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八三章 祸福相依(2/2)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步行来到了归德府城门外,值得庆幸的是,金兵还给他们留下了两匹马,要是金兵还想抢破浪和乌骊,估计草丛里就要多几具尸首了。快要到城门口了,骑在马上的元敬阳总算能放松下心情了,冲着陈文溙戏谑道:“陈指挥不愧是干京官的,真会说话呀,一帮金兵被你三言两语就说跑了。”

“行了,元总堂主,你这已经是从下车到现在第十三次损我了。”陈文溙很是不悦,但又无可奈何。

“十三?这不是个好数字。”莱恩在一旁道。

“不过陈指挥也是有功劳的嘛,那些金兵并没有把我们当成杀他们袍泽的凶手抓起来。”元敬阳还是照顾些陈文溙面子的。

耶律宓道:“那是因为我们本就不是凶手,前后脚功夫那么短,明眼人一下就能看出来。再者说了,死的也不是正牌的金兵,仅仅是几个落单的阿里喜,对于金兵来说都不算死人,顶多是损失了一点钱财而已。”

“阿里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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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喜,什么意思?”有人发问。

“就是战时炮灰,平时包衣的奴隶军——一般由汉人充任。”耶律宓说后半句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不少金兵在镇压民间反抗势力的时候,往往会让和敌人同族的阿里喜们先上,正牌金兵在后督战,打来打去死的都是汉人和契丹人,女真人很少有实际的损失,这种招数很损但很有效。

见元敬阳看着城门上的字,陈文溙介绍道:“此地原为大宋南京,后来金国所扶持的汉奸逆贼刘豫将南京降为归德府,是归德府设置之始。归德领有宋城、宁陵、下邑、虞城、谷熟、砀山六县,都是好地方啊,只可惜……”说着,陈文溙小声叹息外加摇头。

元敬阳道:“陈指挥对归德这么了解,不会上几辈就是归德人吧?”

陈文溙道:“那倒不是,我是楚州人,对中原略有了解是因为听伯父讲过——进城先找个客栈,好好歇歇脚,然后再筹划之后的事情吧。”

李天师附和道:“说得对,赶紧找个客栈,老朽已经三天没洗澡了,浑身痒痒,真难受。”

陈文溙奇怪地问:“有人说总洗澡伤元气,天师为何几乎天天洗,还精神矍铄,鹤发童颜的?”

李天师呵呵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洗澡和常人不一样,常人就是先水淋,然后打胰子冲,冲完再搓灰继续冲才算完,如此洗澡体力消耗大还伤肌肤自然耗损元气。老朽洗澡,是头埋水中,屏息凝神,默念心法,让全身经脉在温水中运转,以水之热度补充体力,因而不但不耗元气,还能延年益寿哩。不过啊,这种洗法有一点不太好。”陈文溙问:“哪里不好了?”

李天师招手示意,与他耳语几句,而后嘻嘻笑道:“这你可别告诉别人哟。”陈文溙听后若有所思:没想到经常洗热水浴还会影响生育,这倒是头一回听说。他道:“天师是出家的道士,那什么的倒也无所谓。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禹边云自然知道他们谈论的是什么,兀自摇头。李天师这人,和谁都能套近乎说几句私房话,年纪越大越是如此,真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把《神农架图志》的秘密藏住的,连跟老子都不讲,简直是奇迹了。

进了城,来来往往的都是剔着金钱鼠尾辫、穿着直筒棉衣的路人,这都是剃发易服带来的效果。其实不单是后世明清交替时候要求剃发易服,完颜部金国入主中原,也同样强迫汉人变更发型和服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一开始推行这项政策的时候,砍了不知道多少脑袋瓜子挂在城墙上。

“照我说要么剃光、要么就留着,整成这样真难看。”元敬阳依照自己的审美观进行评判。说着,几人就找了家客栈进去暂歇。

“小二,我们两桌人,来二十张蒸饼、六角酒、五斤牛肉,顺便再炒几盘热菜,如果有狗肉的话也切一盘。”陈文溙一落座,就说出了在大宋绝对会被抓起来的话。禹边云试探着说:“陈指挥,你方才说的‘蒸饼’、‘牛肉’、‘狗肉’,似乎不太合适吧?”因为避仁宗讳,蒸饼得说成炊饼,避太上皇讳,狗得说成犬,至于牛肉更不用多说了,擅自宰杀耕牛那可是犯法的,在大宋,很多人一辈子也不知道牛肉什么味。陈文溙一脸不屑道:“我就这么说了,怎么着了?反正这里是金国。”他这番态度,倒让禹边云投来了略含钦佩的目光。

