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忽程结案词(2/2)

福海堂虽被人贬斥为“下九流”,但这大堂里的装饰却十分的上流,桌椅挂画,雕纹瓷杯,无一不是上品,而越过这大堂去往后边,则可见着不少经义典籍、珍贵书画,似乎还有不少绝品。

文雅厅堂之中,刘千财的尸首依旧在那张不堪重负的椅子上,面色已然有些发青。而正在仔细检查尸体的赵承祁,今日没有穿官服,而是换了一身白色长袍,更显得玉树临风。他显得有些听着脚步声,抬头一看,是时若闻与魏远书二人。

“时捕头,魏捕快。”赵承祁微微欠身,笑道:“二位来的倒早。”

魏远书碍着等阶,也不想说些客套话,便抱着剑半倚着门框,并不答话。时若闻上前几步,抱拳作礼,回道:“分内之事,理当如此。”随即问道:“敢问赵指挥使来这儿,有何要事?”

赵承祁听着这直白的质问,微微一笑,反问道:“时捕头此言差矣,缉律司也有缉盗之职,我来这儿也是应当嘛。”

时若闻却摇摇头,道:“这话就有些不对了。赵指挥使既然身负皇命,就直说便是,何苦拿缉律司压我。”

赵承祁惊讶道:“时捕头怎知我身负皇命?”

这话其实便是承认了。时若闻神色平静,解释道:“没什么,猜一猜罢了。这案子事关重大,缉律司又身负重担,皇上有令也是应当,况且不着官服入此等罪案现场,可是重罪。”

赵承祁笑着点点头,说道:“是我唐突了,给时捕头赔个不是。”说罢,拱手作一礼,继续道:“时捕头猜的却也不错,这事确实惊动了皇上,那封信太过莫名其妙,我也正是因此而来。”

所谓“那封信”,即是西山案发的起因。昨日午后,大雨倾盆之时,值守的捕快却忽的在巡捕司门口那尊狴犴石像口中,发现了一封信。这信字迹潦草,纸张也无特殊之处,显然寄信的人并不愿被人认出。

亏得狴犴石像是伏地欲扑的姿态,这信被遮挡的正好,才没被打湿。而信上也没太多内容,只写了一句“天诛福海堂刘千财于长安西山外。”

这种话江湖天天都在传,那些个有名有姓的恶人,那个不被天诛地灭几百次?但这信能瞒过巡

捕司值岗捕快,送到狴犴石像口中,定然是不一般的,况且那柔软纸张还刺入狴犴咽喉处数寸,这份劲力更非同一般。

于是乎,时若闻便有幸作为当天的领班捕头,率领数十个捕快去往西山。那一趟本意其实不是寻找刘千财,长安内外有巡捕司在,福海堂怎敢冒死在西山安家?但却不料真的找到这处宅子。

时若闻略一思索昨日那封古怪的信,缓缓道:“那信的确怪的很。按理来讲,以薄纸刺入顽石,也只称得上优秀,不是难事。但那手法着实太过普通,毫无技巧可言。”

赵承祁笑道:“是了,毫无技巧,纯以精粹内力打出的暗器,可就不一般了。还要避开巡捕司耳目,一心二用之下,江湖只怕没有几个人做得到。”

时若闻深以为然,只是仍旧不明白缉律司来做什么,此类案件巡捕司见的也不少,皇上就算急着让新建的缉律司做事,也不必如此匆忙,大可等到巡捕司查到关键,再来雪中送炭,总好过此时便急切地来,倒不免带上几分争功的味道了。

赵承祁大概也明白这其中道理,微笑着解释道:“此事却也不是缉律司有意为之,而是和我们正在查的案子有关。”

时若闻面露疑色,缉律司中虽多是巡捕司旧人,但毕竟门户有别,他也不清楚缉律司的动向。

赵承祁继续道:“我们这边查的案子,是一桩灭门大案,凶手为素秋一脉掌门,宋归梦。”

宋归梦三字一出,不远处依着门廊的魏远书身形微动,神色凝重起来。时若闻亦是皱起眉头,“宋归梦?素秋一脉重出江湖?”

