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诸事太平(2/2)
派人手的缘故,如今我们人手不多,细细想一想,其实和你搭伙的选择也不多。陈铭和阎复两人是上上之选,但陈铭以前的伙伴殉职后,他便始终独行;至于阎复嘛,即是世家大族又是江湖名人,不过他喜好结交草莽,离原先生的牌子在他这儿倒也不管用。”
韦肃心想:我此来长安定然是靠自己的本事,师父虽有威望,但依仗长辈岂是男儿所为?苏大哥未免有些多虑。只是此节不好与他说,便道:“阎捕快是河朔剑术大家,我若不被他瞧中,其实也是应该。”
苏嵘看出他心中所想,笑着道:“你尚年少,急什么。何况阎复是河朔名家,你不也有个‘芳草剑’的名头吗?我看过两年多闻楼排春雷卷,说不得韦肃榜上有名才是。”
韦肃脸唰地一红,自嘲道:“都是吹出来的,哪里有什么真材实料。”说罢急急转开话题,问的:“那别的呢?除却陈捕快和阎捕快,司里还有别的什么人?”
“急什么,”苏嵘笑着道:“芳草剑这名头也不差。”韦肃只是摇头。见他这幅样子,苏嵘也不打趣,笑着答道:“这两个是最好的选择,都是顶天立地的好汉子,不会让你失望。不过别的嘛,其实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捕快,无论是谁,能在巡捕司呆十年的,都差不到哪里去。”讲到这儿,苏嵘犹豫片刻,缓缓道:“不过也有几个不着调的,若是要和他们一起办案子,我倒宁愿你独行。”
“哦?”韦肃一愣,忙问道:“这又是什么意思?”
苏嵘微笑着道:“巡捕司网罗天下英才,不过大家都是习武之人,性情有时未免……古怪难测些,有些人做捕快绝对够格,可若要他们带新人,就几近为难了。何况我们这林子太大,有些人手脚生了锈,说不得还不如你。”
两人言谈间,倒是离赵稼事发的地方越来越近。
韦肃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意思,笑着道:“师父也和我讲过类似的话,他说偌大的江湖看起来清澈,其是泥沙都在地下,潜进去定然要沾染荤腥,要我洁身自好。只是我好奇,巡捕司有规矩束缚着,再差还能差到哪儿去?”
苏嵘嘿嘿一笑,回忆起这些年来司里的大小事,却并不直视韦肃,而是直直看着前方:“巡捕司能差到哪儿去?这话问的倒真好极了。这么多年,巡捕司大小罪状其实都被吏部和礼部的诸位告了个遍,偶尔工部还要参一参,你倒是说,巡捕司能差到哪儿去?”
韦肃显然是有不同看法:“然而我三月来所见,纵有懈怠或是出格之人,却只是有悖法理,于大道无损,这算不着说是差吧?”
