无用处。”
“为什么说‘在这种情况下’呢?”
“因为有许多密码,对我来说就像读报纸通告栏里的广告一样简单。那些简单的设计,是为了向人的智力挑战,让人感到有趣而不感到厌倦。但这次不同,它显然指的是某本书中某页上的某些词。要是不告诉我是在哪本书的哪一页上,我就无能为力了。”
“那为什么又有‘道格拉斯’(doUGLAS)和‘伯尔斯通’(bIRLStoNE)这两个词呢?”
“显然是因为那本书上没有这两个词。”
“那他为什么不指明是哪本书呢?”
“亲爱的华生,你有着与生俱来的机智和狡黠,这让你的朋友们都感到高兴,仅凭这点机智,你也不至于把密码信和用来解码的密码本放在同一信封里吧。因为信件一旦投递错了,那你们就败露了。而现在,只有两封信都出了差错,才会出乱子。我们的第二封信应该马上就到了,这封信要么向我们解释这一切,要么很可能是这些数字所指内容的那本书。”
果然不出福尔摩斯所料,过了几分钟,小听差比利进来了,送来了我们期待的那封信。
“笔迹相同,”福尔摩斯打开信封时说,“竟然还签了名。”当展开信笺时,他兴奋地补充道:“喂,华生,咱们有进展了。”然而,读完信的内容后,他的眉头又紧锁起来。
“哎呀,这太让人失望了!华生,恐怕我们的期待要落空了。但愿波尔洛克本人不会遭遇不幸。”
亲爱的福尔摩斯先生:
这件事我不能再干下去了。这太危险了,他开始怀疑我了。我看得出来他在怀疑我。当我写完信封,打算寄给你密码索引时,他出人意料地出现了。幸亏我把它盖住了,要是被他看到,那对我就极为不利了。可我从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不信任,所以请你把上次寄去的密码信烧掉吧,那封信现在对你没有用处了。
弗雷德·波尔洛克
福尔摩斯坐在那里,手指摆弄着这封信,皱着眉头凝视着炉火。
“也许这并没有什么,可能只是他做贼心虚罢了。他自认为是叛徒,所以从那个人的目光里觉察到了谴责。”福尔摩斯终于说道。
“我想,那个人就是莫里亚蒂教授吧?”
“没错!他们那伙人,不管谁只要一提到‘他’,都知道指的是谁。他们全体只有一个主宰一切的‘他’。”
“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哼!这可是个大问题。当有一个全欧洲第一流的智囊在与你作对,而他背后还有黑社会的一切势力作支撑时,那就什么都可能发生了。不管怎么说,咱们的朋友波尔洛克显然是吓糊涂了,你不妨把信纸上的笔迹和信封上的比较一下看看。就像他说的,信封上的字是那个不速之客到来前写的,所以清晰有力,而信纸上的字就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了。”
“那他为什么还要写这封信呢?索性放下不管不就好了。”
“因为他怕我会去追问他,给他带来麻烦。”
“有道理。”我说。
“当然了,”我又拿起第一封密码信,皱着眉头仔细端详,“明知道这张纸上有重大秘密,却又无法解开它,简直要把人逼疯了。”
歇洛克·福尔摩斯推开一口没动的早餐,点燃了他那气味刺鼻的烟斗,这是他潜心思考时的伴侣。“我很奇怪!”他往后靠在椅背上,凝视着天花板说道,“也许你那马基雅维利的才智,漏过了一些线索。让我们凭借纯粹的推理来考虑一下这个问题吧。这个人编写密码信是以一本书为依据的,这就是我们的出发点。”
“这个出发点可相当模糊啊。”
“那咱们看看能不能缩小范围。仔细思索一下,这会让我们的研究变得清晰起来。关于这本书,我们能找到什么线索吗?”
“一点也没有。”
“嗯,嗯,未必如此糟糕。这封密码信开头是一个大大的‘534’,对不对?我们可以假设,‘534’是密码所依据的那本书的页码。那么,这本书就一定是一本篇幅很长的书了。这样我们就有了一点进展。关于这本长书,我们还有别的什么线索吗?第二个符号是‘c2’,你认为这是什么意思呢,华生?”
