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甄士隐梦游幻境,偶遇通灵宝玉(2/2)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头。
雨村吟完诗,突然想起了自己一生的理想,唉,可惜一直没遇到好机会。他不禁抓了抓头发,仰望天空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又大声吟诵了一对联: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士隐刚好走过来,一听这话就乐了:“雨村兄,你真是胸怀壮志啊!”雨村赶紧陪着笑说:“哪里哪里,我不过就是随便吟了句古人诗词,没想到您这么夸我。”他好奇地问士隐:“老先生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士隐笑着说:“今晚是中秋,大家都说是团圆的节日,我看你住在和尚庙里,肯定孤单得很。我就准备了点小酒菜,想请你到我家喝两杯,不知道你乐意不乐意?”雨村一听,立刻笑答:“您这么看得起我,我哪敢不识抬举啊。”说着,他就跟着士隐往书院去了。
没一会儿,茶喝完了,酒菜也摆好了,那酒菜美味得不用说。两人坐下,先慢慢喝着酒,聊着天,后来就越喝越起劲,不知不觉就喝嗨了。那时候,街上到处都是音乐声,家家户户都在庆祝,天空中一轮明月,光芒四射。两人更是兴致勃勃,一杯接一杯。这时,雨村已经喝得有点醉了,兴致一来,就对着月亮抒发了一下感情,随口吟了一首诗: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清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士隐一听,立刻兴奋地大喊:“太棒了!我早就觉得兄弟你绝非池中之物,现在这首诗一出来,简直就是一飞冲天的征兆啊!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恭喜恭喜!”说完,他亲自倒了一斗酒庆祝。雨村喝完后,突然长叹一声:“我这可不是酒后胡言,要说起时髦的学问,我也算是能混个脸熟。但眼下囊中羞涩,路费全无,京城又那么远,光靠卖字写文章可到不了那儿。”
士隐不等他说完,就拍着大腿说:“兄弟你咋不早说呢!我早就想帮这个忙了,就是每次见到你都没提,不好意思冒昧。既然现在说了,我就算不是什么能人,但‘义’和‘利’这两个字还是认识的。明年正好是科举考试,兄弟你赶紧进京,春榜一上,才不辜负你的才华。至于盘缠这些小事,我来解决,也不枉费你对我的看重。”说着,他立刻让小童去准备五十两白银和两套冬衣,还嘱咐:“十九是黄道吉日,兄弟你可以买船西行了。等明年冬天你飞黄腾达了,我们再见面,那可就太高兴了!”雨村接过银子和衣服,简单道了个谢,并不放在心上,继续喝酒聊天。不知不觉,夜已深,二人这才散去。
士隐把雨村送走后,回家倒头就睡,一觉睡到大太阳晒屁股才起来。他想起昨晚的事,心想给雨村写两封推荐信带到京城去,好让雨村去拜访那些官宦人家,找个地方安身。结果他派人去请雨村的时候,那家人回来告诉他:“和尚说,贾爷今早天没亮就进京城了,他还留了话给和尚,让转告老爷,说:‘咱们读书人不在乎迷信那一套,重要的是道理,所以没来得及当面告别。’”士隐听了,也只能作罢。
转眼间又到了元宵节。士隐让家里的霍启抱着小英莲去赏花灯。结果半夜霍启要去解决个人问题,就把英莲放在一家门槛上坐着。等他回来抱英莲时,人不见了!霍启急得半夜到处找,结果天亮了也没找到。他害怕得不敢回家,直接跑路去了别的地儿。士隐夫妇发现女儿一整夜没回来,心里就不好受了;派人去找,也是毫无音讯。他们夫妻俩半辈子就生了这么一个宝贝女儿,一下子没了,那心情糟糕透了,整日整夜地哭,差点连命都不要了。
