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诚意(2/2)
p;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叶金若点点头,笑着赞同,脸色却又一变,冷声质问道:“科世上岂有十全十美的计划?皇帝敢让我入局,所图谋的定然不小。自古只说商人重利,其实重利的何止商人?若是皇帝犯蠢,觉得叶某垂垂老矣,轻易便会中计,或者是他图谋甚大,一旦功成就千万代,为此不惜冒这个险,到时候,我又该如何?”
“叶先生所言,亦言之有理。”魏远书肃然道:“天下人皆重利,人活于世皆为利益来往而奔走,名利金银权势,皆是利益。但叶先生,倘若陛下与您所做的交易,其成功之后的获利,于陛下而言,甚至要远远高于您能带来的利益,那这交易,岂不是万分可信?”
叶金若神色讥讽,语气冷漠,“叶某自认这颗头颅又老又糊涂,却也没到毫不值钱的地步,什么样的成功,能换来比出卖我还要高的利益?”
这话没有半点虚假。江湖人若是能杀叶金若,不消半日,整个中原武林都会尊他为上宾;朝廷若是能杀叶金若,整座江湖也会一时欢喜,随即日日惊慌。但魏远书似乎不这么认为,他用力摇了摇头,沉声道:“敢问叶先生,皇上已是万民之主,人间最尊崇的地位,为何还要费尽心思来对付您?恕在下妄言,人皆有一死,叶先生能等到先皇龙陨,陛下又为何等不得?”
叶金若对这咒自己死的话自然没什么好反应,冷声回道:“无非沽名钓誉,赚一个青史留名罢了。”
魏远书点点头,深以为然:“皇位已是现世的极致,而死后却会由后人评说。皇位之上衣食无忧,自然会担心虚名。但叶先生,我还有一问。”
“请问叶先生,只杀一个叶金若,够不够皇上万世流芳?”
叶金若眼神冷冽,杀机大起,铜先生亦是身形微动,作势欲扑。
“找死?”
魏远书凛然道:“非是我贬低叶先生,于我眼中,于朝廷而言,于江湖而言,叶金若三字的分量之重,不在龙椅与玉玺之下,但请叶先生明白,史书非由江湖写,而是朝廷史官编纂。试想百年之后,今人纷纷逝去,唯有史书记得这些旧事。叶先生,您不是寻常凡夫,自然不在乎史书如何编排,但经由朝廷编纂的史书里,岂会写得真如现实一般?到时候史官定然要为朝廷留面子,春秋笔法一笔带过,皇上冒如此大的风险,到了史书上,也无非寥寥数字的结语,甚至概括为一句‘除一大恶’罢了。叶先生,并非不够,而是不能。”
这话讲的再清楚不过。朝廷编纂的史书上,不会将叶金若一介江湖匪寇写得多么厉害,也不会将铲除叶金若写得多么重要,因为一旦这么写了,就等同于承认朝廷不敌江湖,约等于皇上治国无方。到时候,所谓的皇上设计杀叶金若,只会在稗官野史、乡野传说中大书特书,或者被江湖人一代一代传下去,最终成为一个遥远的故事。
叶金若紧紧地看着魏远书,忽的笑了笑。这番话,不是身居高位者,是远远讲不出来的,纵使叶金若,也没想过这些问题。
“继续说下去吧。”
魏远书沉声道:“叶先生,皇上并非昏庸之徒,不会冒如此之大的风险,只为了这样的‘名声’,其实实话来讲,若真像叶先生想的那样,这骗局未免太简单,哪里骗得到您。”
“哦?”叶金若饶有兴致地笑了笑,忽的开口问道:“那倘若要设局坑我,得怎么来?”
