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救与不救(2/2)
时若闻揉了揉眉心,见白清江闭嘴不语,便知道他只怕是没什么好说的了。
“没话说了?”
“没话说了。”
时若闻也知道白清江也不会去查案子,便问道:“小魏呢?”
“不知道。”
“多半又是去玩了,”时若闻沉吟片刻,又一连问了诸多与此事有关的细节,但所获线索着实有限。
这时节真奇怪了,时若闻背着手,眼神闪烁,一言不发。城北客栈住着关漠,刘千财之死或许迎来叶金若,青玉洲问剑之人昏迷不醒、武功全失,般若剑阁嫡传弟子被人追杀,宫中有人密谋造反,六部尚书被皇上急诏宣去议了一下午的政。桩桩件件都挤在一天发生,哦对了,还有那春风渡的遗孤,什一堂的暗桩,冒着被时若闻诛杀风险潜入长安的王植。
时若闻觉得自己仿佛处在风暴中心,暂时的平静之后,就会被撕成碎片。
“呼~”时若闻吐出一口浊气,平静下来。
“宋大夫,弘忍伤势如何?”
宋意何听得时若闻问,却并不立即回答,而是上前先一诊脉,才起身回道:“与赵稼类似,都是用了不该用的力,使了不该使的劲,通常来讲,除了功法特殊以外,人习练内力,都是内力经由丹田流向四肢百骸,但是这二位以损伤体魄和本源为代价,求得功力暂涨。这一节,我也不多说什么,二位自然明白。”
“但正如佛家所言,有因必有果。获得超出上限的力量,就会损害作为容器的经脉和丹田。赵稼用青玉洲秘法催动内力增长,弘忍则是用不知道什么古怪法门,获得类似于禅宗他心通的能力。这两人经脉丹田都被损,但赵稼功法使然,经脉的伤势重些,弘忍的体魄强健,经脉方面倒是小事,却伤及灵台方寸地。”
时若闻一怔,概括道:“弘忍……伤了脑子?”
宋意何颇为无奈地点点头,“见识过、体会过般若剑阁功法的,死人绝对比活人多,活人绝对没有我医馆一年的病人多。剑阁行事又向来不死不休,谷中也少有给他们治病的记载。单以武道论,剑阁又不亚于我七情谷,
所以简单来讲,就是没经验。弘忍的伤,我能治好,但既要治好他的伤,又要不让弘忍变成痴呆,我没把握。”
时若闻想到被般若剑阁赋予厚望的弘忍可能变成傻子,就顿时觉得头皮发麻。般若剑阁行事最出名的就是以杀止杀,堪称江湖诸门派中杀心最重的一个,被他们盯上,大致类似于被什一堂点名,巡捕司若是处理不好,后果只会越变越差。
“那楚大夫怎么说?”时若闻只得问道。
宋意何小心看了一眼屋外楚玄云的方向,轻声道:“可别说这话。谷里的人都知道,楚师叔是从来不救般若剑阁之人的,更何况是弘忍这种金字招牌似的弟子。”
“这是为何?”
“不知道,听诸师叔伯说,自从楚师叔完成杏林试后,就再没听他提起过般若剑阁四个字。”
七情谷的杏林试,是要谷中弟子往中原各地行医去,有诸多规矩,与青玉洲问剑相仿,关于这一节,时若闻只知道昔年楚玄云化名夏冰游历天下,至于别的,碍于规矩并不知道。他摇摇头,不想这些细枝末节,只问道:“宋大夫,治好弘忍,你有几分把握?”
宋意何踌躇片刻,生出两个手指,旋即又叹一口气,摇摇头,收回了中指。
“一分?”
“什么一分,”宋意何自嘲似的笑了笑,叹一口气,摇了摇伸出去的食指,食指的影子被烛火拉的很长。
“是一分都没有。”
时若闻紧接着问道:“那如若是换了楚大夫呢?”
宋意何想了想,收回手去,答道:“楚师叔天资绝佳,是医道奇才,自然比我有把握。可究竟有几分,只能问他自己。”
时若闻苦笑一声,凝视着病榻之上、眉头微皱、似乎在忍受极大痛苦的弘忍,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就如今来看,楚玄云与般若剑阁早有宿怨,这宿怨,或许是楚玄云年少时游历天下时就结下的。
少年时所认识的,只怕要纯粹而深刻地多,纯粹的恨和纯粹的感情都只出现在这个时候,时若闻不知道楚玄云少年时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绝不是应该在此时被揭开的。
“宋大夫,”时若闻最后问道:“你可知,有什么办法,能让楚大夫……施救于弘忍?”
宋意何只是苦笑,“楚师叔年轻时曾为破难题枯坐十日,也曾孤身入险境取药救人,甚至冒天下之大不韪入巡捕司,与江湖决裂。时大人,若是我说我能劝,你难道信吗?”
时若闻沉默了。楚玄云的性格只怕巡捕司无人不知,坚毅果决,从不食言反悔,如今他态度已然明了,绝不愿施救于弘忍,那只怕穆关陵来了,也只能摇头而去,况且楚玄云于巡捕司有恩,岂能胁迫于他。
一直静静地看着弘忍的白清江,脸色也越发阴沉,眼神闪烁,心中煎熬,房间内片刻的寂静过后,他忽的开口道:“我去求他便是。”说罢,径直快步出门去。时若闻和宋意何一愣,不知道这糊里糊涂的捕快要做些什么,连忙跟着出去。
而白清江只是静静地站在楚玄云面前,盯着这位白衣医仙。
“请楚大夫出手相救。”
楚玄云背过手去,眼神冷冽,语气阴沉:“我楚玄云什么人都救,唯独使剑的和尚不救。”
白清江自小便是兵家隐脉传人,身份何其尊贵,他从未求过人,又怎知如何求人,时若闻看着这个心思单纯至极的捕快,在他身后缓缓道:“清江,楚大夫自有隐情,我们另寻他法便是。”
白清江眼神变得茫然,不知所措,他看了一眼时若闻,又看了一眼弘忍的方向,又看了一眼神色冷漠至极的楚玄云。他回忆起西郊中和弘忍相斗的每一个瞬间,回想起清净剑和玄晖长枪的每一次相撞,那时的无力感萦绕在他心头、肩上、手中,逐渐变成心魔。
这是他的心魔,这是他的敌人。
他缓缓撩起衣裳下摆,跪了下去。
“白清江,不可如此!”时若闻断喝道,“给我站起来!”
白清江只是平静地跪下,轻声道:“白清江请楚大夫相救弘忍。”说罢,咬着牙,就要磕下去,却被一柄横刀截在咽喉,不得叩首。
“你这是要做什么,”时若闻怒道,“你快些起来,我巡捕司还怕找不到办法吗?起来!”
白清江只是摇头,语气悲凉,“伤及灵台,迟一分便是误一寸,长安城内外,再无楚大夫这样的医生了。”说罢,就要强行叩下。
楚玄云看着这一幕,忽的冷声问道:“弘忍与你相识不过半天,你为何要如此行事?”
白清江只是回道:“弘忍胜我轻而易举,我胜弘忍却难如登天,我不服,也不愿如此剑客死于这等可笑境地,他本可以杀我,却不惜耗尽精力只败我不杀我,我若看着他死去,又如何立足于世上。”
“请楚大夫救救弘忍,也救救我。”
白清江额头终于触地。
楚玄云闭目屏息,一袭白衣忽的生出孤寂之感,他仿佛已不再这儿,而是在昔日少年时。
他想起少年人的种种,终于叹一口气,带着无比的疲惫和全身力气,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