“毫无疑问是指第二章了。”
“不一定,华生。我相信你会同意我的观点:既然已经指出了页码,章节数就无关紧要了。再说,假如534页还在第二章,那第一章肯定长得让人受不了。”
“代表第几栏!”我喊道。
“高明,华生。你今天早晨真是才华横溢啊。如果它不是指第几栏,那我可就完全错了。所以现在你看,我们设想有一本很厚的书,每页分两栏排印,每一栏又相当长,因为在这信中,有一个词的标数是293。现在我们的推理是否到头了呢?”
“恐怕是到头了。”
“你对自己太不自信了,我亲爱的华生。让你的智慧再闪耀一次光芒吧。再动动脑筋想想看!如果这是一本不常见的书,他早就会寄给我了。在他的计划遭到破坏之前,他并没有把书寄给我,而只是打算通过信件把线索告诉我。他在信中是这样说的。这就足以表明,他认为这本书我很容易找到,他有这样一本,料想我也会有。总之,华生,这是一本很普通的书。”
“你的话听起来确实合情合理。”
“所以我们已经把搜寻的范围缩小到一本厚书上了,书分两栏排印,而且是一本常用的书。”
“《圣经》!”我得意洋洋地大声说道。
“好,华生,好!但如果你不见怪的话,还不够好。即使我接受对我的赞扬,我也无法列举出一个莫里亚蒂党羽手中不大可能有的《圣经》版本。而且,《圣经》的版本众多,很难设想两个版本的页码会完全相同。这本书显然是版本统一的书,他知道他书上的534页肯定和我书上的534页完全一致。”
“可是符合这种条件的书并不多啊。”
“没错,这恰恰是我们的希望所在。我们的查找范围又缩小到版本统一、人人都有的一本书了。”
“《布雷德肖火车时刻表》!”
“华生,还是不对。布雷德肖火车时刻表用词简洁有力,但词汇量有限,很难选择用来传递普通消息。我们还是把布雷德肖火车时刻表排除吧。出于同样的理由,我看字典也不合适。那还有什么书籍呢?”
“年鉴!”
“太好了,华生!要是你还没想到这一点,那我可就大错特错了。年鉴!让我们来仔细考虑一下惠特克年鉴的条件吧。这是本常用的书,有我们需要的页数,分两栏排印,起初词汇很简练,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到后面就很啰唆了。”福尔摩斯从写字台上拿起这本书,“这是第534页,第二栏,我看这是很长的一栏,讨论的是英属印度的贸易和资源问题。华生,请你把这些词记下来!第13个词是‘马拉塔’,我担心这不是一个好的开始。第127个词是‘政府’,虽然这个词对我们和莫里亚蒂教授都有点离题,但至少还有点意义。现在我们再试试看,马拉塔政府做了什么呢?哎呀,下一个词是‘猪鬃’。我的好华生,咱们失败了!这下子全完了!”
虽然他说话时用的是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可紧锁的浓眉却透露了他内心的失望和恼怒。我也无可奈何、闷闷不乐地坐在那里,凝视着炉火。突然,福尔摩斯的一声欢呼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他冲向书橱,从里面抽出另一本黄色封面的书。
“华生,我们因为太时髦而受到了惩罚!”他大声说道,“咱们追求时尚,所以受到了应有的惩罚。今天是1月7日,我们非常及时地买了这本新年鉴。很可能波尔洛克是根据上一本旧年鉴来编写他的密码信的。毫无疑问,要是他能把那封解释的信写完,一定会告诉我们这一点的。现在我们看看第534页都讲了些什么。第13个词是‘there’,这就有希望得多了。第127个词是‘is’——‘there is’(有)。”福尔摩斯兴奋得两眼发光,他那细长的手指因激动而颤抖着,“‘danger’(危险),哈!哈!好极了!华生,把它记下来。‘there is danger—may—e—very—soon—one’(有危险即将降临到某人身上),接下去是‘douglas’(道格拉斯)这个人名,再下面是‘rich—country—now—at—birlstone house—birlstone—confidence—is pressing’(确信有危险即将降临到一个富绅道格拉斯身上,此人现住在伯尔斯通村伯尔斯通庄园,十万火急)。你看,华生!你觉得纯推理和它的成果如何?要是蔬菜店也卖桂冠这种装饰品的话,我一定要让比利去买一顶来。”
