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良辰春宵（2/2）
被窝是凉了。
他原本惺忪的睡眼缓缓睁开，在房间里扫了一圈，面上初醒时候的慵懒一敛，起身从床垫夹缝间抽出一张纸条，拽了件衣服随意披在肩上便下了床。
他走到炭炉边，把纸条扔了进去，本就不大的纸张转瞬被火焰吞没，留下不成型的灰烬，被火钳子一挑，便全落进木炭的缝隙间，再找不到痕迹。
他又转到窗边，将窗户开得更大了些，让风灌进来吹散了空气中纸屑燃烧的残留气味。
那张纸是昨天临别前彭嵛塞到他手里的。
纸上只写了“北蛮有异”四个字。
他明白这位右相大人的意思——太子当前无可用之人，有意派他前往北疆增援。
这位右相大人同谪仙老人有交情，这些日子又受了他们这几个小辈恩情，心中有所偏向是在所难免，在他眼里，自己和江翊虽有手段，也不过两个弱冠青年，若当真披甲上阵，怕九死一生，故而想给他通风报信，让他早做打算。
莫庭晟想到这不禁失笑。
想当年安庆帝费尽心思排兵布阵就为了将自己推到那北疆战场，而今倒是一个两个都千方百计地想让自己远离战事。
而这本该正合他意......
炉中的炭块在火中明灭着，映在他眼底，明暗不定。
他自然知道，若是他和江翊赶在太子明旨之前离开金陵，军机不等人，按照当今这位太子殿下的秉性，也断然不会死磕他们二人——他们本来就不是上选的“救兵”。
不过有一点他还是没有想明白，此前他就同江翊分析过，北蛮此时若要进攻大裕，天时地利人和哪一个都占不到便宜，即便当真莫庭熹此番能顺利逃到西北，同他们来个里应外合，也未必真能讨到多少好处。
所以他们到底图什么？
“莫庭晟！”
莫庭晟站在炭火边陷入沉思，竟然没注意到有人推门而入，听到这称呼先是难以置信地回头，就见江翊怒气冲冲地朝着自己疾步而来。
还停留在“正经事”的脑子一下没转过来，当下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刚想问，就感觉有一只手越过自己关上了窗户，而后脚下忽地腾了空。
他想都没想，伸手勾住江翊的脖子。
江翊抱着人往床榻去，嘴上不停念叨：“跟你说过多少次，寒从脚起，你还大冷天光脚站在窗边吹风？你怎么就不能让人省点心？”
他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又急又恼，把人往下放的动作却稳稳当当。
就好像他手里不是抱着个皮糙肉厚的大活人，而是端了块一碰就碎的嫩豆腐。
莫庭晟直到两只脚被人塞回被窝，才从江翊这如临大敌的咋呼中反应过来，虽然打心里觉得江翊这些婆婆妈妈的呵护实在有些过了头，可一看他气鼓鼓的样子，便决定暂且忍下不与他争辩，哄人要紧：“是我不对，下次一定不会了。”
这个天，即便点着炉子，那被窝也是离了人没一会儿就要凉透的，江翊正用手给他暖着脚，听到这话不轻不重地在他小腿上拍了一下：“敷衍谁呢？”
莫庭晟假意吃痛地“哎呦”了一声，吓得江翊差点以为自己真的没控制好力道：“打疼了？”说着就要掀被子看。
莫庭晟被他这棒槌当针的在乎劲儿惹得心头暖洋洋地，制住他的动作笑道：“逗你的，就你这动静，蚊子都拍不死，对了，你刚才做什么去了？我这一觉醒来就不见人，还以为你要始乱终弃了呢。”
江翊经他一提醒又想起昨夜种种，再看看他笑嘻嘻的模样，没了脾气：“早上张伯来敲门，说宫里有人来传话，我见你睡得沉，就没吵你。”
昨夜，在隆盛帝一念之下暂留一命的三皇子不堪牢狱之苦，没等到真正行刑的日子，在牢里自缢身亡。
本就时日无多的隆盛帝听闻消息，一口气没上来，驾崩了。
大裕的天，终于是变了。
将军府中如今主事之人不在，只有一个“闲散”三公子，此前虽然救驾有功，却并未得封赏，无官无爵，没什么特殊的礼制需要遵守，剩下的更不消说，都是些无关人等，宫里便也只是简单派人来交代了一声。
莫庭晟听闻这宫中剧变，却没多大反应，只是不咸不淡地总结了一句：“难怪我方才看到街上路过不少人的头上都绑着白布。”说完便揪住了话里的另一个细节，调笑道：“你说你去接待，张伯便同意了？”
江翊颇有些自豪地挑眉：“嗯。”
虽说只是来传话的，但那到底是宫里派来的人，于礼还是得找个莫府的主人家去接待，张伯在莫府待了这么多年，这种规矩自然不可能不懂，他这番举动，算是默认了江翊在莫家的地位了。
莫庭晟伸手在他后腰位置拍了拍，认真道：“尾巴收一收，都翘上天了。”
江翊见他这般不正经，磨了磨牙，脚也不暖了，被子一掀把人压在身下：“你说的是哪根？”
隔着衣物都能感觉到热度贴着大腿根，莫庭晟屈伸自如，立马讨饶：“别，腰还疼着呢。”
江翊也并非索求无度的人，本就是想吓吓他，让他收了神通，见目的达到，便笑着从他身上翻下去，手却还搂着人不松，头埋在他肩窝间蹭着。
“真好。”他低声喟叹道。
莫庭晟被他的头发扫得耳朵眼儿都在发痒，正想推开他，一听这两个字眼神一闪，手落在他肩背上：“嗯，真好。”
呢喃似的感慨还没落到地上，莫庭晟“不让人省心”的报应便来了——当天夜里开始，他便发了高热，烧得整个人都有些犯迷糊，嘴里还嘟囔着“没事”。
将军府换了两三个相熟的大夫来看过，都说诊不出问题，江翊急得不行，冒着被一针扎死的风险夜闯姚锦华的卧房，硬是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塞进马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带回莫府。
姚锦华一路被推着进了莫庭晟的房间，始终黑着张脸。
莫庭晟是热症，江翊怕他再吹风会更严重，便把窗户都关上了，连床帏都遮挡得严严实实，姚锦华径直上前伸手就要撩，青雾见他那脸色只觉得他不是来看诊的，而是来杀人的，下意识就想上去拦着人，脚下刚一动，就被姚锦华吹胡子瞪眼指着鼻子骂了句：“小白眼狼！”
青雾摸了摸鼻子，难得乖觉：“师傅，辛苦您了。”
姚锦华从鼻子里喷出口气，撩开床帏的瞬间就和莫庭晟清明的眼神对上，一愣，心念一动，没做声。
江翊正要撩帐子进来看，被他冷声制止：“我说过，我看诊，不喜欢有旁人在。”
江翊手下一顿，也只好乖乖退出去立在帐外。
诊完脉，姚锦华睨了江翊一眼。
江翊没看懂他那眼神什么意思：“姚大夫，阿晟怎么样？”
“没什么要紧的，”姚锦华凉飕飕道：“只是他前些时日受刑伤了根本，眼下还没养好，又遭人不知轻重地折腾，加上吹了冷风，这才发了热症。”
他话没说完，床上的人就传来一阵咳嗽。
江翊有些懊恼，欠身行礼，正色道：“劳烦姚大夫了。”
姚锦华淡淡点头，点了点一头雾水的青雾：“你跟我回去取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