刚过了一个月,士隐身体已经不成了,他夫人封氏因为想念女儿也病了,天天忙于看医生、占卜。没想到三月十五那天,葫芦庙里头炸供品,和尚一个不留神,油锅里的火就蹿出来了,把窗纸给点着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竹篱笆、木头墙,真是命中注定要有这场灾难,结果一户接一户,整个街道烧得跟火焰山似的。虽然军民都来救火,但火势已经太大,根本控制不住,烧了一整夜才熄灭,也不知道烧了多少家。甄家就在旁边,早就变成了一片废墟,幸好他夫妇和几个家人没受伤。士隐急得直跺脚,长叹不已。他和妻子商量了一下,决定先搬到田庄去住。可是近几年灾害连连,盗贼横行,官兵四处清剿,田庄上也不安全。没办法,只好把田地都卖了,带着妻子和两个丫鬟投奔他岳丈家去了。
他老丈人名叫封肃,老家在大如州,虽然家里是种地的,但日子过得还挺滋润。一看女婿灰头土脸地回来,心里就不大痛快。好在他女婿士隐还揣着点卖地得来的银子,就拿出来让他随便买点房子土地,打算将来有个谋生的门道。封肃就这边买点,那边赚点,给了他一点薄田和破旧的屋子。士隐是个读书人,对种地啥的不在行,硬撑了一两年,结果越来越穷。封肃一见他就说些不疼不痒的话,还在人前人后抱怨他不会过日子,就知道好吃懒做。士隐听说了,心里别提多后悔了。再加上前年受了惊吓,又是气又是恨,年纪大了,又穷又病,身体和精神都撑不住了,渐渐地看起来就像是要不行了。
正巧这一天他柱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到街上想透透气,没想到那边突然冒出来一个瘸子道士,疯疯癫癫的,穿着破烂的麻鞋和满是补丁的衣服,嘴里还嘟囔着几句怪话: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子孙谁见了?
士隐听了,就迎上去说道:“你嘴里一直说些啥?只听到些‘好’‘了’‘好’‘了’。”那道人笑着说:“你要是真听到‘好’‘了’这两个字,还算你明白:要知道世上各种各样的事情,好就是了,了就是好。要是不了,就不好;要是想好,必须得‘了’。我这歌就叫《好了歌》。”士隐本来就是有天生聪慧的,一听到这话,心里早就领悟透彻了,于是笑着说:“先等等,让我把你这《好了歌》注解出来怎么样?”道人笑着说:“你就请注解吧。”士隐于是说道:
简陋的房子、空荡荡的堂屋,当年可是满床的笏板。枯草和枯杨树,曾经是歌舞的场所。蜘蛛丝结满了雕花的房梁,绿色的纱如今又在蓬草做的窗户上。说什么胭脂正浓、香粉正香,怎么两个鬓角又变成了白霜?昨天在黄土坡头埋了白骨,今天晚上在红纱帐里躺着鸳鸯。金子装满箱,银子装满箱,转眼间变成乞丐被人人指责。正感叹别人命不长,哪知道自己回来就死了?教导有方,也保不准日后做强盗。挑选富贵人家,谁能想到流落到烟花柳巷!因为嫌官帽小,导致扛上了枷锁。昨天可怜破棉袄寒冷,今天又嫌紫色的蟒袍长。乱哄哄的你刚唱完我登场,反而把他乡认作故乡。太荒唐了,到最后都是“给别人做了嫁衣裳”。
那疯癫跛脚的道人听了,拍着手大笑说:“解得贴切!解得贴切!”士隐就说一声“走吧”,把道人肩上的搭裢抢过来背在自己身上,竟然不回家,跟着疯道人飘飘然走了。这一下子,整个街坊都炸开了锅,人们把这个新鲜事儿传来传去。封氏一听到这个消息,哭得死去活来。没办法,只能和父亲商量,派人到处去找,但哪儿都没有音信。没办法,只能靠父母养活着。幸运的是,身边还有两个以前的丫鬟照顾她,她们三个主仆日夜不停地做些针线活,帮着父亲维持家用。封肃虽然每天抱怨,但也拿她们没办法。
这一天,甄家的大丫鬟在门前买线,忽然听到街上有吆喝开道的声音。大家都说:“新的县太爷上任啦!”丫鬟躲在门里看,只见一队队的军牢快手走过去,不一会儿大轿里抬着一个戴着乌帽穿着猩袍的官员来了。那丫鬟倒是愣了一下,心里想:“这官员好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就进了房间,然后也就把这事丢一边不再放在心上。到了晚上正准备休息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敲门声,好多人乱喊,说:“本县太爷的差人来传人问话!”封肃听了,吓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有什么祸事,下回再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