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春番外 (王煜楼时麒if向点梗)(1/2)

再回到当初的那个寨子,已经是很多年后了。

离开的时候孑然一身,唯有月亮陪他走过漫长的山路,在摔倒后轻轻抚过他的伤口。

楼时麒自认不是个念旧的人,反正回首过去也只能看到千疮百孔的岁月,和一道又一道伤痕拼凑起来的人。

如果不是因为这里要发展旅游业,负责任的年轻村官辗转联系到他,可能楼时麒不会再足进这深山远寨。

不过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回来的。

山里的冬天很冷,今年又赶上早来的大雪,王煜在来的路上已经逐渐发抖。

好在节日的气氛多少带来一些温度。

过了腊八就是年。一进腊月,就开始苗年加上新年连着庆祝。

楼时麒年少时住过的苗寨落在群山环抱中,古朴澄澈,有山泉水潺潺穿寨而过,流向不知名的远方。

不被现代化侵扰的代价就是闭塞。

其实除了老人家守旧外,年轻人都希望能一起现代化,谁也不想继续守着走不出去的无穷无尽的大山过苦日子了。所以一听说要开发旅游业,众人都搬到山脚下去住了,原本的寨子作为旅游景点保留了下来。

这里还在开发初期,所以虽然有些游客,但当地人还是比较害羞。上了年纪的人不会说普通话,由他们带大的还没上学的孩子们也不会说,和游客沟通都是问题。现在慢慢有人愿意回来,为了游客很是操办起来。

近年来更多的人走出去,留下来的都是老人和孩子。是老人们长久的付出,四季的等待,盼了整整一年的时光,山风越过无数道坎儿才在过年的时候吹回了远行的人们。

年轻的返乡村官拍了些风土人情的视频,宣传做的不错,吸引了一些对苗寨好奇的游客。楼时麒和王煜走在人群里,和那些来玩儿的年轻人没什么不同。

不同路的人在正常生活里凑到一起不比在危难中。本来王煜并不想再和那帮人扯上关系,尤其是楼时麒。现在能一起东游西逛,还是多亏了尹家的人作死,才让他们又被绑在了命运的绳上。

楼时麒后来发现,只要挤进了王煜的圈子里,就能稳稳当当立住脚,除了本人,谁也别想把他弄出去。于是他把握住了机会。

王煜是个爱热闹的人,楼时麒在寨子里找了个民宿。放下行李吃了早餐,这才往山上去,打算把房子的事宜速战速决好带她领略一下异域风情。

楼时麒住的地方更加偏僻,实际上并不在开发范围内,但也划进了片区,返乡村官几经辗转才把房子给他留了下来。

穿过寨子的时候,没人认出楼时麒,记得他们爷儿俩的人不多了。

二人顺着泉水继续往山上走。这山并不高,但地势在群山之上,能一览起伏的山脊。

在相对平缓的地方有一处方方正正的小院儿,里头的屋子却是当地的特色建筑。屋前有一株梅树,是楼时麒小时候他爷爷种下的。那梅树在他记忆里很高。他因为岁月长高了,树还是原来的样子。

楼时麒没等到这棵树开花的那年。

穿过空荡荡的前院,楼时麒在磨盘下摸出钥匙。他门口站了一会儿,跟王煜说:“这里没打扫,都是灰,咱们不进去了。”

王煜瞧了瞧他扶着门的手,也站到门边。那在生死关头都很稳的手现在暴起青筋,要不是极力克制怕是直接就把门框给捏碎了。

楼时麒把门又打开一些,让她看的更清楚。

其实这就是一间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简陋的山居民房。搁在二十年前也只能够爷儿俩凑合着住,现在更是被时光抛之脑后,破落不堪。

屋里手工打的家具都是适合小孩子的高度,就连柜子都没有棱角,窗户旁放着一个虎头帽,架子上还摆着一把小桃木剑,剑穗儿因为时光暗淡了不少。曾经有人希望那个孩子能健康快乐地成长。

