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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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如鼐叹道:“这就是人生,有绚烂,也有平淡;有欢乐,也有寂寞,小彬!你们呢?”

赵小彬连忙说道:“洪叔!本来我们是要留下来陪你,希望在岳州寻找仲彬二弟。”

洪如鼐“啊”了一声,显然有些震撼,说道:“是的!仲彬是到岳州来的!”

赵小彬说道:“现在一则岳州风紧,我们既不能寻找,也无法久等。再则,我们要趁这一段时间,回到扬州去,见过小真的父亲,了结一些疑案,我们也就启程,前往无锡鼋头渚了。”

洪如鼐不觉问道:“疑案?”

赵小彬望着华小真,笑笑说道:“只是一些小问题的进一步了解罢了,我说疑案二字,是太过了一些。”

洪如鼐点点头说道:“此去扬州不近,你们早点动身。”

赵小彬说道:“洪叔!你们能在岳州等多久呢?”

洪如鼐怔了一下。

赵小彬又说道:“仲彬岳州之行是不会错的,如果洪叔和阿姨在岳州和仲彬相会,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不过,洪叔叔还是要以安全为重。”

洪如鼐呵呵笑道:“天山之狼和顾鉴离开了岳州,岳州再也没有人敢来寻找我了。再等京城里来人,那又不知何时以后的事了。放心吧!小彬!只要你们离开了岳州,我和你阿姨就是在岳州逗留到五月初五,也不会有人敢来捋虎须。”

赵小梅接着说道:“洪叔!岳州没有人敢来捋虎须,这是事实,宵小之徒,仍然不可不加防范。元人居然敢用‘五孔追魂夺命筒’,也许还会有别的东西。洪叔比我知道更清楚,元人一天不得手,他们是一天不会放松的。”

洪如鼐点头微笑说道:“小梅!谢谢你给洪叔的提醒。其实,身为一个江湖客,时时刻刻都有危险,我们会留意,但是,我们也不必太过紧张。再说,如果在岳州我们能等到仲彬,还有什么困难能使我退缩却步?”

华小真说道:“其实我们应该在岳州陪伴洪叔和阿姨。只是”

洪如鼐大笑说道:“华姑娘!不要把我看成老而无用的人了。”

华小真脸一红,连称:“不敢!”

洪如鼐正色说道:“华姑娘!谢谢你的关心,我夫妇非常感激。只是扬州总舵老爹在盼望着你们,你和小彬也应该把喜悦分享给老爹!去吧!不要太担心我们。”

赵小彬兄妹、华小真姑娘也都走了。

这样一栋房子,只剩下洪如鼐和邱千屏夫妇,这一对久别重逢的夫妇。虽然周遭是寂静无声,但是,无声的心曲,听得人心在跳动。

重重门都已经关上了。只剩下房里一支蜡烛,跳跃着喜悦的光芒。

洪如鼐和邱千屏隔着桌子对面坐着,让两个人当中的烛台,沟通着彼此心灵之光。

两人如此默默地对视着,良久、良久

终于,洪如鼐举起手中的酒杯:“千屏!庆祝我们的团聚!我敬你,也表示我对你郑重的道歉。”

邱千屏微微地摇着头:“别再说这些,也许我的错比你更大。有千般万种的理由,也不能使我丢下孩子。虽然你的话说得是那么的严重伤害了我,我丢下孩子就足以抵偿你一切的过错。”

她流下了眼泪,那是忏悔的泪,也是思念的泪。

洪如鼐伸过手来,轻轻地握住千屏。

“别再提谁是谁非,夫妻之间,原是不论是非的。相互体谅、互相包容,是非都不存在了。千屏!二十年的分离,今天能够团聚,老天已经待我们不薄。更何况我们的儿子比我们所想的还要好!”邱千屏一听儿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你们一直在说仲彬仲彬,究竟是怎么回事?”

