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2/2)

曹爱蛟冷笑道:“‘闯王’啊‘闯王’,你号称横扫天下,奈何今日摆出这副无赖嘴脸?”

李自成笑道:“我本来就是无赖,今天不过还我本色罢了。”

曹变蛟哼道:“原来你也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那你为何竟敢擅自称‘王’,捣乱天下?”

李自成听地出此侮蔑之言,立刻收起嘻皮笑脸,一双鹰眼闪出绿光,嗓音也变得如同豺狼咆哮:“曹都督,你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李某人清楚得很,自己并非什么霸才明主,也从没想过僭窃帝位、登基大宝。我之所以起兵反抗朝廷,不为别的,只因天下百姓的生活,十有八九连个最基本的人类的样子都没有!你如果还有点良心,不妨仔细想想,坐在‘北京城’里的那些连白痴都不如的朱家子孙,为何竟把一片锦绣江山搞成了罗刹屠场?”

天下第一高手

曹变蛟心头一凛,默然不语。

李自成缓缓站起身来,立于绝崖之上,阳光在他头顶洒出一轮光晕。

“曹变蛟,我看你像是个人,才跟你说这些话,否则我连屁都懒得跟你放。我今日落在你手中,决不心存侥幸,我李某人一非星宿下凡,二非真命天子,死了不过就像死了一倏狗一样;但你可要记住,天下人是被不光的,今天少我一个李自成。明天会生出更多个李自成,我倒要看看你这‘大明战神’有何能耐应付得了?”

曹变蛟目中精芒闪动,但终究不发一语,他身后的两名偏将可不耐烦了,喝道:“大胆反贼!还废话些什么?纳命来!”

两人跳下马背,一左一右,冲上岩壁,直取李自成项上头颅。

李自成凝立不动,早已无视生死,却忽见一条不知从何而来的人影一闪,那两名偏将立刻像两团肉球也似,骨碌碌的滚下山岗。

曹变蛟定睛看时,只见来人年约三十七、八,体驱修长,面容略显憔悴,眉目之间隐有一抹忧郁之气,乍看之下,颇有点像是个正在绞尽脑汁编缀佳句的诗人。

曹变蛟脱口惊呼:“‘天抓’霍鹰?”

霍鹰淡淡一笑。

“曹都督,别来无恙?”

排名天下第一高手的霍鹰,常人若仅用眼睛来看,是根本看不出什么道理的,正如此刻,那两名被他摔了个大筋斗的偏将爬起身来,左打量右瞄觑,说什么也不服气,心想:

“啥嘛天抓狗爪,我老娘的金龙五爪都比他强得多!刚才地只是运气好罢了!”

两人互递一下眼色,一个使动长枪,一个耍弄大刀,再度冲上山坡。

曹变蛟连忙喝阻:“你们想干什么?不要命了是不是?”

却已来不及。

只见霍鹰微一皱眉,全身上下并没有任何动作,但大家却立刻觉得太阳的光焰彷佛突然强了十倍不止。

那是因为天上多了个东西!

多了个比太阳还要灿烂夺目、超乎人类经验之外的物事!

天抓!

当精钢链就的“擒龙飞抓”邀翔于空中之际,人间所有的美丽、光荣、哀愁或心波震颤,都渺小得如同蚂蚁的粪便。

那两名偏将仅只抬头一看,马上目眩神摇,犹若坠入了六度空间之中,头重脚轻、五脏掉进鼠蹊部、尿道却直通喉管似的,再也立不住脚“咕咚咚”的倒跌而下。

另外四名偏将眼见这一幕,不由得胆战心惊,手脚都好像存放在冰窖里一般,不敢移动分毫。

不料曹变蛟却哈哈大笑起来。

“恩公的身手真是越来越惊人了!”

霍鹰微一欠身。

“不敢。都督过奖了。”

偏将们不禁暗犯嘀咕:“怎么都督竟称呼他为‘恩公’?他俩有何关系?”

纵虎归山华容道

曹变蛟一跃下马,跪倒在地,对着霍鹰一连拜了三大拜。

六名偏将越发惊得目瞪口呆。

只见霍鹰一眨眼便来到曹变蛟面前,伸手一托,将他托起。

“小兄弟,不须如此。你乃朝廷命官,在下只是一介草民,当不起这等大礼。“曹变蛟一把抓住霍鹰双手,激动得虎自含泪。

“当年若非大哥拔刀相助,小弟焉有今日?”

