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阳歌钧天 04(1/2)

不归山的晨钟在卯正时分敲响了。沉厚洪亮的钟声从天极峰上远远地送出去,直震得群岚千呼万喝。

晨钟一共敲了九下,无数白衣弟子从分布在山上各处的净舍里涌出来,朝着却月台的方向汇集而去。他们从不同的方向赶来,又在山道上汇成一股,脚步杂沓却秩序井然,远远望去,如同一条白蛇附着暗玉色的山壁蜿蜒而上。

此次奉诏上山进学的各世家子弟也在这个队伍当中。他们一共来了四十二人,最小的只有十几岁,最年长的已过而立。他们并不正式拜入不归山一派,只是适蒙天恩在山上修行,修行期满即便下山,因此被称为“旒生”。这些旒生每七人被划成一组,分别由一名道士做督学,不论父辈官阶身份,食宿用度悉与山上众弟子一致。每日卯时,听得晨钟敲响,便需随众人一起前往却月台参加早课,早课的内容便是诵读道家经典。用过早饭后,再由各自的督学带去不同的地点传授武艺。

万川被分配到了一位姓谷的道士手下,十分庆幸的是,他没有跟葛雄分在一个组里。刚开始时,万川对山上的一切都感到新鲜,可是很快便觉得十分无趣。早上钟声一响,不管多困都得爬起来,而每日诵读的那些经文比天书还枯燥晦涩。一日三餐都是粗茶淡饭,到了晚上,早早便要回净舍睡觉。这样的日子,对于那些从小锦衣玉食,成日斗鸡走狗的世家子弟来说简直如同坐牢,所以没过几天,四十多名旒生们便已是怨声载道。

这天晚上,万川躺在净舍的榻上,横竖睡不着。晚饭他只吃了一碗稀粥加半个馒头,这时肚子咕噜噜地叫了起来。他听见同住的人轻轻打着鼾,于是蹑手蹑脚地下了地,随手披件衣服就走出了净舍。

此时屋外夜朗气清,万川抬头往空中一看,只见群星璀璨皓月当空,胸中不禁为之一畅。可是腹中辘辘饥肠,咕噜声大作,当下无心欣赏美景,拔步便往伙房走去。距离此处最近的伙房也有四五里的山路,万川跟着其他师兄弟们出早课的时候在路上见过。他便想,平日里的伙食就寡淡的很,此刻早已过了饭点,伙房里只怕也没什么可吃的,少不得看着有些什么残羹冷炙凑合凑合。没成想等他气喘吁吁来到伙房门口时,发现两扇门居然用一把巨大的锁头严严实实地锁着。顺着小窗再往里一瞧,只看见成堆成堆的柴火,别说残羹冷炙,连锅碗瓢盆都没有。万川只道伙房里就该有吃的,岂料偏偏这个伙房被用来做了柴房,只堆柴,不做饭。

万川又饿又气,一脚踹在门上。那伙房的门虽是木头,偏生坚硬异常,万川这一脚下去尽是为撒心中之气,岂不用力过猛。于是门被踹得“哐啷”一声,他被疼得“哎呦”一声,双方两败俱伤,谁也没落下好处。

万川抱着脚连连叫痛,看见月光将自己狼狈蹿跳的影子投在了地上,于是抬起头,又望见了天上那轮清莹皎洁的满月。他想起自己在家之时,过的是何等饫甘餍肥的日子,从小到大又何曾知道过什么是“饿”?如今竟背井离乡,跑到这山窝里日日清汤寡水,餐餐淡饭黄齑,思虑及此,委屈之情登时漫上了心头。又想自己离家数月,父母和姐姐必定牵肠挂肚,上回写的那封家书尽是一味的报喜不报忧,本意是教他们放心,如今他们是放了心,却哪里知道川儿独自一人在这里受的这些苦楚。想着想着,不禁眼泪都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嘻嘻的笑声突然在身后响起。万川猛一回头,却什么人也没见到。那笑声初时极克制,如同被闷在掌心里。可万川这一回头,反而让那笑声放肆起来。万川不曾想到深更半夜竟然还有旁人在此,直吓得汗毛倒树,忙擦了眼泪厉声喝问道:“谁?!”

笑声停下了,从伙房院里的榆树后绕出一名少年。万川借着月光去看那少年的脸,惊道:“是你?”

此人与万川一般年纪,也是旒生。只是他被分在另外一个组里,与万川只照过面,却从没说过话。万川曾听他在入泮礼上说过,他是塞北戍边守将,宁海将军贺冲的儿子,名叫贺钧天。万川幼时就常听父亲说,塞北边境气候恶劣,戍边的将士们常年餐风沐雨卧雪眠霜,又要时刻防御胡虏们的侵犯滋扰,生活条件极为艰苦。贺冲将军乃是世家出身,本可以凭借祖上的战功留守京畿,然而他却放弃荣华富贵主动请兵戍边,而且一守便是十几年。万川心中早已对贺将军其人敬佩无已,入泮时听钧天介绍自己的家世不免心头一震,立时便有心结交。只是连日来琐事繁多,丝毫不得空闲,不料今日竟在这里遇上。

“上官兄既是肚子饿了,只一味跟那门较劲有什么用?”

万川见那钧天只瞅着自己嘿嘿地笑,既不寒暄也不见礼,又听他一番快人快语毫不婉转。便想,他虽在王城出生,但很小就被父亲带去了塞北,一个自幼见惯了长河落日的人,性情之中果然自带一股豪气,因此也并不见怪,转而笑了笑,抱拳一揖,寒暄道:“原来是贺公子——”

“上官兄不必客气,”钧天朗声打断他,“你叫我钧天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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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川点头称是,边说:“那你也别叫我‘上官兄’了,我叫上官万川,你就——”

“我知道!”钧天语速很快递截住了他的话,“我叫你万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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