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村学(1/1)

近段时间,因要办村学,穆修到可罕庙的频率显着提高。在明月堡人眼里,他这举动颇有些意外。谁都知道,穆修曾是反对新学的顽固派。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他带头抵制,村学早在国初就办起来了。天晓得他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将东西厢做教室,戏台两侧窑房做教工宿舍。房子前几年才修缮过,大小足够用。穆修对人讲,可罕庙是供奉先祖斛律明月之地,先祖神灵垂顾,又兼魁星高阁文昌帝君护佑,更能激发子弟们光宗耀祖之志。众人就笑,你把先前俺们劝说你的话,反用来劝说俺们了。

办村学,要有德才双全的好先生。穆羽请县教育公会帮忙物色了两个。一个是本县城南乡的耿书慎,一个是省城来的唐明。介绍唐明来的是赵先生。唐明凭一封书信找到先生,先生二话没说写了推荐信,让他去找郭知事。郭知事看过推荐信,也是二话不说,当即批示分配到明月堡。

郭承琪从政之前,乃是教育救国论的追随者。从政以来,他更加以为,国家要长治久安,不仅要让人有知识、懂廉耻、明是非,更要紧的是要统一思想和主义,以“中”的哲学处理万事万物。正经一本足矣,容不得杂草丛生。

他舍得往教育上投精力、花银子。他在全省率先成立县级教育学会,自任会长。他改组了前朝遗老创立的宗圣社,自己又兼了社长。他倡导各村办学,还亲自委派校长和教员。学校开什么课、老师讲什么内容,他都要关注。他几乎跑遍了各村学校,还时常派人督察暗访,发现教师有不轨之举,轻者辞退,重者拿问。他如此用心,以至于全县国民学校的先生后生都认得他们知事,都领教过他的谆谆教诲。

明月堡突然要办村学,郭承琪自然高兴,更欣慰斛穆修这老顽固,到底还是想通了。斛穆羽受托来说这事时,郭承琪当即承诺安排编制,更表示只要村学办起来,县里就会拨款资助,办得好时,还可以申请专项基金扶持。得这助力,穆修对办村学更表现出从没有过的热情,刚过正月十五,就张罗开学的事儿了。

去年夏天卸倒的数十棵公树风干了,又在窑里熏过,木匠父子夜以继日加班,做了三十套课桌板凳,赶着上了几道漆。泥匠粉刷了墙面,裱糊匠将教室和办公室扎“掩尘”。“掩尘”骨架扎得齐整结实,麻纸糊得均匀平展,屋里显得更整洁、更亮堂。

眼见开学日期就要到了,唐明动员来几个穷家孩子,让打扫教室和收拾院中杂物。忙活中,几个孩子追逐打闹撞翻了课桌,其中一个跌倒,额头碰起了包,哭得惊天动地。穆修过来看见,埋怨唐明“靠小姨子生娃”,将孩子们训斥一顿,轰了出去。

不知怎么地,穆修头一眼见唐明,就不放心他。孩子们一走,他就不停地叮嘱,比如搭台容易唱戏难,当老师的要长脸啦,教不严师之惰啦,再比如不要把孩子放了羊啦,里充斥着种种不信任,听着很是刺耳。唐明身在矮檐下,只好几次三番地向穆修表决心。

唐明忍受着穆修的说教,心里却暗暗在发誓。迟早一天,他会掀掉他大地主的伪善面具,让他粪土般臭不可闻。迟早有一天,他要让穷苦百姓成为这片土地的真正主人,让所有人都在同一片蓝天下呼吸平等自由的空气。当面诺诺,只是策略的需要,决不是无原则的苟安。

唐明牢记着西方中世纪一位哲人的话:“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觉得自己如同十字架上的救世主,有着慈悯万物的胸怀,面对那些愚昧麻木、苦忍无争的农民,自己就是骄傲的太阳,可以照亮每个角落。

在村学当孩子王,当然不是最终的目的。但有了这个身份,他便可以更方便地与村民接触,向他们灌输革命主张,下一步,他还要仿效领袖人物办农民夜校,以明月堡为基地,把周边村里的穷苦人团结过来,物色他们中间的积极分子壮大组织,只要条件成熟,登高一呼,必然应者云集。抱着这想法,他利用动员儿童上学的机会,几乎跑遍了村里家家户户,赢得了越来越多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