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5-1. 沙仑玫瑰凋谢于眩夜(2/2)
——这是礼崩乐坏、无论圣者还是魔道都将要走到尽头的,全然属于世俗和人类的时代。
既然如此,她——
“我真的有过很遗憾的事情呀。但绝非现在的这副光景所致的。”
抹大拉·洛佩将全部的岁月消磨在圣堂之中,而未曾真正在人世中行走过。她熟读了所有那些如今看来其实是无稽之谈的经文,却未去追奉过真正的乐趣。她用魔眼洞察着纷争与混乱,却在最后才窥见人类悲欢离合的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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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借以您的目光,我看见了。我得到了。”
关于那几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人,没有在圣杯战争这本该厮杀得你死我活的战场上争斗起来的事。
关于在无边的黑夜中相互搀扶起来的几双手的事。
关于遥远的国家特有的花卉、独有的风景的事。
关于作为游客们青睐的圣地的罗马,在哪里有最好吃的食物、小众的景点、甚至神奇的酒吧的事。
——她曾在短暂生命里一度忽略、也无福消受的这番风景,光是借由Archer的双眼去勘探,都让她心觉如同转瞬即逝的一生里,被冻结的时间重新流动起来那样。
所以,即使此时已经抵达了无限接近于终点的地方,即使并非毫无怨言,她也会高高兴兴地迎接这个结局。
“话虽如此,我还是有放不下的事情,有贪得无厌地想要您许诺的愿望。”
受这毫无慈悲的现实所限,他们或许的确是这场胜局尚不分明的圣杯战争中,看起来最不伦不类的一对。她无法驱使,他也无法跟从。
仅仅是,以细若游丝的一线因缘相连,却确实诞生了这样的奇迹——
“我悉听尊便。”如果那能安慰到已经行将离去的御主的话。
“虽然令咒已经在最一开始就耗尽了……我的第一个愿望,仍然是——”
“Archer,你一定要见证这场圣杯战争到最后。无论是已经失去了从者的那个大叔也好,其他的御主们也罢,哪怕是拥有这种权能的英灵也没关系,我要求你,与他人结下契约,不许在现在就停止,不许就这样消失。”
“我答应您。”他对这要求毫无意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即使是此时也具有的理性——或许恰恰因此,他们才因缘际会。
“第二个命令——Archer,你一定要确保圣杯没有被邪魔外道利用。不是为了圣堂教会,而是为了连拯救自己的机会都没有的那些人们。”
无论是她的眼,还是他的睿智,都足以看出这或许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许愿机”。或者从最一开始就并不单纯。
甚至连地脉都有异质的变化。用普通的“恶化”、“污染”来形容都不贴切,他们甚至无法判明实质——一定要形容的话,“新生”或许还更接近真相一些。
然而这都并非抹大拉·洛佩能再有余裕去探寻的真相。满怀着不甘的,她只有向自己这最忠实的英灵祈愿。
“我以名誉向您保证,会达成您的心愿。”他答得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那,第三个愿望……”
偏偏在此时,她却迟疑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了一丝朦胧的、终于柔软下来的,破绽一般的边缘。
“作为附加条款那样的东西,我可以先请求您绝对不要拒绝吗?”
“您先前提出的附加条款,可就已经比当年西屋电气白纸黑字写下的还要多了啊……”尼古拉·特斯拉叹息般地揶揄着,眼神却认真而清明,“我答应您。尽管我必须如实相告:您毫无疑问向我提出了霸王条款。”
一串咯咯的笑声,带着御主的年龄本该有的天真。他看不见,但他足以想象。
——即将褪去的残月之下,霑露之花摇曳含笑。
“Archer,你的饮食品味简直和那个中国女孩一样,会令一个土生土长的意大利人痛不欲生。”
“但是或许这样更好。Archer,我要求你——”
“不许对这场战斗的一切怀着怨恨或者遗憾,我要你在见证完余下的一切、尽力替我体会这世界我来不及尝试的一切东西之后,再给我怀着感激快乐的心回到你来的地方去。”
尼古拉·特斯拉的苦笑神情慢慢舒展开来,眉眼间的皱褶都像是被话语抚平了一般,慢慢变成了一个真心实意的笑。
那泊在空中缓慢地自旋着、折射着黯淡月光的,弥留着抹大拉·洛佩最后的精神力和生命力的髓液,已经几乎要蒸发无踪了。他知道他要把回答传达给她。
“虽然是您蛮不讲理的私心,但我答应您,御主。”
——他当然会那么做,仿佛最一开始就理所当然。
那是只有在死时才遗憾于自己还在本该如玫瑰初绽的妙龄之时、却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尝试、便迎来了结局的少女的,最后的祈愿。
恰如他无法对自己那以一无所有地、枯寂寥落地离去作结的人生永远无法释怀那样。
——无人应答。最后一丝折射出浅淡光芒的,宝石一般的髓液,在月光下悄无声息地消失。
已化废墟的教堂被亘古寂静包围,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他再度踏出这座摇摇欲坠的建筑,在露台遇到意料之中的客人。
月光洒落在她的镯间。他眯起眼注视了片刻。那是点缀着天青石、绿松石、玛瑙等明艳色彩的厚重金饰,却奇异地并未闪烁出光鲜的色彩。一痕月光下,手镯的色彩反而显得峻冷刚硬,没有哪怕一丝亲和娇媚的气息,恰如戴着它的主人。
——哈特谢普苏特的神情殊无笑意,眉眼间只有打定主意后通向设定好的必然方向的、可称坚毅乃至冷酷的神色。
“我以为您还在照料自己的御主,女士。”尼古拉·特斯拉向她微微颔首致意,并不觉得意外。
“Caster是个好医生。而在雅各醒来之前,恐怕也还需要一些时间。所以……”她侧首思索了一刹,很快转过头来。嫣红的眸子衬着金发,依旧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没有什么动作,狭长的纸卷便飞入了Archer的手中。Rider拍了拍手,淡淡道:“余相信,即使是你的御主,也会认为这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她并未刻意展示,却也足以向几步之遥的Archer显露出手背上刚刚浮现出的鲜红纹路。Archer端详片刻,露出心悦诚服的神色。
“神代的英杰,果然非同凡响。这是如何做到的奇迹?”