洪如鼐说道:“那年的分手,我才知道我是真正少不了你。我携带着孩子追寻。我承认,那是一段无比的苦难,我几乎要倒下去,我所以没有倒下去,只因为我有一个唯一的信念。我会找得到你,我们会和好如初”

“如鼐!”千屏反握住他的手,传递过去的一份难言的歉疚。

“后来,孩子的日益消瘦,才使我害怕,使我担心,我怕孩子在这样居无定所,食无定餐的情形之下,会受不了这种折磨。于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遇见了剑神”

“啊!就是赵小彬兄妹的父亲赵雨昂。”

“他正遭逢着与我相同的痛苦。”

“啊!难道说他们夫妇”

“赵雨昂比我强,他在千丝银瀑建造了一栋房子,就在这临风小巢之中,父代母职,我那一刻突然有一个异想,我要把孩子寄托给他。”

“他接受了?”

“也许他同情我,也许他在同病相怜之余,觉得我更值得同情!”

“可怜的如鼐!”

“我求他只当多养了一个儿子,这就是仲彬。”

“啊!老天保佑!赵雨昂对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

“你看到小彬小梅这对双胞胎的教养吗!”

“有教养的好孩子。”

“我们的孩子和他们一样的好。千屏!你说得对,赵雨昂对我们有天高地厚之恩。”

“我们的孩子呢?”

“随着朱云甫来到了岳州。”

“谁是朱云甫?他们为什么到岳州来?”

“朱云甫据说是南海的弟子,是紫竹箫史的师侄,人是正派没有问题。可能朱云甫知道蓝如鼎的身份,所以从莫干九曲坳将仲彬带来岳州。”

“可是人呢?”

“所以我们要等待。”

突然这个时候,窗外有人答话:“你们不必等了!”

洪如鼐和邱千屏这一惊非同小可。

以他们二人功力,窗外来人,岂有不知之理。可见得他们二人在专心谈论孩子,心分神驰,窗外来人也浑然无觉。

邱千屏霍然而起,洪如鼐立即一把拉住。他沉声问道:“窗外是哪路高人?”

窗外的人轻轻笑道:“比起你们夫妇二人任何一位,我都算不得高人二字。”

洪如鼐说道:“能够请教大名吗?”

窗外的人说道:“当然可以。范齐来。”

洪如鼐啊了一长声,立即说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千手如来。”

范齐来不经心地笑笑说道:“比你们二位,我是微不足道的人物。”

洪如鼐说道:“范兄!在下洪如鼐与范兄曾有过节吗?”

范齐来说道:“没有。我已经说过,比起你们二位,我只是一个小人物。你和你夫人与我都没有过节。”

洪如鼐说道:“如此范兄今夜驾临,有何指教?”

范齐来笑笑说道:“在下只是奉命前来会会蓝如鼎,尊驾已经知道了我的来意了吧!”

洪如鼐此刻突然豪气大发说道:“千手如来!你有这个能耐,能斗得过蓝如鼎吗?”

范齐来轻松的一笑说道:“蓝如鼎的剑术武功,虽然算不得独步当今,至少排行在前一二名之间。范齐来只会一点雕虫小技,怎么能斗得过?不过,各人头上一块天,各人有各人的长处,也有各人的缺点,否则,这个世界上只有狮子老虎的份儿,哪里还有人能活下去。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上,不但有人,而且还有蚂蚁,都能活得好好的。”

洪如鼐说道:“很好!想不到千手如来是讲理的人。能现身出来见见吗?”

范齐来立即应声说道:“可以,我正要正式见见大名鼎鼎的蓝如鼎。”

洪如鼐满怀戒心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一袭蓝衫,不儒不道,袖子半卷,露出一双略嫌苍白却是十分纤细的手。这双手与他本人似乎十分不相称。这双手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手,是如此的纤细柔嫩洁白。如今这一双手,生在范齐来的身上,成了最厉害的杀人凶器。只要他的手微微一动,立即就有好几种暗器,飞到敌人身上。

范齐来刚一抱拳拱手,洪如鼐立即闪电拔剑,护住面门。

范齐来微笑道:“蓝老”

洪如鼐立即说道:“我昨天开始,我恢复了我的姓氏,我姓洪,我叫洪如鼐。”

范齐来说道:“如此洪老”

洪如鼐说道:“范兄,我并不老,你觉得我老了吗?”