赵承祁倒是没多少诧异神色,反倒有些平静,“时捕头这话有些不对了,素秋何曾离开过这江湖,只是找不到他们踪迹罢了。”

素秋一脉,是朝廷的头号眼中钉,二者间的血仇一层盖过一层,你来我往,最终铺就成紫禁城的赫赫威名。多年前素秋甚至试图攻入新建成的紫禁城中,被杀的几近灭门,却也几乎断送了朝廷的武脉,从此朝堂之上再无那可称得“万人敌”的武将,直至今日。

但素秋这一脉偏偏苟延残喘到今日,且每一代掌门,都是武艺卓绝之辈,均以屠龙为己任。虽说从无得手时候,但也杀的皇上不敢随意出京。而前些年宋归梦更是横空出世,专杀成名高手,无一次失手,为隐约被视作当代的天下第一。

这个位子可不好坐,但宋归梦却坐的稳稳当当,一坐便是近十年,期间遭受大小数十次围杀,却连伤都未曾伤到他。碧落楼甚至有一支隐蔽暗桩,藏的极深,专为追寻宋归梦的踪迹而设,且持有一只完整兵符,可调动兵马弓弩,为的就是要不计性命地杀掉这个大祸害。

时若闻身处巡捕司,比寻常江湖人知道的更多,却毫无半点知己知彼的胜券,只是深感无奈罢了。

赵承祁继续道:“我们查的是什么案子,受规矩所限不能告知时捕头。但宋归梦确实在长安一带显出行踪来,皇上疑心西山与他有关,才命我来这里的。且刘千财喉头有一点微红,似血似朱砂,是素秋前代掌门俞左的‘危石散’无误。”

时若闻昨日倒没看到,上前几步细细查看,确实有一点诡异殷红。他心下了然:素秋确有这个本事,但宋归梦无缘无故为何要杀刘千财,放任福海堂祸害天下岂不更妙哉?但这问题有些不当,他也没问出口,只问道:“既如此,敢问皇上可有什么谕旨?”

赵承祁笑着摇摇头,“不是谕旨,是定论。请巡捕司知事捕头时若闻接旨吧。”

这位白衣指挥使即便是讲“接旨”二字,也没什么恭敬神色。但时若闻却心头一惊,当即单膝跪下,神态恭敬。

他难免有些惶恐,他如今查的东西牵涉颇多。

赵承祁自然不是冲着他来的,但时若闻既有这个态度,他也乐得如此,当即一字一句道:“皇上有旨,西山福海堂一案,即刻起由缉律司同巡捕司一齐查办,然朕大寿在即,不可多生祸端,招致非议,外邦异族纷纷入我长安,更不可堕我国威。故此案搁置,日后再议。钦此。”

时若闻本来听得“一齐查办”四字,原以为要费大力气,谁知却要搁置一旁,当即起身,语气之中满是不解,“可,这事既然牵涉素秋,怎可随意搁置?”

赵承祁摇摇头,语气之中带有一丝不容置疑,

“时捕头,这是谕旨。”

时若闻无奈,口诵万岁,接了这莫名旨意。

而赵承祁点点头,并没觉得时若闻有什么失礼,反倒有些敬重,说道:“时捕头也不必担心,长安固若金汤,也无须畏惧他宋归梦。”

时若闻不再多言,只问道:“那这宅子,待搜一搜有无密室后,便封了,一应事物自有内务处理封存,如此可好?”

“自然可以,”赵承祁面色不变,笑着道:“虽说皇上要我们两家一齐查办,可毕竟巡捕司是前辈,在下全听时捕头的话。”

说罢,这位指挥使叮嘱几句小心行事一类的客套话,便告辞离去。

魏远书依着门框,笑着说声“不送”,神态惫懒,赵承祁却只是点点头,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只轻声吟诵一句旧诗:

“欲邀击筑悲歌饮。”

这句话,时若闻没有听到,院落里的捕快没有听到,但魏远书听得清楚。

这惫懒捕快依旧那副样子,只是握剑的手更紧。他悄悄眨眨眼,带着一丝了然。

而时若闻依旧在检查那具尸体,有些疑惑为何昨日没有发觉危石散的迹象,莫非这药发作需要时间?但碍于不通药理,只好等仵作检查了。

不多会,一个年轻捕快跑进来,有些紧张也有些兴奋,

“时捕头,魏捕快,发现一间密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