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葳蕤繁祉、延彼遐龄(2/2)
李惟俭干脆道:“大伯母待我视如己出,我如今略略有些出息,回报一二岂不理所应当?”
梁氏急切道:“再如何也不能要俭哥儿的银子!你大姐姐来信都说了,俭哥儿分了她不少股子,一年出息就不少,我如何还能要俭哥儿的银子?”
李惟俭便道:“大伯母,我明日就要启程,这银钱不过略表寸心。若是不收,这如何让我安心?再说这是留给大伯母的体己,又不是给家中的。”
梁氏说不过李惟俭,又拉扯一番,到底不情不愿、又心下熨帖地收了银票。梁氏心下不由得感叹,嫁与李守中只得了一个女儿,本想着往后无以为继,不想十年前一时心善,将俭哥儿拉扯长大,转头就得了济!
回过头来,李守中方才自书房搬回,梁氏想着这几日李守中一直不曾给俭哥儿好脸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吵嚷一番,李守中又灰溜溜去了书房。
到得五月二十八,李惟俭实在不敢耽搁,吃了送行宴,在梁氏、李信崇、李信明、李纹、李绮的不舍下,到底登了官船,离了金陵顺流而下,随即拐向扬州。
五月三十,船行到得扬州,方才上岸李惟俭便自报纸上得了信儿:岳钟琪孤军深入千里,一路势如破竹、莫不可挡!其麾下只四千兵马,还多有减员,余下近八千骁果镇兵马屯驻打箭炉,防备青海侵袭四川。
本是一路偏师,不料却有直捣黄龙之势!政和帝见此,只得提前任忠勇王为大将军,领武毅镇并陕甘边军抚远镇,总计两万一千精兵开赴西宁!
李惟俭看得目瞪口呆,大军开拔了?可他还没回去啊!顿时心下不住得腹诽,岳将军啊,知道你能打,可您好歹缓一缓,好歹等咱回了京师再说啊。如今倒好,一路偏师倒逼着朝廷提前拨付大军。
这可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事已至此,李惟俭唉声叹气之余,只能怪时运不济,谁能料到乌斯藏这般容易打?
罢了,赶不上就赶不上吧,只盼着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两艘官船一早儿到得扬州,在驿馆略略休憩,李惟俭下晌便去看望林如海。
相比上回,此番盐司衙门里肃穆了许多,大小官吏忙得不可开交。钦差乘海船径直南下松江府,不日便要北上扬州,莫说是涉案的盐商,便是盐司官吏也都人人自危。
李惟俭与盐司上下略略说过一会子话,旋即寻到后方内宅。
因着是通家之好,是以管家径直将李惟俭引入内中。这会子偏生不巧,林如海病情又有反复,连续两日昏迷不醒。
孙姨娘形容憔悴地接待了李惟俭,又引着其看过了昏迷中的林如海。李惟俭不曾读过红楼,只大略看过电视剧,因是全然不记得林如海是何时死的。
刻下李惟俭心急如焚,生怕这会子林如海便故去了,那他与黛玉的事儿岂非没了指望?
出得内中,李惟俭寻了徐大业好生问询。他虽略通岐黄,却也被徐大业说得云山雾罩。
到得后来,李惟俭心下实在不耐,径直问道:“徐大夫,本官只问一句,此番林叔父可有性命之忧?”
徐大业眉头紧锁,拱手道:“李大人,在下实在不敢作保。此番实在凶险,料想应在五五之数。”
李惟俭哪里肯甘心?咬牙又问:“徐大夫,不妨做最坏打算。若林叔父此番熬不住……不知可有回光返照之事?”
“这……大人实在难为在下了。这般病症,在下也是初次经手,实在不敢作保。”
李惟俭也知太难为人了,因是只能苦着脸颔首道:“罢了,还请徐大夫多多尽心……也让林叔父多绵延一些时日。”
那徐大业说道:“不消大人吩咐,在下自当尽心尽力。”
徐大业自去诊治林如海,李惟俭在厅中枯坐半晌,始终不曾得见黛玉。倒是孙姨娘处置了家事,疲惫地过来作陪,说道:“姑娘昨儿照看了老爷一夜,这会子还在补觉。月初时老爷怕时日无多,便将几个妾室分了银钱,让其各寻出路。如今家中能打发的都打发了,连寿材都预备了——”
李惟俭道:“姨娘,可有我能帮手的地方?”