范齐来哈哈笑道:“看来我今天每说一句话就要犯错误。好吧!洪老哥!你是相府里的人,你应该懂得相府的规矩,只要有人叛逆,必定是追杀到死为止。”

洪如鼐说道:“我并没有背叛孛罗。”

范齐来啧啧摇头:“洪老哥!你是个人物,为何表现得如此外懦?大丈夫做事,敢做敢当,头掉了碗口大的疤,没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这么怯懦?”

洪如鼐微笑说道:“范兄!你对于一个人一件事,不要如此结论下得太早,那样你容易犯错误。我说我没有背叛孛罗,并非是我怯懦,而是你不知道事实。”

范齐来“哦”了一声说道:“想必还有说词,我洗耳恭听。”

洪如鼐说道:“我在岳州做事,有一个目的,我要了解元人控制的各层组织、体制和方法。我要了解民间的一般民心倾向如何?你知道吗?要打击一个人,或者消灭一个人,必须先要了解对方,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

范齐来有些吃惊,他断然没有想到洪如鼐会跟他说出这些话。这些话比起“背叛”的罪名,更为重要,可以抄家夷族的。

洪如鼐说道:“为什么不说话了?”

范齐来说道:“洪老哥!你所说的打击一个人、消灭一个人、又说什么民心倾向,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你能说得明白一些吗?比方说”

洪如鼐说道:“没有问题,我可以为你说得明明白白,虽然你已经懂得我的含意。范兄!我是大宋朝的子民,大宋朝没有亡的理由,大宋朝的子民也没有理由要让元人来残暴的统治”

范齐来拦住他说下去。

“你不要说了,愈扯愈远,题目太大,我听不下去。”

洪如鼐说道:“你必须听下去。我要让你知道,我不是背叛孛罗,我是做一点大宋朝的子民应该做的事。”

范齐来说道:“你知道宋朝已经亡了!”

洪如鼐说道:“就是因为宋朝亡了,所以我们要救亡图存。范兄!只要人心不死,我们就可以将元人赶走的。”

范齐来说道:“什么叫人心不死?”

洪如鼐正色说道:“就像我这样,时时刻刻都不忘记,驱逐鞑虏这件事,只要我们每个人都把这件事当作自己的责任,移山倒海,再大的困难,都可以克服。”

范齐来沉吟着没有说话。

洪如鼐说道:“范兄!你还觉得我是背叛了孛罗吗?大宋的子民,为大宋朝做点应该做的事,这是背叛吗?”

范齐来站在那里,仍然没有说话。

洪如鼐继续说道:“说一句你不愿听的话,范兄!我倒觉得你是一个真正的叛逆!”

范齐来瞪着眼睛,冷冷地说道:“你说我?洪老哥!你这话什么意思?”

洪如鼐说道:“范兄!你是大宋的子民,却替孛罗做事。你是一个有理性、有良知的人,却在助纣为虐。你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的良知。”

范齐来沉默了半晌,突然冷冷地说道:“洪老哥!请出来吧!”

他自己起身一跃,凌空拔起,从墙上平飞过去。

洪如鼐回头对邱千屏微笑说道:“范齐来这个人,在江湖上名声还不算坏,打得一手好暗器,举手投足,点头躬腰,都可以打出致人于死的暗器,被人称之为千手如来。”

邱千屏点点头说道:“我听说过,千手倒也罢了,如来二字未免名实不符。”

洪如鼐笑笑说道:“千屏!我看范齐来还不失为一个良知尚存的人,方才我对他说的一番话,看样子他已经有了悔悟之意。千屏!你留在这里,我出去看看!”

邱千屏微笑说道:“怕有危机是吗?是怕我会中了范齐来的暗器是吗?”

洪如鼐不安地叫道:“千屏!”

邱屏微笑说道:“千手如来就能让我们分开吗?不会的!二十年的分别够长的了,现在再也没有人能分开我们,即使是一瞬间、一刹那!”

