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逗弄(2/2)
陈斯远忽而瞥见那丫鬟莺儿张张口,好似欲言又止,却到底不曾说什么。当即留了心,随即探手一邀:“那薛妹妹请。”
“远大哥先请。”
二人隔着大半步朝东边厢行去。
陈斯远心思电转,莺儿方才要说什么?宝姐姐方才可是脸色难看的很……贾母又暗讽薛家了?只怕不是——贾母嘲讽人的手段那般高明,又哪里是个小丫鬟能听懂的?
既不是贾母,那就只剩下宝玉了。
陈斯远前行几步,忽而说道:“宝兄弟这会子还小,心性不定,薛妹妹也不用与其太过计较。”
宝钗忽而驻足,随即笑问:“这才拌了两句嘴,又是哪个耳报神传出去的?”
陈斯远笑道:“猜的。”
宝钗只是不信,暗忖着过会子打发莺儿四下扫听一番去。
二人转过梦坡斋,又是一条狭长夹道。
陈斯远就道:“宝兄弟过上几年,知了人事儿,或许便能长进了。”
陈斯远这话暗藏玄机,听着像是好话,可落在宝钗耳中却另有一番滋味。
宝玉的确还小,可他早就知了人事儿!
宝钗来了荣国府二年有余,待到得来年正月下,便满三年了。她素日里总往绮霰斋往来,又哪里瞧不出袭人的异状?便是袭人扮得再好,可宝玉那时不时古怪的眼神儿,宝钗这等冰雪聪明的,又哪里瞧不出?
那会子还不足九岁啊,她那混不吝的哥哥可是直到十二、三方才寻着丫鬟厮混。
这等早早知了人事儿的,坏了身子骨不说,又岂是能托付的良人?
这也就罢了,偏生宝玉还鄙夷功名利禄,只一心做那无所事事、贪花恋色的富贵闲人。
薛家舍了面皮托庇贾家羽翼,求的是贾家护佑薛家平安,总要熬到薛蟠下一代长大成材,宝钗才好撒手。宝玉这般性子,又哪里护得住薛家?
最最可笑的是,就是这般纨绔,宝姐姐还须得与人争抢了才有可能——真真儿是天大的笑话!
宝钗心绪翻涌,禁不住呼吸粗重,旋即掩口轻咳了一声。随即勉强压住心绪,笑着说道:“远大哥说的是,宝兄弟的确差了年岁。”
宝钗顿了顿,正要说薛蟠情形,就听陈斯远道:“前几日见宝兄弟与钟哥儿扯了手儿去见二嫂子,宝兄弟不理钟哥儿家世,如此看来也是有情有义。”
宝钗面上不动声色。
宝玉与秦钟的事儿谁不知道?奈何时下风气如此,且不说福建养契弟成风,单是这京师便有象姑馆。
这男色虽偶有争宠,却因没法儿生下子嗣,极少能威胁到女主子。是以林妹妹或许会在意,可宝姐姐真个儿并不在意。
就听陈斯远又道:“共食同寝,少有争吵,倒是让我想起了两人来。”
宝钗略略歪头观量却不曾言语,心下已有了不好预感。
偏莺儿听得纳罕,此时问道:“远大爷,却不知是哪两个人?”
陈斯远行了两步笑道:“鱼玄机与采苹。”
鱼玄机与采苹都是唐代女道士,此二人共食同寝、相濡以沫,素来为后人津津乐道。
若陈斯远只说了过往好男风者也就罢了,偏偏他说了这二人,顿时将宝姐姐恶心得不轻!
为何恶心?陈斯远念及宝玉、秦钟都恶心得够呛,宝姐姐又岂会不恶心鱼玄机与采苹?
她本心就瞧不上宝玉,因着身不由己这才费尽心思虚与委蛇。先前就被陈斯远挑起了心火,如今又恶心了一回,这心头憋闷哪里还压得住?
当下连咳几声,好容易止住,嗔怪着瞥了陈斯远一眼,却见其笑着一拱手,说道:“薛妹妹到了,咱们就此别过。”
当下竟毫不停留,大步流星朝自家小院儿而去。
宝钗掩口嗔恼着瞧其远去,时不时兀自咳嗽一声儿。偏丫鬟莺儿这会子还迷糊着,忍不住问道:“姑娘,那鱼玄机与采苹是谁啊?”
宝姐姐顿时破了功,巨咳几声,蹙眉厉声道:“往后不许提这二人!”
宝钗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少有着恼之时。莺儿眨眨眼,顿时唬得说不出话来。
宝钗眼见陈斯远进了小院儿,这才拔脚恼火着进了梨香院,随即掩口吩咐道:“去取了冷香丸来。”
“啊?啊,我这就去,姑娘稍待。”莺儿不敢怠慢,紧忙往树下寻去。心下却纳罕不已,那位远大爷到底打了什么哑谜?怎么每回姑娘遇见远大爷,都会惹得犯了宿疾?
亏得这会子薛姨妈还在王夫人处,不然说不得梨香院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待莺儿寻了冷香丸来,宝钗赶忙吞服了,又饮了一盏茶水,这才将心火压住。心下不由得暗忖,前一回见此人,好似洞悉自个儿苦楚一般,引得自个儿犯了病;这一回又好似什么都知道,却故意逗弄着,引得自个儿又发了病。
这姓陈的时而周全、时而顽劣,到底存的什么心思?
当日抢了柳燕儿的是哥哥薛蟠,莫非姓陈的迁怒己身,这才反复逗弄?
不拘他是如何想的,实在是让人可恼!
莺儿小心翼翼道:“姑娘,眼看该晚点了,姑娘可要单点些什么?”
“照……”宝钗才说了一个字儿,忽而又想起陈斯远戏谑所说,顿时又是一阵恶心。于是立马改了口:“照着清淡的选一些来,与柳嫂子好生说了,不许惹是非。”
“是。”莺儿乖顺应下,赶忙去了东大院。
宝钗又是好一阵运气,默念了一阵薛家难处,这才将心绪平复了。暂且不去想宝玉如何,她如今只一个念想:姓陈的好生可恶!
可惜刻下正房里无人,若莺儿还在,便能瞧见素来端庄娴雅的宝姐姐,这会子气得两腮鼓鼓着,竟流露出几分小儿女情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