魏远书一楞,摇摇头,苦笑一声,“叶先生说笑了。”
叶金若哈哈大笑,“若要设局,应当以我的欲望为饵,以我的力量为缰,以我不熟悉的地方为棋局,这三点,皇上只怕都做得到吧。”
魏远书凛然一揖,恭敬道:“叶先生说笑,可皇上何必冒着被千夫所指、遗臭万年的风险,只为了杀您呢?我已经说过了,非不能,实不该亦不必也。”
叶金若静静地看着魏远书,眼神之中掠过一丝迟疑,旋即化作沉思。而魏远书保持着长揖不起的姿势,不敢直视叶金若,后背已被冷汗打湿。
“继续说下去。”叶金若声音苍老,带着一丝微弱疲态。
魏远书松了一口气,起身来挂着恭敬的微笑,继续道:“叶先生,我的话您只需当做参考即可,您是世上少有的智谋无双之人,自然有您的考量,关于这个,我自当不必再说。”
“既然这一节揭过,那想必叶先生心中,仅存的问题便是:如若交易成功,圣上会的得到什么?而这得到的,又是否与风险相匹配?叶先生,且容我问个问题:连同陛下在内,本朝三代帝王,太祖平定乱世、创下基业,太宗稳民生、安太平,与这二位比起来,圣上需要怎样的功绩?”
叶金若微微皱眉,他不过江湖人,这些事情倒真不如身处朝廷中的人看得清楚。
魏远书微微一笑:,给出一个无可置疑的回答:“平定突厥之患。”
叶金若稍一思索,便明白了。太祖功德自然无可比拟,远非别的帝王能比,况且历朝历代将开国之人尊为祖,就是说这开国的大业,世上绝无仅有,天下第一。而太宗时治理内忧,成效显著,四方平安,治国之能亦是高明,但开国、治政既然都已没了,那剩下的功劳,也只有这平定外患一条了。
突厥,自太祖时崛起,自太宗时成祸,如今北方边关时刻警备,就是防备金帐南下。若是能将此祸了解,那这史书上必然留一大篇章。啧,想一想,平定边关的功绩,比起扫除江湖匪寇,真是强了不止一点。
叶金若忽的的笑了笑,想到一件趣事:太宗皇帝晚年写了一篇诏文,下令广传江湖,这篇诏文是写给叶金若的,不过朝廷找不到他,只好广发各地了。诏文的大致内容,是些劝降招纳的老话,其中有一句“朕平生唯有两憾,一不能毁金帐,二不能定江湖。”,现在看来,这第一条,他儿子倒是有想法。
“皇帝想法不错,”叶金若淡淡道:“可恕老朽愚昧,不知这平定突厥的军伍之事,与我一个江湖匪寇又有何关?”
魏远书微微一笑,“自然有关。若是有叶先生相助,何事不能成。”
“高公子,”叶金若微微摇头,“这种空话,不是你该说的。”
魏远书却摇摇头,语气坚决,“叶先生,请恕我无礼,至少目前为止,我能说的已然全说完了,甚至有些不该说的,我也说了。但是叶先生,您呢?”
叶金若并不恼怒,也不着急,只是悠然地抬头看了看星空,嘟囔了几句不知道什么,才回过神来笑着道:“高公子想听什么?”
魏远书轻声道:“诚意。”
叶金若叹一口气,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诚意诚意,世人总喜欢讲这些诚意啊、信任啊,毫无作用,我来帮你换个词。”他盯着魏远书,垂暮眼神中有凛冽寒光,“把柄。”
魏远书默然,这个词叶金若可以说,但他不能。
叶金若背着手,轻声唤了铜五的名字,铜五摘下斗笠,露出覆面的甲胄,森然而冷酷。
“我这儿没什么把柄,如果非要按你们的说法给个诚意,那便由铜五给吧。”
铜五应声上前,抬手取出后脖颈处一截甲胄,那残片银光闪烁,铜五合掌一握,银光不再,只留一枚锈迹斑斑的铜钱,隐约可见积善行德四字。
魏远书眼神一亮,伸出双手恭敬接过这枚江湖上人人敬畏的信物。
叶金若最后看一眼两人,转身离去,消失在大殿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