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5-2. 光从其余焰(2/2)

但哈特谢普苏特似乎并不反感,甚至还能好整以暇地将雅各那由于颤抖的抽泣而揉皱的衬衫抚平,以绕到他脖颈后的另一只手轻抚他的一截松散在脑后的长发。手指一圈一圈地绕着发丝打转、蜷曲,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怀里狼狈地、剧烈地颤抖着的御主,轻轻叹了口气。

到了现在才开始为此悲恸,情绪是否已经来得太迟了——终于压抑住喉头的哽咽时,雅各垂下眼,却感觉到后颈那只柔软的手开始不安分地揉搓起来,耳边是一声回应着他内心所想的低语:“不,至少现在还不算晚。”

“在什么情形下,你会对人投以必要的程度以外的注视?”像是被耳畔低语的魔力驱使,雅各抬头去看她,冒失地开了口。

哈特谢普苏特的嘴角上扬,身体微微前倾,在更近的距离上打量着十九岁的青年,因为哭泣而微微泛红的脸颊,露出微眯着眼的促狭神情:“当这个人努力去亲手争取内心渴望之物的时候。你有这样的胆量吗,秋村雅各?”

“你会允许吗?如果那也是你的愿景……”他艰涩地斟酌着言辞,“我不想只是被你施舍怜悯。”

像是捅破了窗户纸一样,他的脸色又因终于脱口而出的真心话而变得苍白起来。像个因为害怕无法得到奖励的、委屈的孩童一般咬紧了嘴唇,他移开视线,不敢去看眼前艳丽华美的从者,像是害怕被太过耀眼的光辉刺伤双眼一样。

空气安静了片刻,随后他很快得到答案——她以伸向他衬衣的手作为答复。

“我们不能总是以问句来回,再衔接上你的欲言又止和遮遮掩掩,”她含糊地低语一声,“这不是我想要的对话。”

——老实说,这并非雅各第一次想象这样的场景,但真正体验到的时候,他只有手足无措。

他曾在卡耐基·阿其波卢德的宅邸中被迫饮过许多佳酿。那并不是快乐的回忆——“被迫”的性质使他再也不能爱上任何一种酒精,即使他的味觉能够认可。

他亦曾接触过许多迥异的香薰,他能区分花香、果香与每一种木制香调的悠远气息,亦能够分辨出它们各自的妙处;然而,其中没有一种能与这个吻的滋味相提并论,无论把那归类于味觉还是嗅觉,都无与伦比。

她身上那幽幽的芬芳气息令他奇异地想到薄暮时分闪动着金光的水面,与被这样的水源包围的热带花园;她是其中最怒放至极盛的睡莲,甚至不随时节时分而变化,永远饱含着令他倾慕颠倒的生命力,绝不会枯死而去。

如此漫长的一个吻——主观时间中长得像度过了一生。他的法老陛下,正在用熠熠生辉的双眸将他牢牢盯住,语气依旧满溢着她特有的如日轮一般骄盛又不容置疑的味道。

“看着我,雅各。不许在这种时候,想到任何其他的人、其他的事、其他的时刻。”

“不许去看余的身躯和脸以外的其他地方。还是说,你宁愿去回忆起别的什么一点也不美丽闪耀的东西,也不愿意在眼前唯一见到的是余的身影?”

“怎么可能,”雅各微微喘息着,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几乎要沉溺进去、只恨不能醉生梦死于此间再不醒来。他将这堕落的念头默默收起。“一切都如您所愿,法老陛下。”

直至海水蒸腾,天地倒转,他都会做她最忠实的追随者——他在心底里暗暗说出这句话来。

哈特谢普苏特恣肆地笑起来。

“记住此时此刻是余和你在度过这样一个夜晚,记住是余把你所有的回忆都变成快乐的体验。”

“好像太用力了……余要道歉。你还好吗?”

“我很好。要再来一次吗?”

——在这陌生的城市,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地面上东一件西一件零落着华服珠宝,被丢弃成随意的姿势,像是在无声说明着具有比较性的千言万语。

——白玉为堂金作马也不及的此时片刻。

不去提起如同火炎般直追而来、足以将最坚韧的魂灵都烧灼至体无完肤的回忆,仅仅如同最普通的一对爱侣一般纵情求欢,仿佛永续的夜晚。

往往只在口耳相传中存在、曾被他们以为都无缘体验的,无可替代的夜晚。

在终于宁静下来之后,在昏昏欲睡的愉悦的余韵中、倚着彼此的肩头,隔着玻璃窗户一同静看月亮爬上中天的夜晚。

所以,唯有以这样的方式记录——

他和她都拥有了那样一个,不会因尚未满足而期待其他任何多余之物的夜晚。

◇◇

再度睁开眼时也未至白昼。雅各垂下眼,慢慢将外套捡起,盖到哈特谢普苏特的身躯上,这才专注地凝视着她犹自酣睡的面容。

片刻的凝视就已经让他有些恍惚。他并不太知道“英灵”究竟是以怎样的实质存在,但见过了她大笑、怒喝、战斗、风卷残云般扫空食物、与他大汗淋漓地拥抱,他没能感觉到他们之间实质的不同。

就像——她酣睡得脸颊都带了点红晕,全然不像能够戒备着战斗的模样。他无奈地摇摇头,都不敢去想象Caster和Saber兴之所至前来袭击的后果。

又或者,他们也在耽于一些看似不该在圣杯战争中沉迷的琐事?想着他便忍不住嘴角微弯,低头却看见Rider正托腮举目看他,表情里很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你没有再做噩梦。”开口第一句却是非常肯定的陈述。

“没有,”他点头,“我已经快忘了无梦的酣眠是什么样的了。”

“我也是。而且,我都不太知道整段的长睡眠原来是这种感觉,”她眯起眼睛,转眼又去看向窗外。“太阳应该还要很久才会升起来。雅各,你该再睡一会儿。”

“以后有得是机会睡个够……Rider,你刚才说‘整段的长睡眠’,你的意思是?”他敏锐地捕捉到了些弦外之音。

“那个呀,”Rider用下巴在他胸口蹭了蹭,慵然闭上眼,“军情、急报之类的东西送抵底比斯的时间,可不是朝九晚五地守时的。大抵来说,在泛滥季和出征、出访的时节,我需要不分昼夜地听取使者们带来的讯息。睡觉是最早被放弃的日程哦。”

雅各的脸都要皱起来了。“这么糟糕?听起来是很没有前景的职业,亏得你能……”

……能等到糟心的继承人夺权时才退休,这句话他最终还是带着分寸感咽了回去。

“法老的意思是‘没有劳动法保护地工作到老死’,姑且可以这么理解?”她嬉笑起来,换了个姿势趴伏在雅各身上。“好了,安分别动,让我再睡个回笼觉吧,雅各。也许明天就没有这样的闲暇了,我可不想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