原来十三年前,曹变蛟远只是个都指挥,奉命率领一支百名兵卒的小部队,前往围剿“伏牛十八寨”的响马盗贼,不料却被困在山中,部属死伤殆尽,自己也危在旦夕。

幸亏当时云游四方,一心寻找师弟燕云烟回家与萧湘岚成亲的霍鹰,路过此地,一眼看出曹变蛟的英雄气魄,当即起了惺惺相惜之念,使动天下无人能挡的“擒龙飞抓”一夜之间尽屠响马二一百六十五名。

曹变蛟心中之感激可想而知,往后日夜思念,却再也没能见到霍鹰一面,不料如今居然在此重逢。

两人叙旧完毕,曹变蛟忽一变色。

“大哥,我一向敬你英雄盖世,奈何今日竟替李自成这逆贼撑腰?”

霍鹰摇头叹道:“贤弟,李自成与我素无渊源,我并不是要为他强出头,但‘大明’病入膏肓,已无救药,放眼天下,除了‘闯王’还有所作为、能解苍生于倒悬之外,似乎已别无他法可想。”

曹变蛟心中一震,暗忖:“连霍大哥都如此维护李自成,难道天下气数该当如此么?”

脑海里不禁一片茫然,不知人间的是非对错,是否如同以往自己所认知的那么简单。

心下正自踌躇,忽闻谷外快马如雷,一队骑兵狂奔而入,却是曹变蛟手下最精锐约“亢金龙”队,领队高叫:“都督,敌军已攻破我军大寨了!”

曹变蛟大惊失色。

“怎会如此?”

“都督轻骑迳出,无人号令,贼将李岩乘虚率军攻来,诸将无法抵御,纷纷溃退”

曹变蛟怒喝:“都是些酒囊饭袋!”

略一沉吟,眼光扫向山壁上的李自成。

霍鹰心头一紧,暗道:“他若想反败为胜,只有擒住‘闯王’一途。如果他真要硬来,我可怎么办呢!”

霍鹰环视“亢金龙”上百名精通箭术的饶骑勇士,胸中早有评估:仅只自己一人,或战或退,都不是问题,但若还要护住李自成的性命,可就有点困难了;更何况,他虽不满“大明”朝廷,却不想妄杀任何一个同样出身庶民阶层的官军兵卒。

只见曹变蛟面色变幻不定,似仍拿不定主意;二几金龙“的领队偶然往山壁上一瞟,立即呆了呆,嚷嚷:“那人不就是李自成么?”

众兵卒也都哗然。

“抓住他!我们就大功告成了嘛!”

曹变蛟刹那间心意已定,猛一咬牙,喝道:“胡说什么?那两人都是世居此地的庄稼汉!”

把手一挥,率众回头,一面朝霍鹰叫道:“大哥,你我各为其主,是非公道,留待日后讨教!”

六名偏将已知主帅心意,默默不语,随同百骑骏马如飞而去。

李自成摸了摸脑袋,暗自庆幸又逃过一劫,转身向霍鹰唱了个大偌。

“多谢壮士相救。”

霍鹰叹道:“今日恰似华容道上关羽义释曹孟德!曹变蛟果是豪杰,但盼‘闯王’不负天下重望才是!”原来是你!

红娘子带着姜小牙、李滚赶来救援的时候,霍鹰和李自成已好整以暇的坐在山脚下乘凉。

红娘子边跑边叫:“主公,我军大获全胜!我家相公已率领全军火烧官军的屁股去啦!”

李自成嘿嘿一笑。

“李岩真乃帅才也!”

他这话中隐含嫉妒之意,红娘子冰雪聪明,本该听得出来,但因她紧接着下一眼正望见霍鹰,整个人都惊得呆住了,讷讷道:“霍霍大哥,真的是你吗?”

霍鹰再怎样胸中积郁难解,但见到她也不由灿然一笑。

“红娘子,好久不见了!”