洪如鼐几乎流下眼泪说道:“千屏!我这个年龄已经不是动辄流泪的时候,可是,你却要让我流泪!”

他伸出手,紧紧握住千屏的手,自己擦着泪水说道:“你说的对!现在再也没有力量可以分开我们,千手如来又能算什么?”

邱千屏的眼睛里也露出泪光,点点头,两人携着手,走出房门,走过天井院落,拉开大门,走到房外空地。

范齐来一个人站在那里。

洪如鼐说道:“范兄!我们夫妇都出来了,有什么话请说吧!”

范齐来笑了一笑,一抬手,他的手里忽然多了一柄已经出鞘的宝剑。他夸张地翻动手腕,宝剑连演几式,有光芒闪动,有啸声微闻。

范齐来说道:“洪老哥!你以蓝如鼎的名字在江湖上走动的时候,据说你自称是剑圣”

洪如鼐笑笑说道:“年轻的时候,每个人都有一段幼稚的往事。”

范齐来微笑说道:“年轻的幼稚,年长的就会谦虚。不过,我曾经听过有人推崇过你,数之当今,你洪老哥的剑术,是名列前几位的。今天有机会领教高人,总是一件难得的事。”

洪如鼐说道:“你是说要跟我比剑?”

范齐来说道:“是我自不量力吗?”

洪如鼐说道:“我以为你应该选择比暗器作为你挑战的项目。”

范齐来说道:“你且不要着急,只要这一场剑较量下来,我没有残腿断胳臂,我会让你跟我比暗器的。”

洪如鼐想了一下,回头对邱千屏说道:“为我掠阵。”

他从腰际解下宝剑,将剑鞘交给邱千屏。上前迈了三步,道声:“范兄!请吧!”

范齐来倒是没有客套,快速地上前几步,一展腰、一侧身,极其快速地刺出一剑。

洪如鼐对于这一招“拔草寻蛇”没有还手,只是在原地一侧身,让剑尖从左侧腰际滑过去。

范齐来一招刺过,倏地身子上半斜着一翻身,宝剑随着这一翻上挑,削向了洪如鼐的左肋。

这一招“拔云见日”变化得快速而又自然。

两招极其平凡的招式,经过范齐来如此一连贯、一配合,真正是化腐朽为神奇,凌厉极了,威力无比。

洪如鼐身子刚侧让过去,人的重心刚不稳,如此一剑上削,几乎无法闪躲。左臂一抬,顺着侧身的原势,极其困难地向旁边一倒“卧看牵牛”勉强让开。

讵料范齐来他又是一个翻身,宝剑突然从上削而转划一个大弧,带着轻微的啸声,切向洪如鼐的腰。

这样趁势追击,一气呵成,洪如鼐的“卧看牵牛”变成了“懒驴打滚”滚出去八公尺。

范齐来宝剑一收,笑笑说道:“洪老哥!如果你不出剑,恐怕‘懒驴打滚’也救不得你了!你信不信!”

洪如鼐站起来,掸掸身上的灰尘,从容地说道:“范兄!从你方才一连三剑,可以看出你是受过正宗的击剑训练,而且悟性高、功力够,不过就击剑的人来说,心地要正大光明,才不致走进邪门外道,这大概与你专习暗器有关。”

范齐来笑道:“果然不错,你说的跟我师父当年对我的评语,完全一样。不过,说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不知道你的剑术,是不是跟你说的一样。”

洪如鼐说道:“你可以看到的。”

他的脚下一分,手中宝剑缓缓拔出,剑招源源展开,每一招都不是很快,可是,每一招都是使人必须全力防守。而且最厉害的是没有办法知道下一招的变化是什么。因为每下一个变化,都是认为在不可能的情形,自然而起,剑如流水行云,那样的自然而不勉强。