孙姨娘苦笑摇头道:“说这些不过是免得让复生挑理,此番实在是简慢。”
“姨娘哪里的话?凭我与林叔父的关系,又怎会挑理?”
话说到此节,李惟俭自知不好多留,正要起身告辞,忽而雪雁进来道:“四爷、姨娘,姑娘起了。”
李惟俭面上不禁动容,那孙姨娘也不是傻的,略略察言观色,虽不曾听林如海说过,可李惟俭如此关切,哪里还不知这内中缘故?
孙姨娘这才恍然,无怪李惟俭两番登门,这回还徘徊不去,敢情是为着黛玉啊。
孙姨娘赶忙起身道:“正好,便让姑娘与复生说说话儿,我须得去照看着老爷去。那新下的方子还在熬着呢。”
孙姨娘说过,却见李惟俭还在出神,心下暗笑,当即起身而走。此时李惟俭才醒过神来,赶忙道:“哦,如此……姨娘尽管忙去就是了。”
说话间那孙姨娘已然走远,雪雁冲着李惟俭绕有深意地略略颔首,过得须臾,这才引着黛玉进得厅中。
大半月不见,黛玉又憔悴了几分。李惟俭心下关切,禁不住说道:“妹妹好歹要顾惜着自己身子骨,照看林叔父自是紧要,可也不能将自己累病了。”
“俭四哥。”黛玉鼻子发酸,却忍着没掉眼泪。
林如海病情反复,好好坏坏的,折磨得黛玉心中好似攀山越岭一般,起伏不定。她不过十一、二年岁,无人依靠时只能强撑。那闹事的姨娘,孙姨娘不好打发,还是黛玉出面责骂一番,这才将其撵出府邸。
如今见了李惟俭,黛玉顿觉有了依靠,恨不得将心下苦水尽数吐出,却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李惟俭略略说过两句,黛玉只是低声应承,偶尔才抬头与李惟俭对视了,又紧忙偏过头去。
李惟俭无奈,只得问紫鹃与雪雁。问黛玉每日饮食,可曾发病,有没有吃温补的药膳。
黛玉形容憔悴,才这般年岁就熬出了黑眼圈,李惟俭心疼不已,就道:“我看书房里能安置床榻,妹妹夜里不妨在书房休憩。若林叔父有变故,丫鬟招呼一声,妹妹现起身也赶得及。”
紫鹃也道:“四爷不知,这两日姨娘与我们都劝过,姑娘就是不听。”
黛玉便苦笑着道:“父亲如此情形,我又如何睡得下?”
李惟俭道:“便是不睡,略略打个盹也是好的。”
与李惟俭那清亮满含关切的眸子略略对视,黛玉偏过头去,须臾才颔首道:“嗯,我听俭四哥的。”
李惟俭又道:“妹妹方才起来,只怕还没用饭。紫鹃,你去厨房催催,不拘什么,总要现吃饱了再说。”
黛玉欲言又止,却到底不曾反驳了。
紫鹃应声,竟看也不看黛玉,便自顾自去了厨房。
过得半晌,紫鹃端了鱼粥回来。李惟俭看着黛玉用了大半碗,又催着其将剩下的用了方才罢休。
他心下不舍,却也知此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黛玉多日不曾歇息好,左右二人这会子也不得空,说不得那些体己话,因是李惟俭便只能起身告辞。
临行之际,李惟俭思忖了下,自袖笼里抽出一叠名帖来,递到黛玉面前。
“俭四哥,这是——”
李惟俭说道:“这是我的名帖,大抵还算有些用处。来日妹妹若遇到难处,好比寻不着稀缺的药,拿此名帖去扬州内府衙门,内府上下总要给我一些颜面。若不是内府人物,妹妹不妨告知那人,凭此贴,算我欠他一个人情。”
黛玉抬起头来,一双似泣非泣的眸子看向李惟俭,顿时心下动容。她自是知晓李惟俭这话的分量!
