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 结绳编年回廊-其之一(2/2)
“放在我的身边?你是经历过从前我的两位兄长离世的风波的。我不想经历一遍父王那样的苦恼,宫廷的空气对他没有任何的好处,即使在这里幸运地长大了,他也学不到阴谋诡计以外的任何东西,”她的语气意外地平静,“打发去边境?努比亚人和迦南人,很老实吗?你也随我前去征讨多次了,那里的情形如何,你心里最是明白。”
“我登基才将将数年,我们都还有很多事要做,我的宫廷总管大人。而参考我自己如何长大……我想,托付给神殿的大人们,也只能是眼下最好的选择了。终究,他不是我们的奈芙鲁拉,会有不一样的命运在等待他们。”
“可是或许他未来会恨你。不,不是或许——你以法老而非母亲的名义安置了他,这恐怕会是一种必然吧。”
她苦笑了一声,再要去斟上酒时,酒壶已然空了。他也再说不出让她少喝些酒的话,默默从桌底再提起了一壶酒,亲自给她倒满。
“我知道。我想我也永远做不好一个母亲的角色吧,尽管我的母亲很称职。”
“雅赫摩斯大人也未曾面临您眼下的这些困扰。”他情不自禁地替她辩护起来。
“都是借口而已。可是看到那个孩子,我就无法不想起过去我们许的愿望。你,妮斐鲁碧提,还有我。”
“‘愿埃及永远被太阳的光芒照耀’,”他接口,微笑着看她,“你已经兑现了。”
“他也会有一样的愿望吗?我想会的。欲望、愿望那样的东西都是向上的。可是如果他没有经历过一切,在宫廷里无知无觉地长大,只会和另一个‘图特摩斯’一样,孱弱单薄而力有不逮,任由灵魂和躯体一直向下。”
女王的眼神迷离地端详着手上的酒杯。“我不想他成为我那位已经作古的王夫那样的人,森穆特。我们在为他筹备我们所能做的事……而在他足以向上走到我的跟前来、向我宣称他才是最适当的继任者之前,他应当自己做好所有的那些准备。卡尔纳克的神官们就是那样教导我,现在,他们也会那样教导他。”
呵……果然如此。他也微带了醉意,细细看着面前面色绯红、略带娇懒地趴伏在桌面上的哈特谢普苏特。
“你让我去卡尔纳克,就是为了确证这件事,也是为了确保没有人会为难他,是吗?”他轻轻地问。
哈特谢普苏特只是懒懒地“嗯”了一声作为回应。他叹了口气,“你应该让他知道的。”
“没关系。他不知道或许更好。否则,他怎样去悄悄地联络那些将领神官,让他们心甘情愿为他效命?他又如何从我手中接过那些摇摆不定的家伙的势力?比起亲近我,我更在意他能延续我的荣耀。”她伸手到地上摸索了一下,终于费力地摸到了那装了几卷莎草纸的箩筐,一只脚踢了踢,箩筐滑到了森穆特跟前。“看看吧。”
森穆特伸手展开了纸卷,遽然变色。“竟有那么多人出些馊点子给你?”
她趴伏着略带迷糊地“哼”了一声,抬头看着他的眼神却透亮,“那时他们也是这样阻挠我们的,还记得吗?也是同一批人。对他们而言,只是坐在‘法老’位置上,冠上了阿蒙的子女这个头衔的人,不能是不听话的部件而已。他们不能支配我们,就妄图将那孩子的可能性扼杀在当下。他们已知道他会是一位好继承者,铁腕而且无情。”
“可需要为他铺垫的庶务是做不完的,”森穆特叹息着,“你不可能事事都替他做完。”
“当然。我能做的事,仅仅是为继任者将最初的阻碍清除,如此而已。”她淡淡地说着,伸手覆上那些纸卷。火苗从指尖窜出,纸卷顷刻间化为灰烬。她微微一笑,“至于在这一切都准备好之后的未来……那时会如何,且看他自己的吧。”
“他的血脉在他们眼里或许不够高贵。这无所谓,他会以无人能争议的方式从我的手中接过法老的名号。或许他会将新的航路开拓出去——我们探明的海洋就已经大得没有尽头了。又或者他会将努比亚和迦南纳入版图,让他们彻底俯首称臣。拉神的子嗣应当对征服永不餍足,就像余和父王一样。余会交给他一个强盛的埃及。”
一边说着,醉意上涌,她一边将头埋在森穆特的胸口,像娇懒的猫儿似地拱了拱,又抬眼脉脉看他。“那么现在,你又在想什么呢?”
“嗯……我在想,你如果再不好好坐回去,或许我们就会情难自禁,给奈芙鲁拉添个妹妹了。”
“添丁的支出就交由你赚回来了,我的大总管。”
当然只是玩笑话,他和她都心知肚明。就像他们一直的聚少离多一样。他轻抚她的发丝,如流淌的黄金一般、柔软又闪耀着光泽的发丝,摇了摇头。
他不欲让她有任何的为难。
她幽幽地呼吸着,伸手抚了抚他打理得短而利落的银发。
“你还是在拘谨于其他臣子需要恪守的规则,森穆特。就像你今天远远地下了马,没有直接骑入御苑那样。我要告诉你我不在乎。”
他张口欲言,被她用柔软的手轻轻挡住。“可是我还是要感谢你,森穆特。我仍然需要你的力量。我知道你为了不让任何人有机会攻讧我,才会一次一次远离。所以,我也不会有任何的怨言。”
“拉神会见证我给您的诺言。只要日轮仍然运转于天空之中,我的力量就全部为您所用,陛下。”他轻轻地替她梳理着散开的头发,忍不住还是俯下身去,贴在耳侧低语。
“可是我还是想要知道。你有自己的愿望吗,小哈特?不是作为法老,不是作为我的君主,不去想所有繁杂的事务。我想知道,你有没有那样的愿望。”
坐姿已经不知何时变成了她枕在森穆特膝上的姿势。哈特谢普苏特睁开眼,笑着去用手指勾了勾森穆特的下巴。“卡尔纳克神庙整修得如何了,我的大总管?”
“一切顺利。与此处相似的方尖碑在那里也会竖立起来,比此处更高、更壮美,哈特谢普苏特的身姿会永远与埃及的日轮同辉。”
她笑着摇摇头。“永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有生就有死,有日出就会有日落。”
“我们,埃及的法老们,总这样说——我从阿蒙大神,我的父亲那里,得到生命、永恒和统治,会在荷鲁斯的王座之上,像拉神一样长久。”
“可是我们都知道并非如此。尼罗河的西岸才是最后归属于法老的地方,而那里除了寂静和永恒以外,什么都没有。我不要那样的永恒。”
“所以,如果你要问我,我的愿望为何——”
“会有你非宫廷总管而我非法老的一日。如有那一日,我只愿意体味常世的每个普通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