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摊牌(1/2)

“李家那小儿今日做了什么?”

崇德里赵宅书房灯火明亮,相貌有些粗豪的家主赵行本衣着丝绸端坐在几案后,一边品茶一边听着家中仆役汇报,悠然自得。

一位仆役嗫嚅着不敢开口,另一人却连忙低头叉手唱喏道:“回郎君,那李家小儿今日仍是在东市闲逛,不过……他似乎发现了某等盯梢,有安排一个护院来阻拦某等……”

“嗯?”

赵行本放下茶具,眉头轻轻蹙起不怒自威。

他沉声问道:“他可是趁机去了县衙?”

那说话的仆役赶忙回道:“某等怎敢坏了阿郎大事?请阿郎放心,某等守的严密,决没让那小儿靠近县衙一步!”

赵行本脸色这才缓了缓,重新抬起茶具道:“如此甚好……想那李家所带钱财怕也已不敷使用,再有几日也该回去了。到时候你记得派人去还他们两匹驴子,货物嘛……”

那仆役赶忙道:“退他们廿一便可,便说是阿郎费尽心力从府衙讨要回的,他还得谢谢咱哩!”

赵行本哈哈大笑,挥手令两人退了出去,而后自己倒是长长叹了口气。

吞下李家妇孺这点钱货不是什么难事,不会让他有什么成就感,反倒心中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可官府催课甚急,若不吞了李家的财货便该他赵行本家伤筋动骨了。

何必呢?

再说,这件事背后还有那位大人物的授意。做成了,他自可拥有更大更长远的好处。他没有不做的理由。

想到这,他倒觉得与李家两个女子相比,那装傻充愣的李家小儿更为有趣。

挨了一棍后居然开窍了。

两日前竟是直接到了赵宅,请托他遣人去照料那几头驴子,说什么自小养大有感情了……

这点小伎俩或许骗得了旁人,又岂能骗得了他赵行本?无非是旁敲侧击想知道那些驴子还在不在赵宅罢了。

自己几句话便将其轻松应付过去,还亲自送他出门,迫的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认了那些牲畜的损失。

还知道找人拦下盯梢……呵,你却不知,那县衙里已经被我打通了关系,你没去成倒好,若是费尽心力去了……

看看吃挂落的究竟是谁……

赵行本推开屋门,扫视了自家院落一圈。

眼见宅邸广阔、东西两院妻妾安好、多子多福,他不由得会心一笑。

作为赵氏的偏房之一能取得今日家业可真的全凭自己,今后富贵……

亦如此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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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万籁俱寂,此时的客栈里只有那三头驴子偶尔会叫唤两声,打两个响鼻。

赵芸茹房间的灯却仍然亮着,映出窗纸上两道婉约的身影。

李雪琪换了一身淡黄襦裙坐在房中的胡凳上,紧紧抿着嘴唇,通红的双眼始终盯着屋中另一位丽人。

而她的这位姨娘此时十分安静,双腿叠放坐于床边双手同样叠在膝上,眼中透着深沉的疲惫。

不知过了多久,李雪琪开口对赵芸茹说:“姨娘,我今日又去寻了阿耶早先说过的两家人。

“可那汪家、钱家都不等我把话说完,他们就说‘爱莫能助’……阿耶在涿郡所有的人脉我都已拜访过了……

“事到如今,您该看出来的……这件事说是朝廷征用,可背后怕也有那赵行本在作祟。”

赵芸茹凄美一笑,伸手捋了捋鬓边的秀发,叹气道:“看出来了又如何?这涿郡第一势大的乃是范阳卢氏,可他们主要在涿县定居,不事商贾贱业,且这等望族世家哪里是我们这等小门小户高攀得起的。

“而在这蓟县城中便是涿郡赵氏根深蒂固,那赵行本在蓟县经营多年与县衙怕是也有些关系。

“如今他便是笃定了我等客行于此无可奈何……若是郎君在此或许还有转机,可现在……”

李雪琪蹙眉道:“可姨娘你也是涿郡赵氏出身,难道一点办法也无么?”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有些不太客气,但连续多日不断奔走联络却一无所得,确实已磨灭了她的耐心。

赵芸茹叹气道:“若真是赵行本在背后捣鬼,他便是算尽了我们能用的手段,哪里会给我们留下办法?汪家、钱家,他们为何爱莫能助,大姐不也都清楚么?

“我娘家原本便只是赵氏旁支偏房而已,我更不过一个庶出女。嫁女如泼水,我而今已是李氏妇,如何能说动族中人去损赵家的利益?”