福尔摩斯一边破译那密码,我一边在膝盖上把它草草记在一张大页书写纸上。我不禁全神贯注地凝视着这些奇怪的词句。
“他传递信息的方式真是古怪而混乱。”我说。
“恰恰相反,他干得非常出色,”福尔摩斯说,“当你只在一栏文字里寻找词汇来表达你的意思时,你很难指望找到你所
那还是19世纪80年代末的时候,亚历克·麦克唐纳远没有像现在这样名满全国。他那时还是个青年,不过,由于他经手的案子都办得很出色,因而在侦探界已经崭露头角。他身材高大、体格健壮,一看就知道具有过人的体力;他那巨大的头颅和深陷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表明他具有敏锐的智力,这种智力在他那两道浓眉下不断闪烁着光芒。他是一个沉默寡言、一丝不苟的人,性格倔犟,带有很重的阿伯丁口音。
福尔摩斯已经帮他成功办了两起案子,而他所得到的唯一报酬,就是用智力解决难题所带来的快乐。因此,对他的这位业余同行,这位苏格兰人充满了友情和尊敬,这表现在每逢遇到困难,他就会虚心地向福尔摩斯请教。平庸的人看不到比自己高明的东西,但是有才能的人却能看出别人的天才。麦克唐纳很有才能,他深知向福尔摩斯求教并不有失身份,因为福尔摩斯无论在才能上还是在经验上,在欧洲都是独一无二的。福尔摩斯不喜欢社交,但他对这位高大的苏格兰人却并不讨厌,每次见到他,总是面带微笑。
“你来得真早,麦克先生,”福尔摩斯说,“祝你好运,恐怕又有什么案子让你不顺利了吧?”
“福尔摩斯先生,我想,如果你不说‘恐怕’,而是说‘希望’,倒更接近事实。”这位警官会心地微笑着回答,“嗯,只需要吸一小口烟,就可以驱散我喉咙里的寒气。谢谢,我不抽烟。我还得赶路,因为一件案子发生后,最初的时间是最宝贵的,这一点你最清楚不过了,不过……不过……”
警官突然停了下来,非常惊奇地盯着桌上的那张纸,也就是我草草记下密码信的那张纸。
“道格拉斯!”他结结巴巴地说,“伯尔斯通!这是怎么回事,福尔摩斯先生?哎呀,这简直像在变魔术!你到底从哪儿搞到这两个名字的?”
“这是华生医生和我偶然从一封密码信里破译出来的。怎么,这两个名字有什么不对头吗?”
警官茫然不解、目瞪口呆地看看我,又看看福尔摩斯。“正是这两个名字,”他说,“伯尔斯通庄园的道格拉斯先生今天早晨被人杀害了!”
二、福尔摩斯的论述
这可真是个戏剧性的时刻,福尔摩斯的推测竟然与现实发生的案件如此紧密相关。不过,他的脸上并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反而显得更加专注和凝重。对他来说,这或许只是验证了他一直以来对莫里亚蒂团伙恶行的判断。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麦克先生,”福尔摩斯说,“从表面上看,这与我们破译的密码信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看来,有人想对道格拉斯先生下手,而不幸的是,他们得逞了。”
“这案子可棘手了,”麦克唐纳警官说,“我刚从伯尔斯通赶来,想请你和华生医生一起去现场看看。”
“当然可以,”福尔摩斯立刻答道,“华生,去把你的帽子和靴子穿上。麦克先生,能给我们讲讲目前所了解到的详细情况吗?”
我们一边穿戴,警官一边讲述着。“道格拉斯先生住在伯尔斯通庄园,那是一座古老的宅子,周围有护城河环绕。今天早上,庄园的管家发现道格拉斯先生死在书房里,头部中弹,现场一片混乱。”
“凶器找到了吗?”福尔摩斯问。
“找到了,是一把霰弹枪,就放在尸体旁边。不过,从现场情况看,似乎有些奇怪的地方。”
“怎么奇怪?”
“书房的窗户是开着的,而且有迹象表明,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但是,窗外的地面上却没有留下任何脚印,仿佛凶手凭空消失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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