范齐来收起了嘻笑的表情,全心全意地封卸化拆。

洪如鼐的剑式愈来愈快,而且愈来愈不可测,每出一招,范齐来还没有出招化解,下一招又转化而至。

再看洪如鼐的身形,从容而幽雅,果然不带一点点火气。

愈是如此地从容不迫,愈是快如闪电追风。

范齐来在十五招之后,已经开始出汗了。

他正在盘算如何趁得一个破绽,还击一招逼退洪如鼐,就好借机下台。突然,洪如鼐宝剑一晃,化作一招“闲云出岫”宝剑围腰而旋。范齐来一见机不可失,倏地一矮身,从剑锋之下闪过,手中宝剑却卷向地面,疾扫下盘。除非洪如鼐跃身而起,就躲不过双足受伤的下场。

洪如鼐只要这时候一跃起,范齐来早已算定,宝剑抢先一瞬,上扬“朝天一炷香”洪如鼐就败定了。

范齐来的宝剑刚一扫出,讵料洪如鼐的宝剑比他更快,千斤下削“力断江流”的重招式,截向剑身。

只听得“当”地一声,一阵金铁交鸣,引发一阵清越的龙吟,范齐来的虎口一热,宝剑已被荡开,正好敞开前胸,只要洪如鼐的宝剑微向上挑,顿时就会肚破肠流。

范齐来自忖必死,可是,洪如鼐蓦地一跳,跃出圈外,宝剑收回到手肘里,朗声说道:“范兄!比武过招,果然是年轻人的事,人的年纪一大,就支持不了多久。惭愧!惭愧!”

范齐来也努力收回宝剑,默默地站在那里。

洪如鼐说道:“范兄!宝剑已经试过了,尊驾的暗器特技,是不是也可以让我开开眼界?”

范齐来突然抬起头来,朗声说道:“可以!不过暗器可不能两个人对练,我今天特地带来了一个靶子,可以露一手给你看。”

他转身对着不远处的小树林里发话:“你们推出来吧!”从树林里推出来两辆小车,车上放着一扇门板,门板上各躺着一个人,都是用绳子绑着的。

洪如鼐一见,眉锋一皱,不知道范齐来在搞的什么玄虚。

两个小车推到近前停下,将两扇门板竖立起来,靠稳在车上。

范齐来叫人将这两个人的穴道解开。

门板上的两个人是一老一少。老的年纪不过五十不到,小的至多二十左右。

穴道一解开,年轻的就开口骂道:“范齐来!你是个卑鄙的小人,我们把你当朋友,你却在暗中酒里下麻药。你这种卑劣的行为,怎么能在江湖上立足?”

范齐来笑笑道:“小兄弟!你的勇敢、胆识,都是一流的,只可惜你敌友不分。连你这位老朋友,白在江湖上混这么久,不晓得千手如来是孛罗的人,自己认敌为友,怪得了我卑鄙吗?”

洪如鼐心里突然一动,朗声问道:“范兄!这两位是什么人?为什么被你绑在这门板上?”范齐来笑道:“这两个人名气不大,但是与他们有关系的人,在江湖上是响叮当的人物。”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种诡谲的微笑。

洪如鼐追问道:“请你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范齐来微笑着说道:“这个老家伙是南海的门人,他有一位师叔或者是师伯,在江湖上是个神秘人物,人称紫竹箫史”

洪如鼐“嘎”了一声,立即问道:“还有那位年轻的朋友,他是谁?”

范齐来说:“不要急,洪老哥!一个个的来介绍。紫竹箫史本人姓文,她是南宋丞相文天样的堂妹。文天样现在关在牢里,紫竹箫史现在外面,立意谋反,跟你老哥是同一路的人物。至于另外一位”

洪如鼐急得头上冒汗,忍不住叱道:“姓范的!你”范齐来说道:“我范齐来没有别的本领,就是消息灵通,而且取得消息的方法,高人一等。这个年轻人叫赵仲彬,说起来是武林中人称剑神赵雨昂的第二个儿子,实际上嗯洪老哥!你知道他是谁的儿子吗?”

