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2)

学琴了。妈妈讲了很多,说看我这么辛苦,剥夺我的童年,她舍不得,希望至少我能过一般孩子该有的日子。

我看着妈妈,妈妈的嘴一直动,可是好怪,妈妈的声音越来越模糊,到最后我仔细听都听不清楚了,就像录音带慢转时,声音全部黏在一起,怎么努力听都捡拾不到音阶那种感觉。

我的生活突然变得很正常,早上不用晨练,转学到普通公立国小上课,下课后也不用再和姐姐音音一样到处补习,晚上有充分的时间写完老师交待的家庭作业,不到九点就能就寝。

这种状况下,我跟妈妈和姐姐相处的时间当然少得可怕。起床时,妈妈已经带着姐姐出门,那间私立音乐国小离我们家很远,为了赶上七点半的上课,她们六点不到就得出发。

下午放学回家,妈妈一定还在各个乐器补习教室的一角等姐姐,或许还说插几句话做纠正。

晚上,是比较有机会看到她们风尘朴朴回家的时候,可是一回家,姐姐就得钻进特制的隔音练习间,妈妈也会在里头协助姐姐做录音或指导的工作。

也幸好姐姐真的很争气,她肯努力、有天份,已经有音乐评论家说她长大后的表现绝对会超越爸爸。

因为姐姐,最近爷爷奶奶也开始对妈妈释出善意,还会邀请我们去爷爷奶奶家玩。

姐姐像发光体,到哪里都是主角,然后我越来越沉默。原本我就是个不太爱说话的小孩,忙碌的幼年期让我失去跟同年孩子沟通的机会,等到我有时间时,我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师在学期评分时总会写上几句,说我个性太过内向,请家长帮忙注意。

可是评分表根本没人看,妈妈几乎不在家,她早就给我一个印章,老师需要家长签字的考卷或连络簿就拿那个盖。

不管老师写了什么,也只有我看得到。其实学校也早就知道,我是那个天才钢琴少女的弟弟,有些事,只要我的行为学业没有异常,老师们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公立国小的老师很忙,有太多的问题学生和问题家庭要他们处理,我这种的,根本不是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事。

沉默换来沉默,在学校我没有什么朋友,下课时我在位置上看看书,吃午餐时也不会跟任何一个同学并桌吃饭,更别说是交换便当的菜了,我的便当永远是早上从小七买的微波便当,谁会想换这种东西。

就在我看着课本发呆时,同学们突然都站了起来,我才想起这堂课在上周老师说过要换到实验室去,匆匆忙忙我拿起课本,小跑步到走廊上去。

前头有几个男同学在打打闹闹,走得特慢,我怕晚到教室会没有好位置,从靠近栏杆的地方想要超过他们。

走廊不宽,他们又走得很分散,为了超过他们我踩上了放在栏杆旁的水桶,正要跳过去时,靠近我的男生被他同伴推了一下,撞到我。。

天空,出现在我眼前。站在水桶上的我,腰部比栏杆还高,我的身体往后倒,从三楼摔了下去。

有一瞬间我真的失去意识,可是被四起的尖叫声吵醒,睁开眼,我发现自己躺在泥土地上。

运气真的不是普通的好,事后我这么想。从三楼掉下去时,我先是被两株树的树干给勾到,划破了衣服,但皮肤连刮伤都没有。

然后,原本是水泥地的一楼地板刚好要重建,前两天工人才把水泥给打掉,又洒水湿润了褐色的泥土地。

我摔下去,只是吓傻了,不过,学校当然紧张死了,让我坐上生平第一次救护车,送到台大医院去急诊。

有人跟妈妈连络上了,妈妈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我耳里:“乐乐!乐乐你没事吧!妈妈马上赶回去喔,别怕别怕。”

我原本不怎么怕的,呐呐的跟妈妈说声“嗯”后,挂上话筒,突然眼泪冒了出来。

原来我很害怕,从三楼掉下去的事实让我害怕极了,我好想看到妈妈,要妈妈像我小时候一样把我抱在怀里。

妈妈没有马上出现,我也不意外,我知道妈妈和姐姐去台中,坐车赶回来也要个两、三个小时。

就在我觉得妈妈应该快出现时,一个护士小姐拿了个手机过来,要我接电话。是妈妈。妈妈说,她跟医生谈过了,知道我没受什么伤,说我运气真是好。

然后说,因为这场表演是海外的某某大师特地来台举办,不看实在可惜,妈妈跟姐姐看完会马上赶回来。

马上这个词,在这种时候出现,好像很可笑。我说“嗯”一样没多说什么,然后按下切话键,把手机还给护士小姐。

没受伤的我,继续待在医院好像也怪怪的,我问护士小姐我能不能回家。护士小姐有些为难,她说怕我会出现事后脑震荡的症状,问我有没有大人能来接我。

我眨了眨眼,想了想,又向护士小姐借了手机,打给一个人。不到三十分钟,一个男人匆匆赶来了。

“陈哥哥。”我坐在病床上,跟他挥挥小手。陈哥哥好像很紧张,满头大汗,眼镜都滑到鼻尖了,有点好笑,不过我笑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