这世上最难还的便是人情!俭四哥为了她,甘愿背负人情。明明父亲还不曾与俭四哥说过那事儿……如此看来,俭四哥心中果然一直都有自己呢。
黛玉略略思忖,道:“俭四哥何时动身回京师?”
李惟俭道:“若无意外,就这一两日吧。”
黛玉颔首,说道:“父亲如此情形,我还不知何时回京师。先前就置办了一些土仪,劳烦俭四哥回京时一并带上。”
“好。”
黛玉看向雪雁与紫鹃:“你们去库房催催,将土仪今儿就送到俭四哥的驿馆。”
雪雁心下纳罕,这等事一个人去便得了,何至于让两人一道去?那紫鹃却是灵醒的,知晓姑娘只怕有话要私下与俭四爷说,见雪雁还在纳罕,当即出声应承,扯着其往外就走。
黛玉看着两个丫鬟走远,回头瞥了眼李惟俭,顿时心下羞怯。想着,这便是身边的良人,以后要一起白头到老呢。
忍着心下羞怯,黛玉窸窸窣窣自腰间抽出一方罗帕来。说道:“俭四哥对我家多有回护,妹妹也不知如何报还。前几日绣了一方罗帕,俭四哥若不嫌弃,便放在身边儿用吧。”
说到后续,黛玉已然脸面羞红。
李惟俭怔了下,顿时心下狂喜!
此时男女定情,或送一帕,或送一扇,也有送钗、镯的,奔放者甚至送贴身汗巾子。看那罗帕素净,其上绣了锦簇木芙蓉,又有一矮胖黄鸭游弋其间,那黄鸭分明便是当日自己随手送与黛玉,却只能发出老鼠叫的膠乳鸭子!
黛玉此举,分明是以心相许……转念思忖,黛玉虽不喜礼教,却紧守礼教,从无逾矩。以此推断,错非林如海吐了口,黛玉又怎会私下传情?
与黛玉交往,贵在知心。这等事自然不好宣之于口,李惟俭强忍着狂喜,将那一方罗帕攥在手中。
略略思忖,自己与黛玉的婚事,只怕八九不离十!
是了,收了定情之物,总要送还一物。李惟俭紧忙上下摸索,奈何实在仓促,他是半点准备也无。
摸索一番,忽而自中衣里摸到一物。李惟俭略略一怔,心下顿时哭笑不得,可想着实在身无旁物,便自脖颈间摘下了那一枚玉石来。
“得妹妹馈赠,总要送还。”
黛玉羞怯着不敢看过来,李惟俭把玩着当日从造办处买来的血字玉石,轻轻推到黛玉面前,说道:“奈何身无长物,此玉石我贴身佩戴,便赠与妹妹。”
黛玉搭眼一瞧,顿时小吃一惊。探手抄起捧在手中,便见鸽子蛋大小的玉石上镶着金链子,那玉石上的血色字迹清晰可见:葳蕤繁祉、延彼遐龄。
黛玉纳罕道:“俭四哥哪里来的玉石?”
“这——”李惟俭尴尬道:“去年借住荣国府,见宝兄弟衔玉而生,上下都宝贝着。我这心中实在艳羡……刚好办水务得了些银钱,就去造办处也给自己弄了一枚。”
黛玉暗忖,那就是去岁三、四月的事儿了。那会子俭四哥新来,却被薛家无缘无故欺负到了头上。外祖母虽出面调停了,却到底是委屈了俭四哥。
只怕俭四哥那会子……心中定然十分不忿吧?又见宝二哥在府中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俭四哥又自幼父母早亡。
黛玉忽而酸涩起来,有些心疼眼前的良人。
旁人这般年岁,只怕读书还不曾读出名头来,俭四哥如今却要独自支撑家业了。虽一向从容示人,可谁知俭四哥心中的苦楚?夜阑人静之时,只怕也会如自己一般委屈不已吧?
黛玉攥紧那玉石,脉脉道:“我与俭四哥……又不看中这些。不过是一块顽石,俭四哥自有能为铺展,也不用在意这些死物。”
“妹妹说的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