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往事与交易(2/2)

“高公子,”叶金若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你是个聪明的学生,我见过的人里,很少有像你这般讲的明白的。但愿日后,还有机会促膝长谈。”

魏远书心中大骂:我只愿在你坟茔上种一株桃木,再建一间茅房在旁边,镇死你这只老恶鬼。脸上却挂着三分得意,三分惧怕,三分自豪和一分神秘,说道:“来日方长。”

这个长字,魏远书咬的很重。

叶金若长长地打了一个哈切,垂暮神色更浓,像一个年老嗜睡的老人,转而看向黄叶,笑着道:“我听说萨珊王朝的国王被五马分尸,王后被乱石砸死,大皇子被剁成肉糜喂猪,一应皇室宗亲无一幸免,啧,你们拜火教那位导师,做事和我差不多嘛。”

魏远书心中一惊,没料到叶金若如此单刀直入,直接将黄叶的往事撕开。萨珊王朝覆灭一事是黄叶生平最大执念,亲族尽皆不得好死更是黄叶永生难忘的梦魇,魏远书知道,纵使拜火教覆灭千次万次,此恨亦难消,他猜到叶金若会说这件事,却没料到如此直接,不亚于在黄叶心头刺伤一刀。

魏远书余光注视黄叶,一时担心。

但黄叶并没有如何激动愤慨,只是眉头微皱,旋即化作一声悲叹:“叶先生消息果然灵通。”

叶金若摆摆手,笑着道:“我回去问了秦二几句,他和我说的,否则波斯远在万里之外,我哪里能知道地这么详细。”

黄叶微微颔首,并不接话。

叶金若自顾自地继续道:“萨珊王朝盛极一时,尊贵教为国教。后来王朝覆灭,皇室惨死,只留下你一个。啧啧啧,贵教那位导师既然都杀了那么多人,怎的还心慈手软了呢?”他语气骤然变得冷酷:“阁下,又怎么逃出生天的?”

黄叶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回忆往事:“我朝皇室深得民心,他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动手,只能诬陷我父亲被邪魔引诱,连同皇室宗亲都受到蛊惑,在教义里,这是不可饶恕之罪。在某一天,他布置好一切,用高深武功在百姓面前上演了一出好戏。但拜火教教义有言,孩童心思纯洁,邪魔不能侵入,我当时尚在年幼,自然躲过,况且王朝仍需一个王室血脉维持,贵国有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一招,倒是通用。”

叶金若连连点头,叹道:“那这教义,倒是还救了你一命?”

“救我?”黄叶忽的低头笑了笑,仰起头来神色凄凉:“教义害我亲人,害我百姓罢了。所谓孩童不会被邪魔蛊惑的话,也不过是他为了给那些孩子洗脑而编造的谎言。拜火教信仰智慧,做的却是蒙蔽百姓的恶事,我倒宁愿死在那年。”

“哎呀,”叶金若目光之中满是再真实不过的同情和怜惜,“可怜你了,当时你尚在年幼,日子一定难捱吧。唉,这样讲来,拜火教的人满口谎言,欺压良善,可恨呐。”叶金若话锋陡然一转,冷声道:

“可既然拜火教全是谎言,那要我如何信所谓神启?”

大殿之前气势骤凝,黄叶与魏远书顿觉呼吸骤停,旋即又恢复如常,但方才那生死一瞬的感觉却真实无比,魏远书下意识摸了摸脖子,心中大呼侥幸。

黄叶内力稍差,脸色也差得很,却还是强忍着回答:“叶先生,你错了。”

叶金若稍稍收回气势,眼神冷漠。

黄叶沉声道:“拜火教是堆砌在虚无幻象之上的高楼,所谓教义也不过是精心编织的谎言,但如此费尽心思编纂一部教义、创立一个教派,难道是为了财富地位?不然。昔日的第一任教主、后来的导师,在创立教派时便已然是波斯公认的勇武第一、智谋第一、财富第一,珠玉对他而言不过砂砾一般。他真正的目的,是创造一个身份,创造一个可以永远享有自己财富的身份,创造一个可以掩饰自己长生秘密的身份。”

“为了这个身份,拜火教设立导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为了这个身份,拜火教每一任导师都只由上一任导师挑选;为了这个身份,导师的传承被掩盖在重重石门后,那里名义上是每一任导师的陵墓,实际上却是替死鬼的坟茔和续命的圣地。”

“叶先生,”黄叶沉声道,“那重重石门之后的地方,便是长生的奥秘。”

叶金若呼吸变得急促,双眼不再浑浊,而是如同鹰隼一般锐利,“说仔细点。”

黄叶心知叶金若已经有了充足兴趣,鱼儿快要咬钩,此时便应当加些饵料了。

“叶先生,”黄叶并不立即回答,只是退后半步,以示尊敬,“叶先生是商贾出身,应当知道从商也好、交易也好,筹码与货物都是要摆在桌面上的。”

叶金若眨眨眼,点点头,倒是不生气,反倒露出一丝赞赏的笑容,“财货两清,盖不赊欠,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你没讲错。不过,你有一点没有想清楚。”

黄叶默然,只是盯着一脸冷漠的叶金若。

叶金若笑着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站在身前的两个年轻人,神色平静:“商贾才讲钱货两清,可我自三十岁过后,就不做商人,只做强盗了。”

叶金若摊开手,苍老面容上浮现一丝怀念,

“强盗只讲利,不讲义。”

黄叶闭上嘴,不再讲话——今夜的主角是魏远书,他只是货物。

魏远书上前半步,笑着鞠了一躬,起身微笑着说道:“叶先生快人快语,虽不再行商,却仍旧有一代巨贾的风范。说句老实话,若是叶先生不这么说,我倒是也有些不敢与您做这笔生意。”

叶金若“慈祥”地笑了笑,点点头,示意这个他有些好感的年轻人继续说下去。

魏远书笑了笑,握着折扇,遥指西方,“波斯远在万里之外,所谓的神鬼长生之说,也不过是这位黄公子的一面之词,叶先生纵使手段通天彻地,要查清真伪也要时间。不瞒叶先生,这所谓的长生延寿,我都不敢相信。”

“哦?”叶金若看着侃侃而谈的魏远书,好奇道:“那为何还要做生意?”

魏远书笑着道:“生意嘛,讲究信字当头,叶先生都摆明立场,我又岂能胡编一通,欺瞒于您?”

叶金若点点头,连声道好。魏远书继续道:“叶先生说自己是强盗,其实强盗难道不是商贾吗?商贾低价入、高价出,强盗则用刀剑换金银,说到底都是换来换去。所以,这生意是能做的。”

“叶先生讲利,那我二人自然得给,黄叶所说长生延寿的法门,此时是不能给的,这一点还请叶先生见谅,可为表诚意,我们却可以透露些别的。”

叶金若好奇道:“什么?”

魏远书笑着道:“关于波斯拜火教的一点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