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让记记这现象(2/2)
走。一直走到灵堂大厅的外边,一脚踩去,发动了“木兰”跟谁也未打招呼,疯一般骑上去驶走了。
半个月里,庄之蝶任何人也懒得去见,唐宛儿从她家几次让鸽子带了信来约他过去,他接了鸽子取下字条,并不写一个字地放鸽子又回去。在家呆着,来人又太多,每日早起去门口吮喝了牛奶,就骑“木兰”去那些低洼改造区闲逛。
他也不知道自己要来这儿干什么,整晌整晌在推土机推倒残墙断壁的轰鸣声中,看那一群上了年纪蹲在土堆上唠叨的人。
这些人唠叨着这片低洼区的过去是怎样的有着几家妓院。有叫鸭子坑的,鸭子坑的妓女便宜,比不得迎春接上妓女能歌善舞,身价昂贵。
鸭子坑来的都是赶车的马夫、终南山下来的炭客、渭北的那些赶毛驴贩运火纸、瓷器和棉花、烟草的脚户,一个晚上最便宜的是管那眼儿们一碗馄饨就行了。
可以放那么一炮,还可以整夜让她抱了脚暖。他们唠叨,哪一处原是住着一个弹棉花的,整日背了弓子,用一个棒槌在败絮上嗡儿嗡儿地弹。
人穷得冬天买不起个帽子,包的是他老婆的花头巾,耳朵梢子都冻干,却乐哉得很。一边打弓弦。一边双脚还按了弓弦的节拍跳动。真是破锅配了烂勺,那老婆原在关中西部源上来的戏班子里敲板儿,人称敲猪皮的,嫁了来猪皮是不敲了。
但男人的棉花弓弦一响,她就咿咿呀呀唱梁山伯与祝英台:“蹴下尿尿写文章,立着尿尿狗浇墙。”
他们唠叨,哪一处是陆家辣面店的,店很小,因出售的是纯一色的耀州辣子,名气就大。陆老头是个驼背,生养的女儿却水色,就被一个军官收去做了小了,这陆老头从此也阔起来。
不卖辣子面,每日清早是熬了茶蹴在巷头品麻哩,但军官的小老婆不知怎么回娘家却吊死在那院后的香椿树上,陆老头没了睑面,卖了房子搬到别处去住。这房子后来连住过三户人家,却都不出两年,老婆就上吊了,庄之蝶听了。
也不近去问这些往事的根根悄悄,也不问这一片低洼地还有过什么出奇的人和出奇的事,却想,这些人怎么说起这些那么有兴趣?
不改造这片地方的时候他们或许都在骂着不改造,现在改造开了却似乎又舍不得了的?后来就瞧见他们那里围了打麻将,一边搓牌,一边用手在头上拍打,在脸上拍打,叫嚷怎么啦,这么痒的,人老了皮肤倒娇贵,明日得去买挠手了。
庄之蝶觉得好笑,却也觉得自己身上也痒起来,并没有蚊子的,却痒得比蚊子叮着还痒,火辣辣地发疼,就回来了,第二天,又去街上,街上的人明显少起来,且差不多是用纱巾裹了头面,如北京城的人到了三月防风沙一样。
立着笑看了一阵,自己却又是浑身奇痒,撩了袖子,见胳膊上已起了一片一片的红疙瘩。静下来认真地看,胳膊上也就有了两个白麦麸一样的东西落着,几乎像是头屑,但那地方就痒痛了,只见头屑的颜色竟由白变红,由平面而立体,才看清是一种什么虫子。
一边抓着痒,一边跑回家,牛月清已经在家了,于门口挡住他。要他把衣服脱了,只穿个裤衩进门,进了门又让说了裤衩就放到盆中去用消毒水泡,说:“你跑什么呀,你是让魔虫把你吸干吗?”
庄之蝶问这是怎么回事,牛月清说:“不得了了,西京要闹灾了,不知哪儿飞来这么多怪虫子。西门北段那一片树叶也全让虫子叮成网了,虫飞得害怕死人里!
到处都在说这不是好预兆。上海流行了甲肝,人死得一层一层的,西京怕是怪虫比甲肝还历害,要死一半人了!”
柳月是出去买菜时,身上被叮了五处,回来换了衣服去消毒,赤身裸体地在卧室照着镜子徐清凉油,涂满了却用手擦眼睛,清凉油就酸得双眼流泪水儿,换了衣服说:“真是这样吗?我身上被咬了五片疙瘩的。”
庄之蝶说:“虫子也知道柳月肉嫩哟!”牛月清说:“咬着你好,你图漂亮嘛,偏要穿那超短裙亮白萝卜腿嘛!”
柳月不爱听,转身到她的卧室去了,牛月清说:“你瞧瞧,屁也不敢蹦一下!”庄之蝶说:“你那样说话准爱听的?”就对柳月喊道:“柳月,你用肥皂擦擦那疙瘩就不痒了!
今天是几号了,让我记记这现象,西京城是有那么多神功袋魔力罩的,倒又出了这魔怪虫儿!”牛月清说:“你多会为人哟。
你越是这样越要显派我不是人吗?”庄之蝶只是笑笑,便进了了他的书房去。到了晚上,一家人默不做声看电视,电视上出现了市卫生局长向市民讲话,说的正是有关飞虫的事,原来这是改造低洼区推倒了那些古旧房子,墙缝中已经饿干了的臭虫就随风飘得四处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