她说到这里顿了顿,终于下定决心对李雪琪道:“大姐,事到如今,便该当机立断了。”

“如何当机立断?”李雪琪霍的起身。

她转头看向赵芸茹道:“姨娘你又不是不知,家中为了完课献马已是浮财扫尽!这次行商涿郡已是阿耶拼了命挤出的本钱,我们若是这般回去……”

屋中一时无言,两位女子一站一坐两两对视着,仿佛雕塑般一动不动。

许久,赵芸茹叹了口气款款走到李雪琪身旁,轻轻揽住她的肩膀,对她温言道:“大姐,我知你素来对我不喜。但你是机敏人,否则郎君也不会让你随我等来涿郡。

“你该知道的……事已至此,不可再久留了。今日……粮价已涨至斗米三十五钱。”

李雪琪揉了揉眼睛,饶是心中再有不甘听了这番话也不得不思考此中厉害。

李家此次行商涿郡是抱着“背水一战”的念头来的。

李昱也知道自家长子不太靠谱,便央使赵芸茹随行帮衬,又让善于计算的女儿跟随。

除此之外,还派出了家中最为老练的账房、护院。求的便是此次能够赚上一笔,稍稍填补买马完课后的局面。

却不想,现在非但没赚到,连本钱都有要赔个干净的趋势。而且越是滞留涿郡便越是凶险……

李雪琪点了点头,说:“姨娘不必劝说,我晓得厉害。明日我陪董账房去拜访汪掌柜,争取余下的货物明日就能低价脱手,我们尽快结算离开。”

赵芸茹也点头道:“蝮蛇螫手,壮士解腕,只得如此了。明日换了钱,我们可去城外农家买几头下等的骡子,能聊作代步便可。最迟后日启程,凭着剩下的万余钱该是能勉强撑回洛阳……”

“若是剩下的货物卖得好,该有一万三千四百多钱,其中八千多‘肉好’……”李雪琪心算飞快,立时便给出了精确的数字。

可她同时也算了清楚:这样一来便不止是折本,是将本钱都赔的一干二净了呀……李雪琪在心中哭喊着,终于又有泪水夺眶而出。

她哽咽的说着:“去岁洛阳便有好些人家因买马而破产,咱家好歹撑了过来,却不想……”

赵芸茹闻言也闭了闭眼睛,此时却只是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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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一院之隔的客房里,李昭则是剑眉微蹙,看着正在摇曳的灯火微微出神。

他准备铺垫了这么多天,明日即将把所有的布局掀开,可事到临头时他却莫名有了些心慌。

就好像第一次独立代理、独立上庭前的那晚一样。

他控制不住自己,在脑海中反复将已准备好的证据一遍遍的梳理,力求不会出现任何意外。

哪里还有纰漏么?

赵行本会不会在太守府也安插了耳目,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底细?

不!不太可能。

赵行本只是赵家偏房而已,有几个地痞流氓布防、买通县衙里的关系已是极限,哪里还能在郡衙也安插耳目,他又不是锦衣卫头子。

可他今晚确实没派人来,是我把他想得太聪明了?

郡衙和兵曹那边会不会有意外?

赵行本是否有可能解决自己这次的布局?

自己来的时间太短,事情太过仓促,否则该会更加稳妥才对……

李昭不喜欢不确定性,也因此他团队中的律师和助理们常常被他的谨慎以及心血来潮折磨的苦不堪言。

但来自客户的极高评价和满意度却是铁证,它们说明了李昭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

忽然,李昭醒起了什么,立刻便起身冲到自己的包袱处一阵“抄家”式的翻找。

“念想……那个念想……哪去了?”好半晌,他忽然“哈哈”一笑,将一束线团紧紧攥在了手心中。

他看着被自己动作带的摇曳不定的火苗勾了勾嘴角,喃喃道:“再加上它……就该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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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露,晨钟宽广浑厚的声音响彻整个蓟县,将这座古老却又忙碌的城市唤醒。

朝食刚过不久,涿郡兵曹参军来到了赵宅门前……

听闻兵曹参军上门,赵行本是有些意外的。

他平日里多是和县衙各佐官、吏员打交道,这郡衙高官他平时连孝敬都不好找门路,只听说族中正房在维护着关系。

今日这从八品下的大官突然临门,他还真是摸不到头脑,不知其所谓何事。

急促间他只从管家口中得知这位兵曹乃属琅琊王氏。

赵宅大开中门,赵行本亲自到门口将那位身材高壮的兵曹参军迎了进来。

“虚礼便免了吧……”留着一副漂亮胡须的兵曹淡然开口,一边说一边自顾自寻了主位坐下,威仪十足。

他看了赵行本一眼,道:“听闻你也出自涿郡赵氏?”

赵行本弯腰行着叉手礼,谄笑道:“上官所言极是,某家乃是赵幽穆王迁一脉,汉先祖讳贡,曾任琅琊太守,故而某家与王氏也算有些渊源……”

“莫要乱攀渊源……”王兵曹蹙眉打断。

随后他砸吧着嘴道:“昨日有洛阳李氏子昭来郡府,说他打算捐献战马若干于朝廷,且那战马早已寄存于你处,今日本官奉命前来点验接收。

“战马共有多少、毛色如何、是何品种、马齿几岁你着人详细说来,另马在何处,现在带本官去看。”

“战马?”赵行本一脸惊愕,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事情转变怎会如此突兀?

待回忆刚刚话中“昨日”“郡府”两个关键词后他才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心中已打定主意——晚间就敲断那两个仆役的腿。

但他脸上却还是挂着笑容,对王参军叉手道:“兵曹在上,草民不敢欺瞒,这战马一事纯属子虚……”

“兵曹,那李昭在宅院外,说来配合兵曹点验战马。”兵曹带来的一个小眼睛的佐吏忽然来报,打断了赵行本的话。

王参军无所谓的点点头,说:“让他进来。”

这么巧?不,是这小子设的局!

赵行本心中想的明白,有些可惜没能昨晚就得到消息,否则他能多做许多安排,不至于被这小子突袭至此颇为被动。

不过他也只是略有担忧并不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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