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典. 断章淡白至极的画作(2/2)

——这答案实在太过离奇,却又完美地足以填补一切疑问的空洞,以至于令人为之障目,甚至无法再窥见另一种答案的可能。

蕾雅·克莱斯慢慢蜷缩起身体,像是无法忍受彻骨寒意,却又拿不定主意是否要从周围这唯一的同伴处取暖,犹豫着远离。

“所以,你是……你是我……”

没有接口,琉克蕾西亚微微抿唇,轻轻放开了蕾雅的手,向空中伸去。

“会绘画吗?”

“……知道如何使用画笔。”她早已不记得自己是否真正实践过。

“没关系,会用油漆刷或者化妆刷就没问题。”

海岸、生物群落和橄榄园都消隐无踪,双脚毫无阻碍地软着陆,面前早已有仿佛从最一开始就存在于此处的、相对而立的两套画布画架静静恭候。

画刷被塞进了手里。

“只要随心所欲地将油彩涂抹到画布上就可以。很简单吧?不需要考虑技法、理念那种毫无意义的东西,现代艺术的法则在琉克蕾西亚的世界中不成立。”

蕾雅将信将疑地执起画刷。面对着脚边凭空出现的几桶色彩各异的颜料,她甚至有种无从下手的感觉。

大了一圈的另一只右手严丝合缝地握住她的右手,牵引着她将笔刷浸入厚重的颜料中,又向上一提——连抖去正在滴落的多余颜料的工夫也无,直接强硬地甩向画板。

“都说了只要随心所欲就可以啦!没有必要去想着怎么模仿、去考虑‘如果是某人,会……’这样的问题!”

话里有话地说着,琉克蕾西亚兴致勃勃地将脚边的另一桶油彩拎起,如同发泄着情绪似地向自己的画板兜头浇下。

橙黄色的油彩登时将画板染满,她并不止歇,从脚边拎起又一桶几乎要满溢而出的彩漆。那是饱和度高到近乎刺眼的蓝色——蕾雅下意识地闭上眼,只听得见液体倾泻而下的哗啦声。

似乎是忽然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蕾雅弯下腰去,费劲地学着琉克蕾西亚的动作。双手提起颜料桶——然后用力地泼向先前仅仅留下了一道被毛刷划过的印记的,几乎空无一物的画板。

“就是这样,蕾雅·克莱斯,用笔刷涂鸦、用桶去浇、甚至试试用刀片刮?这是唯独属于我们的记忆,不用去管通常人们会怎么作画!”

“……最后这项请容我全力拒绝!”

然而、在蕾雅面前的画板上,却有全然违背着通常的显色规律的色彩铺陈开来。

大红大绿的色彩并未浇灌出“五彩斑斓的黑”——那本是通常而言在最后必定会呈现的色彩。

——随着一道道的颜料泼洒上去,画布的颜色却在渐渐变淡。

蕾雅的眼神闪烁着迷茫的光线,渐渐变得惶恐,可她不知疲倦地作着画,用尽力气去挥动着笔刷、油彩,仿佛时日无多一般——

直至最后一滴颜料都见底,她筋疲力尽地跌坐在地,面朝着画板,怔忪失语。

琉克蕾西亚绕了过来,探头看向她的画板,随即在她身旁一同蹲下。

——眼前是一幅空无一物的、或者说是淡白至极的画作。

“我就知道会是这样。那是我已经失落的色彩,可是,蕾雅·克莱斯,它在你的手中完好无损。”

色彩?蕾雅无力地张了张口,一时语塞。

“所有的色彩,都无非是如记忆那样,鲜明地落入眼底的一道脉冲。你那样迫切地放射出令我渴盼的光彩,最终叠加成这样,骄盛夺目的耀阳——”

以充满艳羡的感情色彩,琉克蕾西亚细细触摸着蕾雅的画作,低低出声。

“——而我,却只能永远如至深夜色中的黯淡死星那样,贪婪地吸去你投来的每道光芒,在每一次减色中失却全部色彩。很难说究竟我们之间,谁才是那个似有若无的影子——”

“……好像听懂了,又好像完全没听懂。”

蕾雅直白地摇摇头,望向比自己高了一头的、面容酷似的女子。

“但是,没有人是非得被关在什么地方不可的吧?如果想要创造一点足以铭记下来的记忆,那就去做就好了呀。”

忍了又忍,她还是从心说出了下一句话。

“毕竟你又不像我——”

面前的女子露出苦笑。她微微屈起膝盖,与蕾雅平齐,伸手去拂过蕾雅的脸。一丝红晕浮起,蕾雅有些不适应地偏了偏头,却不怎么讨厌那感觉。然而,那只手很快离开了。

“虽然很想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都告诉你,不过很可惜……”

“啊,要来了吧。‘还不到真相揭晓的时候’之类的。我看侦探小说的时候最讨厌这样的环节了。”蕾雅撇了撇嘴。

“就算告诉了你,大概也会像一个梦那样消散,是不能握在手中的记忆。不过没关系,你就当做,这是偷窥了一眼不远的未来的梦——”

像是忌讳着什么一样,琉克蕾西亚向背后瞥去一眼,又转回了脸。

“Avenger的苏醒已经不远了,蕾雅·克莱斯。在那个时刻到来前……我只是希望,你能至少得到了一次公平的机会。”

最后恋恋不舍地拍了拍她的脸颊,琉克蕾西亚微笑着站起身来,像最日常不过的打招呼那样,向她挥了挥手。

“要好好记住不应该忘记的东西呀,蕾雅·克莱斯。”

“快回到清醒的世界中去吧。Saber应该已经在那里等待着你了。”

望着少女急切地奔跑过来、想要问个明白,却又渐渐消散而去的影子,琉克蕾西亚低低地笑了笑,让笑容在嘴边留下苦涩的余味。

她重新望向风景一成不变的远处。

海洋、星幕、远山——最虚幻的现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却永远不可触及的虚影,纵然随着星霜更迭交替,却与一成不变毫无不同。

“我真的……非常羡慕能够在清醒的世界里触摸这些东西的身躯啊,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