洪如鼐浑身一震,嗔目大喝:“范齐来!我方才就应该一剑劈成你两半。”

手中的宝剑一摆,展身一扑,以雷霆万钧之势,攻向范齐来。

剑圣的神威,在如此全力一扑之下,声势吓人。范齐来哪里还敢还招,手中剑花一挽,护住头顶,人向地上一伏,落地大旋风,滚开两丈多远,口中叫道:“慢来!慢来!我有话要说。”

洪如鼐一时气急,攻出一剑之后,又立即惊觉到自己鲁莽了。一吸气,双臂一张,拿桩定步,剑光一收,厉声断喝道:“你说!”

范齐来从地上一个挺身,站起来,掸去身上的泥土,样子有些狼狈。但是,他仍然带着微笑说道:“洪老哥!你如此的冲动,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洪如鼐尽量调整呼吸,压住激动说道:“我要你有话快说。”

范齐来说道:“朱云甫和赵仲彬两个人绑在门板之上,只要我一声令下,他们随时都会死于非命。”

“你敢!”洪如鼐的气势已经弱了。

“我为什么不敢?”

“我可以将你剁成肉酱!”

“对!你是可以将我剁成肉酱,但是,洪老哥!你不要忘了,他们两人已经不能挽回生命了。”

这一下击中了洪如鼐的弱点。

“范齐来!你想干什么?你说!”

“我想让你见识两件事。”

“你说呀!”

“第一、我已经说过,你的剑术,确实惊人。但是,天生我才必有用,每个人都有他活下去的能力。我范某人千手如来的名号,也不是轻易得来的。现在我让你的左肩衣服洞穿,而不伤到皮肉。”

话音一落,洪如鼐还没有听清楚,只见范齐来一低头,嗖、嗖、嗖,一连三支“低头锦背花弩”快箭,穿过洪如鼐的左肩,没有伤到一点皮肉,真是神乎其技。

范齐来这一着令人意外,也太快,即使洪如鼐可以闪躲,那也是因为范齐来打招呼在先。否则低头之际,这种“低头锦背花弩”诡秘而又霸道,是很难躲闪得开的。

洪如鼐也就是受了范齐来的预告,心里有了犹豫,所以三箭鱼贯而来,穿透了他左肩头上的衣服。

洪如鼐转过头来,看看被射穿的三个洞,回过脸来点头说道:“不错!范兄的暗器神奇之处,的确让我增加了见识,低头锦背花弩已经到了防不胜防的地步。”

邱千屏冷冷地说道:“如鼐!不要称赞他,叫他再来一次看看。”

洪如鼐微笑说道:“千屏!两人对手,有一次也就够了。”

他转向范齐来说道:“不知道第二件事,还要让我见识的是什么?”

范齐来缓缓地在原地转了两圈,淡淡地说道:“洪老哥!对一个人的本性,不要怀疑,更不要结论下得太早。老实说,南宋之亡又何尝不是咎由自取?就剩下一个文天祥,还不能容他,国家到了危急存亡之秋,强敌已经压境,为大臣者,还要争权夺利,陷害忠良,这样的国不亡才是没有天理。南宋就算不亡于元朝,也会迟早要亡给别人。”

洪如鼐说道:“你为大宋出了多少力?你有什么资格批评。风凉话谁不会说?”

范齐来说道:“错了!洪老哥!你的结论又下得太早了。我为南宋出过的力,绝对比你要多,我曾经血战过三天三夜,我曾经在死人堆里打过滚,我曾经以一敌百,和元兵骑射搏斗过,洪老哥!你呢?”

洪如鼐意外地说道:“你是说?”

范齐来说道:“我是说文相爷驱羊就虎的时候,我就是那一万多义军中的一员。可是兵败我不灰心,我灰心的是到那种田地居然还有人争权,还有人害忠良。于是,我投了元人,我觉得南宋该亡,换换元人,总要比原来的好。”

洪如鼐说道:“这就是你让我见识的第二件事吗?”

范齐来说道:“你没有想到,范齐来以一名江湖客,也曾投效义军,为国家出过力,这就是告诉你,不要太早错估了别人。”

洪如鼐正色说道:“范兄!我为你感到羞辱。”

范齐来冷冷说道:“不要破口伤人!”

