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公子本何相(2/2)

嘿,这可少见,长安贵为国都,这种飞檐走壁的事情可不多见,若是被巡捕司的巡查捕快或是京兆尹及其他一些人看到,可就要出点事了,何况这种节点。魏远书面不改色,隐约见着那人影去往北边的安善坊方向,却不想节外生枝,依旧朝着蓝白坊去。

所谓蓝白坊,是原先的青龙坊,只是此坊非彼坊,说起来倒真像绕口令。魏远书慢慢走到这片所谓“铸奇”之所,亦是哀叹一声,无他,本就夏日炎炎,此处却是铁匠的老巢,炉火烧的正旺。

这处地方虽是带着皇上的意思设立的,却也不是什么禁地,常人亦可出入,多有江湖人士来这里挑选兵器,少不得韦肃原先那佩剑也是此处买的。只是此间林立大小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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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铁匠铺子,多是打些寻常刀剑,要买到真正的利器乃至于神兵,还是要去另一座蓝白坊。

魏远书摇了摇头,每次来这里都会想:钟先生为什么不给宗派改个名字?他摇了摇折扇,却没有散去恼人的烦躁和闷热,只是引来了周围一些粗糙汉子的注视。虽说江湖上也不都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但像魏远书现在这幅打扮,却也不是蓝白坊常有,倒像是国子监的书生。魏远书倒是不在乎,他要是穿巡捕司的衣服来,只怕要惹上更多白眼。

他一走进蓝白坊的街上,就有几个伙计打扮的上来,无非是见他不像常客,上来大吹一通,兼之各式买卖,算算日子,魏远书也有段时间没来这里,倒是觉得这些人亲切,只是他毕竟换副皮囊,不能像做魏捕快时那样,和他们胡吹一气,心中暗道一句可惜,旋即向周围几个使力拉扯自己的伙计道:“你们几家各吹各的,我也不知真假,不如你们回店里寻了真货出来,我也好做个打算。”见一众伙计迟疑,于是又道:“我自然不会走,这样,你留下看着我。”说罢,拉了一个眉眼瞧着老实的精瘦伙计,说道:“他做个公证嘛。”

魏远书讲话诚恳,又配着这幅温良恭俭让的脸,几个伙计也就撒腿回店里搬东西,临走时还撂下几句话给那精瘦伙计,什么“看好人啊”之类的,待到走的稍远,魏远书就对那瞧着老实的伙计道:“嘿,你刚刚说你家刀剑便宜结实,我看你相貌老实想必不会说谎,你快去找一把三尺长剑来,我在这等着,这是跑腿的钱。”说罢塞了几枚铜板。

其实这伙计的店离的最远,魏远书却瞧着他模样忠实,方才讲话也支支吾吾,虽说心里稍稍愧疚,却也不得不骗,那伙计面露喜色,点点头就冲向店里。魏远书暗道抱歉,身影一转窜入人群,向蓝白坊西南一隅行去。

这蓝白坊顶着皇上的招牌,故而管的也松,否则长安城内,是断然没有江湖人士能建起一座四层高楼的,魏远书抬头看了一眼挂着的“勿倚干戈锐”的牌匾,再细看左右门柱的楹联,右书“留一刃以自省,莫道生死易”,左书“执百兵以奋勇,尚思人间难”。

“钟先生铸剑的本事比做对子的本事,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啊。”魏远书喃喃道。

他把扇子插在腰后,慢悠悠地走向楼中,两个守门的壮汉手执水火棍,正要阻拦,就瞧着一块明晃晃巡捕司腰牌,上书一个律字,只是背面刻着谁的名字,就不知道了,连忙后退,做个请入的姿势。

魏远书不由得感慨一句背靠大树好办事,向二人点个头,径直走入大堂后院。这大堂瞧着宽敞,实则并无多少人,反倒是三两个伙计坐着闲聊,也难怪没人,谁乐意在京兆尹眼皮子底下买这种杀人的东西。伙计们见着魏远书进来,刚要招呼却见着一块银子飞过来,随之而来一句“我知道规矩。”,几位伙计也是混日子,笑着招呼一句“爷,您有事吩咐。”几个人便分钱去了,任由魏远书信步走入后院。

后院里草木花鸟倒是不少,像个庭院,只是附近的铁炉子糟心,花花草草长得没精打采,魏远书瞧着这些灰,心里都不舒服。

绕过一道弯曲回廊,眼前就不是草木葱“郁”了,而是一片正在开垦的小农田,农田里还立着一座不伦不类的亭子。若不看四周高墙,也难想到这是寸土寸金的长安城。那农田中间,一个高大身影手执锄头,挥汗如雨,魏远书瞧着这卖力的架势,站在阴凉处笑着喊道:“钟先生,您锄多久了?”

那高大身影头带遮阳的斗笠,赤着上身,露出黝黑肤色和壮实的胸膛,听着有人喊他,就停下手上动作,擦一把汗,拄着锄头回道:“一个时辰。敢问客从何处来啊?”他声音洪亮,且相隔数十尺之距,声音却凝成一线,丝毫不散,仿若站在魏远书身前答话一般,内功不可谓不高。

魏远书都觉得有些震耳,心道:钟先生武功怕是和老头子平分秋色了,唉,又多了一个打不过。嘴上喊道:“客从江东来,用身上珍惜之物,向先生换一把好剑。”

那钟先生扶了扶斗笠,又问道:“是何物?换何剑?”