红娘子猛个纵身一跳,跳到霍鹰身边,像个小女孩似的攀住他臂膀不放。

“江湖中人都说你已死了,我就是一百个不相信口‘天抓’霍鹰是何等人物,对不对?”

姜小牙眼看红娘子又蹦又跳、聒噪不休的模样,不禁暗自好笑:“这个大姑妈时而好像八十岁的老太婆,时而又像十八岁的小姑娘,简直有点神经兮兮!”

继而又忖:“今天可好运气,居然能亲眼看见‘天下第一高手’的模样!竟这等斯文,真出乎我意料之外。”

两眼直盯着霍鹰,浑然忘却身之所在。

霍鹰被红娘子毛手毛脚的骚扰了好一阵,没辙儿的笑骂道:“不要乱摸!也不怕你的李相公吃醋!”

红娘子笑道:“我家相公想见你一面,都想得快要死掉啦!你今天一定要跟我走!”

霍鹰却转眼望向姜小牙、李滚两人,正色道:“等等,我有事情要问这两位小兄弟。”

姜、李二人只一见他眼中神光灿耀,马上便不由自主的乖乖走到他面前,垂手肃立。

霍鹰摆手道:“毋须如此,我只是心中疑问难解。找霍鹰自幼伶叮,燕云烟、萧湘岚二人可谓是我的至亲,他们两人的习性与经历,我当然清楚得很他俩根本没收过徒弟。因此我不得不请问二位,你们的功夫究竟是怎么学来的?”

姜小牙、李滚搔头不迭,煞费思量,可就不知要如何回答他,只有相互大眼瞪小眼的份儿,却忽见燕云烟、萧湘岚的鬼魂倏地出现在身旁,一个高叫:“大师兄”一个若泣若诉:“霍大哥”

可惜霍鹰根本听不见。

姜小牙为难道:“两位师父,总该到了实话实说的时候了吧?”

红娘子笑道:“你又叫师父?你这个人真是病得厉害,一天到晚对着空气叫师父。”

姜小牙七想八想,仍不知应该如何开口,小心翼翼的道:“霍大侠,敬请节哀顺变,您的那两位至亲‘风雨双剑’,早就已经已经死掉了”

红娘子那日虽已在大帐外偷听到斑鸠罗和木无名谈及燕云烟、萧湘岚俱己身亡,但她却一直半信半疑,此刻听得姜小牙亲口招认,仍止不住惊呼出声。

霍鹰却不见丝毫情绪波动,但只神色惨黯。

“这我早就知道了。他们两个的尸体都是我亲手埋的。可恨我来迟了一步,竟无法阻止他俩的生死搏杀。”

姜小牙等人至此恍然。

“原来你就是那个把‘墨雷’、‘皤虹’宝剑送给我们的人!”

姑娘心思谁人知

霍鹰目注姜小牙。

“你刚才想说什么‘实话’?”

姜小牙蹑嚅道:“其实听起来很像鬼话我和李滚的武功正是两位师父的鬼魂所教的”

霍鹰、红娘子面面相觑,李自成在旁也不由大笑一声。

“姜兄弟,你可真会掰。”

姜小牙发急道:“小人决不打诳语,两位师父的鬼魂现在就在这里,只可惜你们看不见也听不见”

李自成道:“那你俩怎么看得见、听得见,还能跟他们学功夫呢?”

姜小牙红着脸追:“因为我们是欠债的,他们是讨债的。”

细细把偷盗尸体的情节说了一遍。

众人听呆了半晌,红娘子才摇摇头笑道:“我虽是‘白莲教’主,可也没碰过这等怪事。不过我倒相信你所说的每一句话,怪不得你没事就乱叫师父。”

霍鹰皱眉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可从不信什么鬼神之说!”

顿了顿,却忽又左看看、右瞟瞟,压低着嗓门问道:“他们说话我听不见,我说话他们可听得见?”

姜小牙点头道:“一字一句都听得清楚得很哩。”

“伤脑筋!”

霍鹰不由搔搔脑袋,拉高声音叫道:“贤弟贤妹,红尘路难行,你俩在阴间可好么?”

燕云烟、萧湘岚齐答:“一点都不好!”霍鹰虽听不见,却似心有感应,慨叹道:“两位误会恁深,竟搞到今天这种地步,真是阴错阳差,不值之至!”