洪如鼐说道:“范兄!你以一位混迹江湖的人,毅然投效义军,值得人崇敬。可是你在兵败之余,竟对大宋灰心失望,竟而背叛投敌,这就是我为你感到羞辱的地方。”

范齐来说道:“说话要有服人之理。”

洪如鼐说道:“你在失败之余灰心投敌,可是文相爷却在失败之余,屡败屡战,直至最后,仍然不屈,甚至于他还要以自己的最后一滴血,为大宋朝而流,这就是他所以伟大,而你所以值得羞辱的地方。”

范齐来说道:“愚忠!文天祥把血为坠落的南宋而流,是愚忠!”

洪如鼐说道:“忠就是忠,无所谓愚和智的分别。范兄!你以为你聪明是吗?范兄!你才是天下第一等的大笨人!你可知道‘子不嫌母丑’这句话的道理?母亲再丑,她还是你的母亲。朝廷纵有千般缺点,毕竟他还是我们自己的君父。南宋亡了,元人来了,情形如何?旧有的缺点仍然存在,而新的问题,已经滋生。文天祥为大宋继续流血,是希望有助于唤醒人心、唤醒国魂。而你呢?投敌以后,成为孛罗手下,你的贡献在那里?”

范齐来低下头,沉默不语。

洪如鼐缓下语气,继续说道:“我的话是说重了一些,但是句句出自肺腑,正因为如此,所以开始你问我时,我坦率以告,也就是这个道理。如今听你这样一说,我更有一个感想:我觉得,任何人投向元人,单纯地追求名利,都可以原谅,唯独你,范兄!曾经在义军中为大宋勤王流汗流血,你的投向孛罗,简直不可思议。我为你不值!真的为你不值!”

范齐来抬起头说道:“洪老哥!刚才我的‘低头锦背花弩’,本可将你射成残废,但是,为了回报你剑下留情,我只射穿了你的衣服。现在嘛”

范齐来突然移动脚步,口中说道:“你的话,说得很直,说得很不中听,但是,说得很有说服力。我正处在忠奸的一线之间,由于你的一番话,我知道如何来选择。”

他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人的一生,总是有糊涂的时候,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就不容易转出来了。今天,你洪老哥用锋利的刀,将牛角尖砍开了一道裂口,使我钻了出来,看到了许久不曾看到的宽阔天地。”

洪如鼐立即说道:“范兄!我抱歉!我的言语冒犯了你。”

范齐来苦笑摇摇头。

洪如鼐继续说道:“真正说来,我比不上你。同是江湖客,你曾经为勤王义师,驰骋沙场,而我却不曾”

范齐来说道:“不要再说了!总而言之,是你的锐利说词,真正导正了我。我是个小人物,生死都不会造成多大影响,但是,如果不是你,恐怕我死了进不了祖坟。”

洪如鼐拱拱手说道:“言重!言重!”

范齐来对洪如鼐点点头,说道:“请洪老哥不要记我的过失,至少我做了一件事,使赵仲彬回到你的身边。”

突然他一个电旋回身,双手一抬,只听得嗖、嗖、嘶、嘶,一阵微光乱闪,直朝着绑在门板上的赵仲彬和朱云甫飞过去。

洪如鼐大吃一惊,脱口叫道:“范齐来!你”范齐来这样双手一抬,至少打出十几种暗器,足足可以将赵仲彬和朱云甫二人钉成刺猬的。

可是范齐来更不稍停,反腕一扬,背向着洪如鼐打出一点寒星。

洪如鼐正要腾身而起,仓忙中伸手接住,挺有份量的,舒开手掌一看,不觉叫道:“剑丸!”

