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南方没有诗(二)(2/2)
剑。曲经年现在根本提不起一点罡气,就连站着也颇为艰难。
曹良人搂住曲经年带他退到殿门前,曲经年看着曹良人的悲悸的脸庞轻轻笑了,他对她耳语道:“好好扶着我,别让我倒下。”
曹良人心如刀绞,她重重的点了点头。曲经年轻轻擦去曹良人没忍住而掉下来的泪珠,轻叹道:“真想好好读一读书,如果现在我有一肚子的学问,也不至于要与这些粗鄙之人动手,拉低了我曲经年的身份。”
“如果你不想我哭,那就别说话。”曹良人哽咽道。
“好。”曲经年闭上了嘴,安静的享受曹良人怀中的温暖。曲经年贪恋着生,但此刻又向往着死。
曲经年心中念着,想当初轻骑佩刀出虎门,如今沉卧温柔乡。今日既然难逃一死,倒不如就此睡去。
但这片刻的温存,那台上的三人也不给他。
常安在开口道:“小王爷,我还为你准备了一份礼物。”
“常老弟,如果你将你的人头送给我,那我定会感激你。”曲经年狂笑道,特笑的肆无忌惮,自由洒脱。
常安在微笑着注视曲经年,他知道,一个人如果心中没有了盼头,大多都是曲经年现在这幅德行。他现在就要给曲经年一个盼头,一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盼头。
寂静的朝堂上,响起了常安在清脆的拍手声。
随着拍手声一起传来的是铁链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动,四个身着星辰衣的人每人手上都卧着一条粗大的铁链。四人中间是个被铁链捆缚,面容枯槁,深情呆滞的老头。
一看到此人,曲经年登时如回光返照般停止了身子。那人,那人不是老三爷还能是谁!
宛如手臂般粗细的铁链交错着穿透老三爷的身子,衣衫褴褛,血迹斑斑。他不是人,而是行走在人间的阿鼻地狱!
曲经年长大了嘴,他想要喊些什么,却喊不出来。曹良人想要捂住曲经年的眼睛,但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罪人斐枝旻在数十年前本就该死,但先皇秉承天道的好生之德饶他一命。但现在他又犯下滔天大罪,如此惩罚他,也不为过。”常安在淡淡道。
“老三爷!”曲经年终于将这三个字吼了出来,他声嘶力竭,浑身颤抖。他仿佛不是吼的一个名字,而是吼出了自己的灵魂。
常安在使了个眼色,那四人松开手中的铁链,失去了神智的老三爷哐当一声倒在了地上。他一倒地,口水也随之流到了地上。
“够了!”曹良人一声厉喝,把满朝官员都吓了一大跳。
常安在微笑道:“也不知该称呼你曹小姐还是曹公子。但念在你是曹丞相,哦不对,现在朝中已经没有了丞相。但念在你是朝中老臣的子女才允许你在陛下面前放肆,不过你要是再放肆下去,可就别怪我无礼了。”
曹良人先是刚毅,随后低声哀求道:“要杀要剐都随你们,但求你们别再如此折磨他了。”她轻轻将曲经年的头抱住,泪如雨下。
谁都没看见,倒在地上的老三爷浑浊的双眼中竟透漏出一丝精光。
起!剑!
刹那间,老三爷化身一道流光极速向常安在,曲中淳,王芒斩去!
“哈哈!兔崽子!看你老三爷这一剑!”话未落,剑已至!那四位天罡地煞只是眨眼间,便被这四散的剑气绞成了肉沫。
只差一毫,老三爷便能将这三人给斩杀!
但有一剑,比他更快!
蹭!
雅里已近乎闪电的速度挡在了曲中淳身前,他抬起手中蓝刀,就这么直来直往的一招,就将老三爷的剑气生生逼散。
这一刀,从老三爷的天灵刺入,贯穿其身。老三爷眼中的光芒渐渐褪去,他的嘴角却上扬起来,他嘴唇微动像是在说话。雅里读懂了老三爷的唇语,他是在读一句诗:“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啊!”
曲经年大哭起来,哭的让人心碎。
而一直沉静的常安在却放肆的大笑起来,他笑的癫狂,笑的宛如在泥水中打滚的疯子:“卧薪尝胆?隐忍不发?笑死人,当真是笑死人!”曲中淳已是满头冷汗,嘴唇发白,他并不是怕老三爷的剑会杀了他,而是怕身旁常安在展露出来的狠毒心思。
曲经年制住了哭泣,他突然不想死了,这害他毁他伤他的人还没死,他怎能先死?