红娘子也装模做样的向四周虚空乱看,一边笑道:“萧妹妹,我可要说句公道话是你不对!既然你么弟不成材,就该好好管教,怎地如此护短,竟和燕大哥闹翻了脸,还非要拚得同归于尽不可!”

燕云烟听她如此说,十分高兴的点头同意;萧湘岚却厉叫道:“红娘子,你懂什么?”

却见霍鹰摇了摇头道:“红娘子,你错了,事情并非如此。萧湘岚么弟不肖,她自己当然知道,就算燕云烟后来失手杀了他,也不至于结下不死不休的梁子。”

红娘子一楞,怪问:“那却是为何?”

霍庹叹道:“怪只怪我当时年轻懵懂,全不明白姑娘家的心事。红娘子,你也是个女人,不妨仔细想想,燕云烟英俊倜傥、本领高强,又系出名门,哪个姑娘能不爱他?但他却因我的缘故,把萧姑娘让给了我,只身独走天涯”

李自成猛一拍手。

“这才是重义气的英雄好汉!”

霍鹰失笑道:“闯王,你用的是男人看事情的角度,却和我那时一样,根本不懂女儿心。”

红娘子猛然憬悟,叫声:“我懂了!萧湘岚就是气那燕云烟把自己像个皮球一样的踢来踢去、让来让去!”

霍鹰道:“可不如此?萧湘岚对我,充其量不过是敬佩而已,哪有什么男女之情?她真正喜欢的是燕云烟,更糟糕的是,她也知燕云烟喜欢自己,但偏偏燕云烟就要为了兄弟的义气,压抑自己心中的情感。她能不由爱转恨么?”

燕云烟一旁听得恰似五雷轰顶,震呆了半日,方才心想:“真是这样吗?”

扭头朝萧湘岚看去,只见她玉脸通红,猛地背转过身。

燕云烟当即猛拍一下脑袋。

“燕云烟,你真是个笨蛋!当初因为每次看见她,她都摆出一副冰冰冷冷、要死不活的嘴脸,我才起了非要和她杠个我对你错之心,岂知她真正的想法,竟是燕云烟不由痴痴的盯着萧湘岚尽瞧,萧湘岚却马上镇定住情绪,”咻“地一下飘到姜小牙身边,挽住了他的臂膀。”

那些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说的。

其实,不管是你或者霍大哥,都比不上我的徒弟这么爱我。

女人别无所求,只是需要有人关心她罢了。

“姜小牙简直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昏倒,边自大叫:“师父!你你竟明白我的心?”

若非人鬼殊途,早已将她搂入怀里。

燕云烟暗叹一声,心忖:“刚刚解掉了霍大哥这个结,却又冒出了个姜小牙!我和萧姑娘真没缘份!”

但闻霍鹰道:“男男女女,恩怨情仇,都别提了。如今首要之称,该是如何拒退官军。”

红娘子道:“他们今天惨败一场,往后必不在战场上求胜,一定会用斑鸠罗那秃驴的法子”什么法子!”“挖破‘闯王’祖坟的风水!

“众人俱皆一惊,却只李自成一人莫名其妙的抠着头皮。”

我的祖父、父亲死了,就只随便找块能让尸体躺得直挺的空地,乱葬一下而已,哪有什么风水可言?

“红娘子笑道:“风水一事,却是无心插柳居多,刻意寻找反而不济。你祖坟的风水是否瞎猫碰到死老鼠,暂且不提,我只知斑鸠罗来此的主要目的,就只为此!”

众人纷纷怒骂:“正路不走,专行邪道,‘大明’不亡也难!”

霍鹰略一沉吟。

“余人皆不足虑,只是斑鸠罗的‘金刚大手印’难以对付”

红娘子惊道:“连霍大哥也斗不过他么?”

“不瞒你说,实无把握。尤其那无上被着‘南天开塔’,真的是诡厉至极”

众人不禁相对傻眼。

“却要怎处?”

霍鹰轮眼扫视姜小牙、李滚二人。

“刚才阵前与斑鸠罗一战,倒是给了我一些灵感”

红娘子拍手笑道:“风雨合璧,天下无敌?”

“没错。”

霍鹰点点头道。

“除此之外,我还有更好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