“这并非真正使余成为了御主。你便将这理解为一种特殊的暂时君臣契约吧——用这个时代的话来说,是‘合同’那样的东西。”
他以审慎的眼神仔细观瞧着Rider平静无波的面容。“秋村君又是怎么打算的呢?”
“在这件事上,余的打算就是他的打算,”她答得毫不迟疑,“多一名助力对他没有任何坏处,他也不应有所抱怨。”
Archer沉吟着,思量她话里的意味。这是否意味着他更是秋村雅各的另一从者?然而Rider似乎看穿了他所思所想,露出了有点恶趣味的笑:“Archer,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玩笑话?‘我封臣的封臣并非我的封臣’?”
Archer无奈地摇摇头。“那么,我该怎样对待你的御主呢?女士?”
“一如既往。Archer,我们知道怎样做才是正确的,比起一意孤行,我更想让他得到他值得的称许和奖赏。而更重要的是,我必须将搅乱了局面的仇敌肃清。这就是我的意愿。”她换了口吻,轻轻一指Archer手中紧紧攥着的纸莎草卷,征询似地扬扬眉毛,伸出手来。
“看来我的选择不多。”Archer也伸出手去。一道金色的线无声地将两人虚握的手缠绕住,Rider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Archer,从我们被召唤出的那个瞬间起,其实就没什么选择。这与他们的出生是一样的。”
“但容我也问你一遍,法老女士。您毫无疑问是高贵之人,也是值得托付以期待的人。您究竟又对这场战争的最后——或者说对您的御主,寄托以怎样的愿景?”
——契约已然达成。哈特谢普苏特收回手,端详着手背上的纹样。与生前曾沉重地戴在头顶上的礼冠有着相似的轮廓,她却没来由地想起,雅各的手背上,形状迥异的纹样。
像极了被剖开的心脏。像极了被他夺走、再用作了武器的那一颗。她现在知晓,那或许是他此生亲手造成的唯一一桩命案,且与他的过往相较,于份量上是多么的微不足道。
“即使是置于玛特女神的天平之上……你的心也与那片羽毛等重,雅各。”她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语气低低说着。
——与他自嘲地认知的死灵魔术师的身份并列,那又是多么的不相称的轻微的罪恶啊。
她回身看向依旧等待着她回应的Archer,粲然一笑。
“Archer,一模一样的问题,Caster方才也在Lancer御主的府邸中询问了我。”
“那么,您又是如何回答了他?我可不想要一个口是心非的答案。”
哈特谢普苏特抬眼看向教堂的壁画。抿着唇,她竭力掩饰住胸中翻涌的不快。
她一直以来,在与秋村雅各相处的时间里一直不去注视的、如同让双眼在注视中失焦那样的,她不愿去面对的事实——
壁画上的每一人,都是以“忍耐”的美德而流传了美名的圣人。无论是有圣贤的头衔与否的“雅各”,也都没能成为例外。
“Archer,你认为对于曾经被偷走、甚至粉碎了人生的人而言,有几样东西是可以追回的?”
“……我想,仅仅是已经破碎、无法补偿的名誉和荣光吧。”
她轻轻摇头。“那都是毫无意义的东西。名誉是他人口中称道的,荣光是他人才能窥见的。可对于他而言,从最一开始,就像走在没有太阳的永夜中一样。他从没有窥见过光,为什么要去在意这样的东西?”
瞥了一眼Archer难看至极的神情,Rider却放松地笑了笑。“Archer,你看起来就像被自己的雷电劈中了一样。”
身影渐隐,她遗下长长的叹息。
“我的愿望?我仅仅是希望,他和与他相似的那几个孩子,能至少不必如现在这样不幸。只有那样,秋村雅各……才能重新开始他的人生。即使并不是从十九岁,而是从六岁起,那也不失为第二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