苏嵘瞥他一眼,打趣一句:“韦大人这大道二字说的倒是轻便。”
韦肃挠了挠头,嘟囔道:“换个词也行,反正意思差不多。”
苏嵘转过头去,继续直勾勾盯着前方,神色恍惚:“你住司里,难道没发觉给捕快们住的院子空空荡荡,不少屋子都没人住么?难道司里铜板太多?其实是不少人被缉律司调过去充数罢了,本来长安巡捕司总司近千人,现在也捎带着天工、碧落两楼也不过三四百,林子小了,你看到的自然少。”讲到此处,苏嵘顿了顿,也没什么揭自家丑的癖好,便笑着道:“多的我也不说了,你以后慢慢接触就好,我说了也没什么用。”
韦肃也有分寸,微笑着点点头。
“不过提起这个缉律司我就气,本来也用不着我这五十多岁的老骨头出来巡查,偏偏那边不知道搞什么幺蛾子,真是成事不足。现在好了,就剩下三百多号苦力了。”
“话虽如此,长安一百零八坊,三百余人其实也是个恰好的打算。”
“什么恰好,凑合罢了。”
两人身影逐渐远去,浑然没发觉身后望楼顶上,直直站着个黑衣人。
倘若魏远书在,定然要夸一夸这黑衣人的卖相,细想一下,一身利落的黑衣,配着冰冷神色,俯视长安灯火繁华,简直是十成的话本主角,比起苦兮兮迈步走遍长安城的小捕快不知道强到哪里去。
黑衣人蒙着脸,只露出一对细长眸子,静静看向远处,在另一座望楼上,同样装束的黑衣以同样冰冷的目光望向紫禁城的方向。
东市九坊,十八座望楼,十八个黑衣人。
长安城毕竟太过宏伟,灯火再繁华,也有难以照亮的地方,望楼是长安城中高度仅次于紫禁城城楼的地方,但这也意味着,望楼之上,夜空之下,是常人视线不能触及之处,是光明之上的晦暗角落。
紫禁城城楼之上,燕北知一手按着墙垛,一手紧紧握住腰间剑柄。
旁人看不到,但他看得清楚,他知道这十八人是他父亲燕方皋布置的,却并不知道原因、目的,他只知道圣上准许,但刑部、兵部、京兆府、巡捕司皆无备案,而这十八人已经在东市望楼上守了三个夏夜。
他们在等谁?
燕北知忽的想起白天那位新任神捕,心中思绪万千。单以时若闻这个人而言,的确值得结交,但还不至于被郑朔、燕方皋两个人一齐嘱咐要“小心待之,坦诚待之”的地步,这相当于整个兵部对时若闻的态度都不会太差,燕北知第一次给时若闻下马威,未尝不是因为父亲和郑大人的嘱咐,少年意气,自然看不得别人风头高过自己。
燕北知只觉紫禁城里的风雨他越发地看不懂,就连禁军,如今也有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浮躁风气,禁卫那边太子久未回宫,秦望待下又温和有余,威严不足,连仪刀这种东西都轻言借出。父亲曾言“风雨先显于毫末”,此时紫禁城里的迹象,着实有些风雨欲来的意思。
“瞎操心。”
燕北知笑着低声自嘲一句,视线绕开东市的十八名神秘黑衣,看向长安城。
长安城中,有一座威名赫赫、治理江湖近百年的长安巡捕司总司,当中有天工、碧落、伏熊、濒湖、山海共五楼,有世人不知蹊跷只知十死无生的雷泽。巡捕司中,还有稽查江湖大小奸邪十一年、几乎是江湖共敌的总指挥使穆关陵及数百名捕。
有一座被江湖视作最大鬼窟的紫禁城,城中殿阁宫阙无数,亦有八百禁军、三百禁卫,居中的紫宸殿里,有个形容枯槁的书生,腰间常别个赤红葫芦,还有个老态尽显、外人看来昏庸不堪的皇帝。
城南有一座被称作天下铸匠技艺最高处的蓝白坊,铸剑铸矛铸甲无所不精。
城北有一座前朝耗尽国力修筑、随后被毁于战乱的道德观。
西市里,有个波斯人,额带不知何时已经换作素色。
城中瀚海医馆,此时有两位病人,一个是近禅而非佛的般若剑阁亲传,一个是从剑气森如海的青玉洲中走出来的问剑人。二者身份尊崇,却同样在生死两难间。
朱雀大道上,一人漫步其中,神色悠然,他两只手各牵着一个孩童,瞧着温馨和睦。
道德观中,叶金若坐在道德天尊塑像的头顶,双目紧闭,苍老面容中弥漫着死气。铜五站在殿门口,摘下了头顶斗笠。
城北客栈中,关漠又点起了一根蜡烛,烛火照亮他灰发和瘦削面容,和他手中的青鸾羽。
而老儒生秦问只在城北客栈里坐下,笑着问他那老友:“长安城近来如何?”
那老掌柜的笑了笑,从碟子里捡起一粒花生米丢进嘴里,笑着答道:“诸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