再抬头时,范齐来已经跃身而去,无影无踪,连他跟来的人也都走了。

赵仲彬和朱云甫离开了门板,毫发无伤地站了起来,因为绑得太久了。也许是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太意外了,两个人站在那里活动手脚,却没有走过来。

范齐来那一阵暗器真是神奇精绝,五七把飞刀、八九枚金钱镖、三五朵铁杨花、三支响镖,将赵仲彬和朱云甫浑身上下捆绑的绳索,全部截断,而没有伤到他们二人的身体,连衣服都没有划破。

范齐来的暗器功夫,连洪如鼐、邱千屏夫妇,都自认开了眼界,这千手如来的绰号,当之无愧。

洪如鼐一时间也变得迟钝了,他伸手向邱千屏。

他握住邱千屏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的,而且是微微在颤抖。

他的手何尝不是在颤抖。

他们夫妇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对视的时刻,各自看到晶莹的泪光。

他们走得很慢,步履千钧,几乎是移挪不动。

邱千屏终于停了下来,低低地说道:“如鼐!我”

洪如鼐了解邱千屏此刻的心情,没有欢悦,只有怯意,只有沉重。二十年的分手,孩子是长大了,他当然不会了解自己的身世。如果了解了呢,他会有怎么样的反应?会恨吗?会不会接受他们呢?

邱千屏喃喃地在自语:“孩子!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个尽职的母亲!”

洪如鼐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沉声说道:“千屏!不要怕,不要紧张,也不要自责!孩子是好的。我们看到了相别二十年的孩子,是那么英俊挺拔,够了!已经够了!老天对我们已经是宽厚的了。即使孩子不认我们!我们又有何怨?我们看到了对不对?千屏!擦干你的泪,坚强起来,来迎接我们的孩子,我们唯一的孩子!”

邱千屏望着洪如鼐,从他坚毅的眼神里,她获得力量,她对洪如鼐点点头,抬起手来拭去眼泪!然后,她牵着他的手,慢慢地走过来。

夜色是昏暗的,但是,对于逐渐接近的赵仲彬,看得是如此的清楚:如星辰发亮的眼睛,像利剑一样斜飞入鬓的眉,挺直的鼻子,丰润的脸颊,饱满的嘴唇,邱千屏仿佛看到早年的洪如鼐的影子,洪如鼐也仿佛看到了年轻时期邱千屏的气质。

他们夫妇看得愈真切,脚下愈是不敢上前,深恐一旦上前,就冲破美丽的幻景。

突然,赵仲彬高声叫道:“两位请停下来。”

洪如鼐和邱千屏不禁一颤,脚步立即停住。洪如鼐小心地问道:“为什么要叫我们停下来呢?”

赵仲彬还没有说话,朱云甫立即在一旁问道:“方才两位和范齐来的谈话中,交手中,我发觉这位洪”

洪如鼐立即说道:“我姓洪,我叫洪如鼐,这是我内人邱千屏。”

朱云甫问道:“洪兄台!我似乎听到兄台自称跟剑神赵雨昂有交情,而且范齐来似乎曾称兄台为剑圣,在我所记得的事情当中,剑神并没有兄台这样一位朋友!而且,我所知道的剑圣好像并不是姓洪!对于这件事,兄台可有什么解释?”

洪如鼐拱拱手说道:“朱兄!我们没有见过面,可是,对于南海大名,是十分久仰的。此刻,我应该说感谢朱兄给我夫妇一个机会,来说明一个事实。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可否请朱兄和这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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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仲彬立即拱手说道:“尊驾与家严缔交,就是仲彬的父执辈,请直呼小侄的名字。”

邱千屏迫不及待地上前一步,叫道:“仲彬!”

这两个字一出口,邱千屏忍不住流泪满面,哽咽住了说不出话来。

洪如鼐赶紧上前,拥住邱千屏的肩,低低说道:“千屏!别哭!别哭!为什么我们不笑呢?”

赵仲彬说道:“洪伯伯!洪伯母为什么要哭呢?”

洪如鼐微笑说道:“仲彬!方才你能化险为夷,你洪伯母是太高兴了,所以忍不住喜极而泣。就是我也”

他忍不住抬起手来,拭去自己的泪水。而又破涕笑着说道:“朱兄问我的话,是关系到我和剑神结交的经过,此事是必须从头道来。黑夜站在此地,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朱兄和仲彬,请到舍间,整顿一点酒菜,作竟夜之谈可好么?”

他又忙着说道:“同时,我也很想听一听,范齐来是怎样陷住你们的。”

赵仲彬向朱云甫问道:“朱叔叔!我们能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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