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工地(2/2)
他当然不会叫还有两个月就能临盆的老婆去打胎。
可是…
喻建国叹了口气。
这几天干活都没什么劲。
对他这样的人家来说,必须有个儿子是心照不宣的共识,唐工那样一连俩小子的,是他羡慕不来的齐全。
很快,被他在心底暗羡的唐工过来找儿子了,也顺嘴问了句他那漂亮闺女的彩礼钱。
他懒得敷衍,胡乱道:“看她自己造化,大学毕业五十万,研究生要八十万了。”
“老喻这是卖女儿啊——”老乡酸溜溜地来了句。
唐工吃惊:“真狠啊,谁做你大女婿不得被宰死。”
喻建国真心不想和他俩废话,板起脸喊了声大姐儿。
“来了。”喻姝想着从今往后再也不来工地了。
她主动牵过父亲老茧遍布、肮脏不已的大手,仰起精致白皙的小脸蛋,乖巧不已:“晚上我们吃什么?”
“一起去楼下快餐店里挑几个菜。”喻建国随口道。
喻姝噘嘴,清澈见底的眸子显出一丝疑惑:“为什么研究生能要八十万彩礼钱?”
喻建国嗤笑一声:“因为学费贵啊,得把钱要回来。否则不是便宜了人家。”
“那我自己挣钱读研究生呢?”小小年纪的喻姝已经认知到彩礼这玩意,看似是对男性的压迫,实际上全是女孩子的血泪。
喻建国还沉浸在二胎是闺女的巨大打击中,闻言不耐烦道:“你有这本事随你读到博士也行,和彩礼没关系。”
在他的认知里,彩礼和生男孩是一样天经地义的事。
闺女是自己辛苦养大的,却要去男方家里做媳妇生孩子,哪能轻而易举地许人。甚至,彩礼钱越高,婆家才能越重视自家女儿,不被旁人轻视了去。
“所以爸爸你收彩礼钱,才好给以后的弟弟娶老婆是吗?”喻姝那时年幼,没有习惯在家人面前隐藏情绪,有些垂头丧气地问。
这逻辑和喻建国的认知有点出入,但并不矛盾。
“到时看你婆家条件,还有咱家情况。要是爸手头宽裕的话,给你带一半回去。”
喻姝的心一寸寸地凉下去,这就是糊弄她的屁话。
妈妈早就嫌她跳舞多余,白花一笔大钱,但凡提起都是满脸不快。
妹妹即将到来,或许过几年还要有个弟弟。
怎么可能宽裕得起来?
除非爸爸能当上他所希望的包工头,能自己承包什么工程。
好在…
喻姝唯一的念头就是,等到弟弟要娶媳妇的年纪,她肯定能读好大学,甚至研究生了。
不用书读到一半被要求去嫁人换钱。
最好生不出弟弟就好了。
可惜,老天爷不会把七岁孩子的童言当真。
“老喻,这是你闺女吧?!”沙哑而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将意识朦胧的喻姝瞬间拉回现实。
她低头看向自己踩着的鞋。
今早上用照片在购物网站查过,八万二的价钱。
喻姝收拾好情绪,回眸一望。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她倒好,一整个直接变现,只比记忆中的音容笑貌多了点世故和衰老。
为首的正是喻建国,喻姝记得他在十多年前终于找到了契机,送了两万元的礼,和人攀上了交情,独自接了活,成为了梦寐以求的工头。
“爸爸。”她低眉顺眼地叫了声。
喻建国这趟来燕京出工,没惊动大女儿,也没成想会在这里碰面,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他满身尘土气息,面庞上布满千沟万壑的纹路,这些年虽不用亲力亲为,但身心上的煎熬不下从前,时而压力大到彻夜难眠,愈发显得苍老。
喻姝则通身名牌,仅管没有醒目的标志,但由内而外的优雅温柔同样掩饰不住,出入皆豪车,吃喝皆上乘,她这些年被养得如珍珠般富贵圆润。
尤其是气质,好得令人几乎不敢相信,他俩是父女的事实。
“是你大女儿?”老乡依旧一口带着乡音的普通话,犹疑道。
喻姝微微鞠躬:“叔叔好。”
竟是真的……喻建国身旁一群土不拉几、满身味儿的工人们面面相觑。
不知是谁喊了声:“老唐快来看,你儿子念叨过的漂亮妹妹……老喻他女儿在呢!”
喻姝维持着得体的微笑,大半视线停留在喻建国的身上,从心理层面上无视了聚拢的人群。
这一幕恰好被在窗边眺望下方的程善北收入眼中。
他回头冲着在聆听项目经理说话的郁拾华打了个响指:“你的秘书魅力非凡,不来看看?”
项目经理头一次和食物链顶端的资本家打交道,说话期间结结巴巴,早引得某人不爽,又被程善北一喊,郁拾华索性淡淡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西装革履的俩人在擦得极亮的落地窗前一坐一站,一个傲然淡漠如天山雪莲,一个散漫慵懒如午夜玫瑰,养眼又叫人望之生畏。
眼看有两个年轻的工装小伙小跑着往喻姝边上挤,又伸出来一只黑黄粗大的手放到了她的肩上,男人眉心一收,抿了抿唇,站定的身姿有所动摇。
“这就忍不了了?”程善北揶揄笑道。
换来某人的一记常规白眼。
她虽说没有什么抗拒或是不情愿的动作,但郁拾华可以想象她此刻的心情,必定挂着足够礼貌却虚假的微笑,疲倦又强打着精神应付人。
不远处她的两个保镖眼见人群围拢地越来越多,自然而然地上前查探情况。
郁拾华眼眸微眯,依稀能看到她回首示意的模样,俩保镖接到了她一切无妨的信息,对视眼后默默退回原地。
“看着像是熟人。”程善北相当体贴地补充。
有说有笑,并不下流的肢体接触。
往昔不经意的对话蹦入郁拾华的脑海中来,是了,她有个做工程的爸爸,俗称包工头。
离她最近的中年男人,脸上笑得堆满褶子,姿态神情透露着由内到外的朴素,从头到脚全是泥土的味儿。
他莫名地感到不适。
不是为父女俩衣着和相貌上的差异,或是整洁度的对比。
是她拘谨又敷衍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