魏远书觉得钟先生回话的声音更大了,隐约间心神都为之一震,当即回道:“用我一壶酒,换先生所背的匣中剑。”

钟先生并未背剑,魏远书腰间亦没有什么酒壶,两人一答一和,魏远书的内力虽不如钟先生,但自有高墙,而这位钟先生的声音,却只到魏远书耳中,这一番莫名其妙的对话,也就没人听到。钟先生压了压斗笠,把锄头使力一压,立在土里,向亭子处一指,随即迈步走入一处的亭中,魏远书看一眼赤日炎炎,也只能叹一声,走向那乘凉的亭子。

虽说这农田像模像样,可这亭子着实是格格不入,魏远书低头快步走入亭中,重获阴凉之际,亦听得一声轻笑道:“小魏,你这个样子倒也像个书生。”正是那钟先生。近看钟先生,才觉他不止高大,且身形魁梧,留着一寸短须,五官亦露出一股凶煞之感,只是双眸竟为淡金色,不似噬心恶鬼,反倒像那护法金刚,自有其正气。魏远书摸一把汗笑着道:“钟先生,你可不像农夫,倒像是我新读的一本书里的人物。”

两人都坐在亭间石椅上,钟先生却比魏远书高了一个头,魏远书要微微抬头才能与之对话,着实有些滑稽,魏远书自恃还算个七尺好男儿,只是人比人,气死人呐,他笑着继续道:“我新读一本传奇故事,当中有个道士,做法招来一个名唤黄巾力士的,‘仿佛有一丈身材,纵横有千斤力气’,你说和你像不像?”

钟先生愣了一愣,旋即笑着摇摇头道:“你小子,没正行。”这钟先生名叫钟云乐,实则不是纯正汉人,乃是好几十年前一西域来客,牵一异兽来中原,献于太祖,那异兽长鬃金毛,威风凛凛,先皇大喜之下许他汉人身份,赐名钟尚,那西域来客定居中原,生下一子,就是当今天下第一铸匠。钟云乐自小体格壮硕,现如今年不过四十,力能搏虎,体格亦是非同常人,他眸子里那一抹淡金,便是身世所致。

魏远书与他其实相识久矣,故而也熟络,笑着道:“钟先生怎么知道就是我,不是其他人来?”钟云乐指着魏远书的双眼,说道:“你这双眼睛我认得,易容不到骨相,细看之下,这儿还是有特征的。”魏远书一怔,他原以为钟云乐是猜中的,却不料真有破绽,当即问道:“可是我哪里出了问题?”

钟云乐摆摆手,说道:“你没什么问题。是我自小因这一双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另类,就常观察别人的双眼,久而久之成了习惯,也就能有这本事了。你这面容是二等的丹青相,哪里是轻易能看出的。”魏远书还不知道这一节,也是虚惊一场。

饮了一碗消暑的茶汤,钟云乐开口道:“你既来,事情应该也差不多了吧?”他声音有些过分洪亮,魏远书揉了揉耳朵,说道:“除宋归梦外,其余“六反”皆已入京。”

钟云乐倒是没注意到魏远书的小动作,继续道:“无妨,心决在长安就好。”魏远书点点头,随即又有些担心道:“虽说一切并无什么问题,但我总觉得不妥。”钟云乐拿起斗笠一边扇风一边道:“担心什么?”

魏远书皱了皱眉,道:“西山的事情,太伯祠的事情。还有那陆随,詹印,介天柳等人。”钟云乐手上扇风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继续,说道:“做下这些事的人既不敢现身,必定有所忌惮,不必太过费心。我知道你不喜这些恶人,但这也是不得不走的一步,事后自会给他们一个稳妥的处置。”

何等处置?魏远书亦不知,只能随意嗯一声,转而问道:“我上次来这院子,这里还算是一处花园,怎的改成这样了?”钟云乐面色之上露出一丝悲哀,却笑了笑,问道:“你上次来,是一年前了吧?”

不待魏远书回答,钟云乐却自顾自道:“生死之祸罢了。我有一友人,死于我铸的剑下,她最好农桑之事,我却出不了长安,只好这样,自我安慰罢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魏远书暗骂自己一声,道:“钟先生莫要自责,兵者不详,并非你的过错。”钟云乐苦笑着点点头,不再谈及此事,转问道:“宋归梦入长安一事,最为关键,你要多上心。”

魏远书点点头,好奇问道:“钟先生和宋归梦之间,若是遇上,谁胜谁负?”

钟云乐指了指自己种的地,道:“我所练的功夫才初有大成,就和这地一样,须得时时开垦,才能种出点什么,宋归梦却已然快在收获之时,我比不过他。”言语之中,虽自认不如,却也听不出来什么服气的意思。魏远书闻言,却不知为何想起时若闻,将他伤愈一事大致讲了,钟云乐沉思片刻道:“时若闻此人刚毅果决,若非内伤困扰多年,功夫也不会在我之下,现在就算治好,也已经内衰,不是什么大问题,他是巡捕司捕头,与我们并无冲突,无须多管。”

魏远书心中微叹,老时自己都打不过,真是衰。旋即倒了一碗茶,与钟云乐谈起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