几个人稍稍填饱了肚子,元敬阳便问起了正事:“陈指挥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其实陈文溙对如何找到北方忠义社的人一事也是抓瞎,他一边思量一边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元敬阳略有不满:“什么从长计议啊,我们来金国都半个多月了,还不快点召集好人,一波拉回去,到时候你让朝廷给我们这一趟的都封赏——”

“嘘——”禹边云赶紧示意:“我们这是在大堂,旁边都有人呢。”

禹边云话音未落,邻桌就有个穿浅色皮绒衣、头戴兽皮帽的中年男子站了起来,提着只酒壶走到了他们身边打招呼:“哟,几位以前没见过你们啊,是外地人吗?”

陈文溙赔笑道:“我们是南方的商人,来金国做生意的。”

“难怪我觉得你们几个眼生——喔,别误会,我隔三差五来这儿喝酒,所以常来的客人都很熟识,看你们应该是头一次来,所以问问。”男子容貌看起来不像汉人,但汉话的口音十分利落,应当是父母迁到中原后出生的女真人。他问道:“几位说是商人,怎么没瞧见你们带着货物啊?”

陈文溙笑道:“货物已经出掉了,我们打算歇几日就回去了。”

“不是吧?”那男子摇摇头道:“我看几位刚进来的时候腿脚如同灌铅、神色异常疲惫,就好像是代步的马车被人抢走了一样。”

“呃……”

“感觉你们就像是刚进城不久,可你却说货物已经出掉了……你们怕不是被抢了吧?”

“我说你是酒客还是算卦的啊?”

“哈哈,果然让我猜中了。”男子笑着又问:“是被流寇抢了吧?”

“流寇,什么流寇?”几人面面相觑。

那男子道:“忠义社、或者复辽军呗,这几帮人越发难捱下去,很多人只能靠劫掠度日了。”

陈文溙道:“你弄错了,我们是被金兵抢了呀!”

“被当兵的抢了,不会吧?我怎么从没遇到过这种事——”男子短暂的疑惑后立马明白过来:“呵呵,差点忘了,你们是南边人,真是不好意思啊。对了,我还没自我介绍一下呢,我叫阿不罕悬叶,有点小钱,算是归德一地的财主吧。你们几位是……”

一听是财主,元敬阳顿时来了精神,就想搭茬。不过禹边云眼神示意,让他沉静些,而后自己先说:“原来是阿不罕老爷,久仰久仰。在下边风,是宋国的学士。”禹边云在自己的名和字中各抽取一个字,就成了假名。一行中另外几个汉人也依葫芦画瓢,分别给自己起了假名,元敬阳叫阳三,陈文溙叫泰能水。

互相介绍完,阿不罕悬叶显得很高兴,叫小二再烫几壶佳酿,请这群人喝酒。陈文溙做惯了特务,本能地觉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阿不罕怀有一定的戒心。

阿不罕倒是热情豪爽,似乎对他们坦诚相待,还撂下自己那桌的亲随,坐在他们这桌畅谈痛饮。

“来往于归德的南方人倒也不少,可是鲜有像你们这样的。有书生、有猎户、有道士,还有那个衣服上画着一横一竖两道白线的是什么、洋鬼子吗?真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有,有意思、有意思。”阿不罕喝多了,都有点出言无状了。“你们不要见怪啊,我上头了就这样,说话不过脑子的。我这人平生就好交朋友,今儿跟你们喝酒高兴。你们要是不嫌弃,不如待会儿到寒舍坐坐?”

禹边云道:“呵呵,老爷的心意领了,不过我们还有事在身,就不方便叨扰了。”

阿不罕一拍桌子,醉醺醺地斥道:“什么有事在身?净是屁话!你知道老子最烦汉人哪一点吗?就是太客气了,显得生分。我请你们去我家,是给你们赏脸。你你还有你,一会儿都跟着我走,不许溜了,不喝他个三天三夜,谁也别想站着出门!”

元敬阳禹边云和陈文溙三人互相对视几眼,很快做出了判断:这是个地主家的傻儿子,不吃白不吃。

于是陈文溙笑道:“那甚好,等老爷酒醒些了,我们便跟您去府上。”

“哈哈,这就对了嘛——那个谁,把账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