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ct 4-18. 无异于往日之天象-其之二(2/2)
桌子对面的男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似听非听,一只手搭在透明的杯壁上,让杯中沁凉的知觉穿过皮肤、变作神经递质中一段单调的信号。
“明明有那么多的希伯来文可以表达漫长的时间。‘远古(qedem)’,‘永远(olam)’,‘天长地久(orekym)’。你不得不感叹这语义的准确性。或许若非这些词汇的存在,《约书亚记》和《出埃及记》就仅仅是经文,而无法成为什么其它的东西。语言本身的魔力才是被追索的力量。”
雅各啜了一口杯中的饮料,毫无表情地看着对面的男人。快点说到主题吧,他不耐烦地这样想着。
“倘若祂想让我们相信祂用了漫长的时间来创造此世,分明有许多的表述可以使用。既然都未被采纳,只能理解为对于祂而言,创世使用的时间,恰好是七个日夜更迭,不多也不少吧。十分有趣的巧合。”
雅各慢悠悠地刺了他一句,“对于大部分人而言,七天都是个过长的数字了,都甚至是难以达到的极限。不是吗?尊敬的阿其波卢德先生?”
出乎意料地,卡耐基·阿其波卢德并未露出愠怒之色,竟然仍然保持着微笑——在雅各眼里,没有比那更为险恶的神情了。
“长吗?我不这么认为。‘orekym’才是我渴求之物。或许对于你这样的少年人而言,那尚是遥远又不可肖想、也没有那样大的诱惑力的事物。”
所以那便是他会对“万能的愿望机”发愿的事物,是他奔赴罗马的计划最终的目的。雅各懒洋洋地眯起了眼。老东西的愿望比他想象的更为庸俗而直接。说不上来是令他失望,还是别的什么感觉——更可能没有什么感想。他早已学会对这个男人的一切表达,包括加诸他的欲望,全部熟视无睹。淡漠的感情是适合他处境的唯一选项。
“你知道,我托付文物代理人找到的一件藏品,已经有些眉目了。”
男人一边说着,一边熟极如流地给自己斟上一杯名贵洋酒。花果芬芳夹杂着一丝木制的气息飘入鼻端,雅各却厌恶地转过脸去。
“来自埃及的女君……虽说无法购入她的前任与继任法老的遗物实属遗憾,但知名度已属上乘。听闻她也有作为古老时代的术者扬名的记录。”
“我很期待……她将‘orekym’的弥赛亚带临我身的那个时刻。”
——时间就此明了。捕捉到了这是记忆而非现实的轮廓,雅各用力甩了甩头,去看正握着玻璃杯的一只手。
没有黑色的皮革覆盖住皮肤,身上也只是穿了件衬衣。没有外套,没有昂贵的皮带,没有擦得一尘不染的皮鞋——
他将注意力转到了玻璃杯的反光上。
一双闪烁着名贵宝石一般的嫣红光彩的眸子,正映在带了弧度的玻璃上。一颗颗凝结起来的水珠将那光彩折射得更为夺目了。
一切变得明朗起来了,他吸了口气。
“Rider,这是你第二次反客为主来窥探我的记忆了。”
“余要为自己辩护一下,这连续两次都并非余的本意。”Rider爽朗的语气里未有哪怕一丝歉意的味道,雅各叹了口气。
卡耐基·阿其波卢德的身影,如同冰雕一般寸寸开裂、破碎了,连同周遭的景物一同。
“好像俄罗斯套娃”——一段记忆破碎消解,继而出现在其外的也并非真实的世界。对此,雅各只能产生这样的感想。转首四顾,他被黄沙和尘土的气味呛得咳嗽了几声,烈日当空,让他有些晕头转向。
一只手伸了过来。他没有接过,只是跟在Rider身后,机械地向前走去。脚步都麻木得不像自己的。“那么,这是你的回忆?”
“不错。你不是对于自己的记忆被突然造访非常介怀吗?”Rider揶揄地瞥了他一眼,“既然如此,就也给你看看法老陛下的回忆吧。礼尚往来,虽然要再重复一遍——这不是余的本意。”
在沙尘中走得如履平地,她没有回头去看始终走在后方一两步的距离内的雅各,缓缓道来。
“我们先前犯了一个错误,雅各。这个错误虽不致命,却让我们眼下变得十分被动——看起来,在那只巨目停止凝视之前,我们不能从这片只有回忆的领域中脱身。”
“只有回忆?”他毫无意义地重复着。
“这并非真实的空间。或许这就与先前Assassin的恶劣把戏相似,又或者,那个冒牌主教索性将这种类似于结界的机能缝入了那只巨目之中。”
Rider弯下腰,抓起一把细沙,示意雅各去瞧一缕缕细沙从她的指缝间飘落——沙粒尚未落地,那拖着尾迹的沙尘已经消隐无踪。
“Archer的御主拥有的,原本是‘洞悉’的魔眼。能观瞧到我们的过去、乃至另一重历史的往事,对于现代人而言是稀有的才华,但也仅此而已。绝不至于将这些记忆编织成领域、甚至在我们之间传递的能力。
“然而,它的确发生了。这或许便是那些汇聚起来的生体神经赋予它的能力。”
雅各学着她的样子,蹲下身去捧起沙粒,似乎在细细打量着。“那一次如果不是因为蕾雅小姐,圣杯战争大概会提前结束吧。但我仍然怀疑能否用同样的方式,将这片空间打开一个缺口。”
“只怕不行。”Rider抬起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天空,似乎仍然在思量着那只不知现在藏身何处的魔眼的踪迹。
“Caster的御主最后没能说完的话,让我有些介意。或许我们需要的那块拼图,就藏于其中。而我也有预感,此处这些不受控制出现的记忆,也并非真实的记忆。它们或许与我们所知的回忆,有所出入。”
“你想说什么?”
“就像你的那部分一样,小家伙。如果那是我们可控的记忆,你应该根本不会愿意向外人展示那些记忆吧?就这一点而言,我也一样。
“就向拉神祝祷,这不是余最不愿让人见到的往事吧。”
勾了勾手指,Rider弯起眼角,却像捅破窗户纸似地,吐出轻巧却不留情面的话语。
平复着呼吸,雅各抬起眼,尽量平静地握住她的手。
“好吧,那就让我这个后世的旁观者,替你辨认一番,你的记忆的破绽在何处吧。”手中微微用力,他却毫无察觉,抿紧了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