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狐狸和星星(2/2)
“我报名了步行团。”
“嗯,我听梁绪衡说了,你们……都还好吧?”
“挺好的,我们都挺好的。”
“步行团条件艰苦,你们一定要保重身体啊!”
言语间,楚青恬的眼光不着痕迹地从胡承荫身上转向了陈确铮,又很快滑开,垂下了眼睛。
因为梁绪衡跟学生处的人已经打好了招呼,如果楚青恬报到马上联系她。两人见面后,梁绪衡就跟楚青恬讲了胡承荫对她念念不忘的始末,但在这叽叽喳喳、喋喋不休的话语中间,楚青恬听到了陈确铮的名字。
所以梁绪衡提出要跟她一起去男生宿舍的时候,楚青恬马上答应了。
但楚青恬每一次装作不经意地看向陈确铮,他的眼神都只停留在胡承荫身上,从来没有向她看过一眼。
楚青恬晚了一个礼拜才到校报到,不是因为她来长沙来得晚,相反地,她早早就到了长沙,但一直借住在爸爸一位故交黄伯伯的住处。战事日渐蔓延,长沙即将不保的消息甚嚣尘上,黄伯伯准备举家取道香港、迁往国外躲避战事,楚父拜托黄伯伯带楚青恬一同离开。
“我建议还是跟我们一同走,实在不必留在国内担惊受怕,眼前是去了云南,以后不知道还要逃到哪里去,万一到时候日本人……”
“黄伯伯,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眼下我还不想出国,我想留在国内完成学业。以后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会如何,眼下新学校要建在昆明,以前的老师和同学们都在那儿,我还是想跟着学校走,我相信学校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我们的安全。麻烦黄伯伯跟我爸爸说一声,叫他不要担心我。”
黄伯伯见楚青恬心意已决,自然就不再劝说,举家离开了长沙,踏上了粤汉铁路的列车,至此与祖国诀别。在站台上看着载着黄伯伯一家的列车越开越远,楚青恬的心情是复杂的。如果再早几个月,她一定会跟黄伯伯一家一起出国,可是在衡山的几个月的学习生涯改变了楚青恬的想法。她看到了同学们发奋读书、共度时艰的热情,感受到了老师们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仍要将知识和学问“薪火相传”的决心,她想呆在这群人中间,不想离开。
当她来到圣经学校学生处,认真地在入滇志愿书上写上自己的名字时,一种强烈的踏实感和归属感从心中滋生,她知道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终于见到了楚青恬,得知她安然无恙,胡承荫踏实了,可是一想到未来他们会在昆明再相见,胡承荫又兴奋了起来。
跟楚青恬分别的这些日子,胡承荫想了很多,关于国家、关于前途,关于爱情。他从小就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但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天津,他很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青少年时代安宁喜乐的生活养成了他乐天达观的个性,他没有什么野心,对未来他也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因为一直以来,他想要的东西似乎都触手可及。平津沦陷就在旦夕之间,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曾经他觉得似乎永远也不会变的东西一瞬间被砸了个稀巴烂,包括那个曾经懵懂茫然的自己。
他为了求学第一次离乡背井,他没想到在这样疲于奔命的时光中竟能邂逅爱情。小时候胡承荫就看过太多才子佳人的话本,听过太多神仙眷侣的故事,父母几十年如一日的相濡以沫,让他觉得人与人之间相爱本是寻常,多的是风云莫测的命运,造就了一对对爱而不得的痴男怨女。
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一见钟情爱上的姑娘,会不爱他。
胡承荫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认死理儿的人,偏偏这一次真的伤心了,他天生阳光开朗,他天然地、顺理成章地喜欢自己,他对着世界上一切比自己优越的人、事、物都怀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爱和憧憬,可他从没想过变成别人。
可自从胡承荫看到了楚青恬看陈确铮的眼神,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嫉妒的滋味。
人一旦开始嫉妒,就会丧失掉幽默感,也失去了自嘲的本领,因为过度敏感就会让自己变得过分在意,一旦怀有这样的心情,人就会变得容易自卑,在嫉妒和自卑的内耗后,魅力就会消失殆尽。
这是胡承荫所切身体会到的事实。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自己。
那一夜跟陈确铮“酒后吐真言”,胡承荫豁然开朗了。
原来是他自己,在别扭地执着一个结果,而世间万物之中,爱情是最难捉摸,可遇而不可求的,不是努力就会有结果的。就好像哭闹的小孩子一样,一心一意要摘天上的星星,可就是因为一直哭闹,泪水糊住了眼睛,星星在眼中反而看不清楚了。胡承荫知道,也许他和楚青恬之间的距离真的就好像地上的人和天上的星星那么遥远。但他不再胆怯了,不再顾忌了,他想大胆地去爱、去表达、去争取。即便他用尽全力踮起脚尖,也摘不到心中那颗星,这份喜欢带来的欢愉本身也是弥足珍贵的。
暗恋这种事胡承荫是不会做的,喜欢就要大胆说出来,即便在表白前已经知道了结果,但还是想告诉楚青恬,也算是给自己这些日子以来的心意一个交代。胡承荫打定主意之后,心便踏实了下来,很快便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