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靠近(2/2)
在上高中之前的暑假,某个夜晚,刚刚父母发生争执,父亲摔门而去,母亲熄灯,她躺在母亲身边,在黑暗中静静听母亲讲述往事。
“我跟着你爸来到农村,放弃了城市生活,放弃好的工作,嫁错了人。刚结婚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没有柴火,烧不起炕,屋子又漏风。晚上睡觉盖着被还冷,夏天时,被蚊子咬的整个腿都被抓烂了,后来慢慢习惯了,蚊子也不咬我了。我跟你爸什么活都干过,什么都没干长。其实这些在结婚以前就已经显露出来,那时候做生意就不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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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也恨父亲,她爱自己的女儿,捧在手心里的女儿跟这个男人受到的苦难是前所未有的,怎能不怨呢。这怨气她从小听到大,对她父亲的埋怨全部渗透进她的童年,她的生活,直到开始学习功课,把自己锁进卧室,闭起眼睛,捂住耳朵,关上嘴巴,屏息凝神。
她的母亲挺着大肚子,手在利索地搬砖的时候,突然剧痛,在没有任何预兆的前提下,苏木屿将要提前脱离母体,降生在这个一直渴望逃离的家。
年轻时,母亲的家庭虽然不说富裕阔绰,但是按照农村的条件还是要好很多,能吃饱,能穿暖,能像样得活着。无法吃苦放弃了在学校安稳的工作,与对象在社会上鬼混,她坠入了爱河,在男人的花言巧语以及许诺中无法自拔。爱情的致幻力量一点不比毒品弱。
后面的故事,外祖母对她说过:“你刚出生时,他两手空空地赶来,什么也没拿,我问钱呢,哪有生孩子不花钱的。当时天快黑了,你妈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那会儿住在你爷爷奶奶家,你舅舅知道消息马上就过去了,背着他妹妹跑了十几里路,当时你爸妈为了省钱找了一个小诊所,结果生不下来,到处折腾。因为没钱,怀上你的时候什么好吃的都没有,没有补营养,还得下地干活。你被生下来的时候又瘦又小,还不会哭,怎么打都不哭,后来我一用力你才哭。又是找医生,又是找算命的,打了几天针才有所缓和,活了下来。”
母亲缓缓地说:“其实,在之前,我还有一个孩子,没打算要就打掉了。几年之后,好像三年之后吧,又有了你,当时生活条件不好,也没想要,但又怕以后怀不上,就生了下来。你三四岁的时候,生病就是常事,夜夜那样高烧,一直烧,吃药如同吃饭。你对中药都不怕苦,很容易就喝下去了,让吃什么就吃什么。你爸到处赌博,赌掉你奶刚买的电视机,偷钱,打仗斗殴被警察追,你舅舅给他跑路钱,让他逃去外地,翻墙逃跑还摔坏了腿。”
苏木屿被母亲带回家,父亲的朋友来家里喝酒,狭小逼仄的空间放上一个桌子围上一圈的人,转身都会困难。苏木屿坐在炕上,直视着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喝酒,吹牛,调侃,你推我搡,推杯换盏,空气中飘浮着二手香烟颗粒,烟雾缭绕。
但她更想看见的是他烂醉如泥地躺在炕边,那么她会舒一口气,更放松。屋内一片狼藉,空啤酒瓶到处翻落在残羹冷饭的桌子上,肮脏的地面上,啤酒液体混合烟灰半干未干地凝结在砖头地面上。
母亲放下她的行李,默默地收拾着残局,不说话,习以为常,动作轻盈,也不强制要求苏木屿帮她,这是她的宿命。但是苏木屿往往会可怜母亲,心酸地一点点收拾干净,希望父亲就这样一直睡,一直不醒,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或许会更好。
错误的婚姻就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苏木屿用初中三年的努力换来了一个机会,离开家,离开所有亲人。十六岁的少女在异地躲藏起来,节假日找各种借口不回家,甚至住到宿管阿姨家里,也不回去。
用知识覆盖掉黑暗的记忆,她一直在寻求光明,然而这只不过是一浪又一浪的拍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