常安在捂住肚皮,对一旁的曲中淳道:“陛下,滑稽戏看完了,就将这曲经年杀了吧。”
曲中淳正心惊胆颤,常安在这么一说,他正欲失口答应时。天央宫的殿门轰然被推开了,灼目刺眼的光芒随之涌入大殿之中,习惯了黑暗的人们赶忙捂住双眼,继续让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阳光下,一个微胖佝偻的身影站在曲经年与曹良人的身后。这个身影,在此刻高大无比。
曹良人回头,惊道:“父…父亲!”
当初圆滑富态的曹丞相,现在一脸沧桑面带微笑。他温柔的摸了摸曹良人的头,轻声道:“你俩别怕,父亲来了。”
当曹轩德出现在这大殿之时,曲中淳的心莫名平静了下来。眼前这个身着布衣,背负大包袱的人,是他曾经所处黑夜里的唯一一盏灯火。
曹轩德走上前,将曲经年与曹良人护在身后,微微躬身道:“陛下的寿宴,臣来迟了。”
曲中淳微笑道:“曹丞相不必拘礼,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常安在与王芒冷冷的看着曹轩德,王芒冷不丁的说道:“如果曹丞相是来为曲经年求情的,那就免了。”
曹轩德摇了摇头,他直起身子对曲中淳说道:“我是来为陛下贺寿的,还带来了寿礼。”
刚才气氛着实压抑,好不容易来了个缓和局势的人,曲中淳自然是牢牢抓住,他接过曹轩德的话茬道:“曹丞相要送的礼,难道就在丞相背后的包袱里?”
曹轩德点了点头。曲中淳道:“那就快打开来看看。”
“陛下恕罪,能否容老臣讲几句话再打开这包袱。”
“请讲。”
曹轩德将背后的包袱放下,活动了活动肩膀,才开口道:“不知陛下可知青石染血?”
曲中淳点头道:“当然知道,两百年前央德帝昏庸无道,宠信宦臣,天地无道,民不聊生。当时满朝的忠义之士为了表明心志,救万民与水火之中。便在一日朝议中,在这天央宫大殿竖起一块青石碑。为让央德帝下令诛杀宦臣,诸位忠臣纷纷撞死在那青石碑之上,用一腔热血救我大央!”
曹轩德淡淡道:“不错。今日老臣并不是来为曲经年求情,而是来死谏的!”
哗啦一声,那包袱打开,一块半人高的青石碑耸立在大殿之中!
“父亲……”曹良人轻轻呼喊,心痛心疼。
曲中淳哑然失色,王芒冷哼道:“曹丞相,我看你不是来死谏的,而是来逼皇上宫的!”
曲中淳此刻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他面色阴沉下去,淡淡道:“今日,曲经年必须得死,否则天下难稳,民怨难平。”
“杀!”
“杀!”
“杀!”
……
一个杀字,竟被他们念的如此跌宕起伏,呵,真不愧为读书人。
“那就杀吧,将我三人一同杀了。”曹轩德面无惧色,声音平和。
曲中淳动了杀意,是因为他不允许自己的官员向着别人。谁都如此,他一向如此。
这时,自打曹轩德来就没说话的常安在开口了。
他笑道:“如果陛下杀了曲经年,那天下人会骂陛下没有仁义,我看还是想个别的方法来处置他。”
满殿的人皆摸不着头脑,要杀人的是你常安在,不杀的也是你常安在,你到底想干什么?
曲中淳跟常安在对视良久,突然笑道:“常师言之有理。”王芒愕然。
“我听说临近南疆十六国的南州有一处险地名为邙山雷池,倒不如将曲经年困在那里,日夜受雷击之苦。这也暗合曲正阁被钉骆阳城,受风吹日晒之苦。对乱臣贼子,杀了,也未免太便宜他们了。”常安在一说完,曲中淳慢慢点头,微笑道:“如此,甚好。”
曲经年面色归于平静,当他被几个卫士押出天央宫时,他丝毫没有反抗。曹轩德拉住了曹良人,他对满含热泪的曹良人摇了摇头。
那艘青澜还停在宫外,正德温和的注视着曲经年。在船舱里憋了好久的陆成双跑了出来,当她看到曲经年被人押着时,她手上拿着的那双做工粗糙的千层底布鞋落到了甲板之上。
喊声,骂声,曲经年此刻都听不见了。烈日高悬,却宛如寒夜。
“来吧,来吧!只要小爷不死,等来日必将百倍奉还!”曲经年心中嗤笑道。但当他回头看了一眼时,他突然叹息道:“南方,没有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