楼时麒走了进去。他拿起一支短笛,试了几个音后就能吹成曲子了。王煜没什么音乐造诣,只觉得那曲子悠扬欢快,颇有童趣。

楼时麒背对着王煜。

王煜不知道楼时麒看到了什么。她安静地看着十数年的时光落在那个小男孩身上,支撑着他变成她身边的这个人。

说要速战速决,眼看楼时麒在又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后王煜提出来要不在这儿住一宿,好好收拾收拾。

楼时麒四下瞅瞅,还按了按他以前的竹床:“算了吧,这儿没东西用,那些被子都陈了,总不能晚上裹着凉席睡。”

王煜也不戳穿他,只说:“下山买去呗,反正以后也能用。”

楼时麒不常想以后,但是王煜这么说了,那也没什么不好。

闲置了十几年的房子说要住人,那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收拾出来的。楼时麒也不想让王煜大老远来一趟就是跟他一起归置老屋。

“别忙道了,等你走了以后我慢慢收拾。今儿先弄出两间屋子,有地儿睡就得。过会儿咱们下去买两床被子,行李还是搁民宿,只把晚上需要的拿上来。”

王煜一想也是,估计楼时麒还需要时间和这里慢慢相处,便点点头。“对了,还要买点儿年画春联啥的,过年总不能冷冷清清的。”

楼时麒闻言,到院子里折了一枝梅花,放在王煜的窗户旁。这枝梅花还只有点儿浅浅的花苞,离盛放估计还有些日子。

“山里哪有那么讲究,往常过年的时候春联也都是自己写的。”

王煜说那也行,咱们去买了纸你回来写。

楼时麒瞧她这意思是打定主意要弄出点儿年味儿来了。王煜也确实是很在乎节日的人,老早八夜就把家里的年货都备齐了,甚至笨手笨脚地缝了只丑兔子,根本看不惯他这糊弄局的嘴脸。楼时麒想了想说他知道上哪儿去弄年货。

“那就得了,咱们抓紧投块布把床和桌子擦一擦,趁天儿还早下山把东西买了。”

可村子里装自来水的时候楼时麒已经离开了,王煜问他以前哪儿来的水。

楼时麒一指山上。

“不是我吹,这儿的泉水可比农夫山泉好多了,能直接喝。冬天也有不结冰的溪流,以前我们都是上山去打水。”

王煜一听眼睛就亮了。“哎呦喂,那这么棒的山泉水我可得享受享受。”

楼时麒到后院找出来两只木桶。

他爷爷手艺好,炉灶砌得结实,大铁锅也能稳稳坐在上面。楼时麒伸出手比量了一下,那口锅好像比记忆里小了不少。他看向院子。小时候觉得很高的篱笆早就挡不住他的视线了,曾经需要踩着石头还得踮起脚才能够到的水缸如今还不及腰高。还有那个羊圈。小时候家里是养了山羊的,他牵着羊上山吃草,顺便去溪里抓鱼,爷爷在门口等他。

当年那场灾祸后动物都死光了,他也没再回来过。

走之前楼时麒往兜里揣了一捆线,王煜笑他又要补衣服。楼时麒扛着扁担没搭腔,路上又顺手捡了个树杈子。

没走一会儿,山上已经没有了路。楼时麒拨开低矮的树丛,露出一条浅浅的小路。

“这是条兽道,个头不太大的动物会从这儿过,到前面的山涧去。”

走到娃娃鱼涧旁,楼时麒刚放下水桶,突然目光一凛,随手捡起一颗石子朝树丛扔过去。他用的力道不大,只是警示。一只小兔子匆匆跑开,不远处还趴着一只比家猫略大动物。

王煜好奇地探头看看。“诶诶诶那是什么,长得好像大耗子。”

“什么大耗子,那是灵猫。”楼时麒看着树丛里一闪而过的身影,颇为遗憾地说:“现在这些都是保护动物了。”

王煜拿胳膊肘怼了他一下。“甭看了,咱们打了水就走吧,还得下山赶集呢。”

楼时麒看她一眼,拿起那根树杈子。王煜盘腿坐在石头上,看他走进冰冷的山涧抓鱼。楼时麒的脚踝和小腿冻得通红,不过他很耐心,手也不发抖,静静地站在溪水中看着游鱼慢慢靠近。

早晨的阳光拨开林间的树叶洒了下来。王煜好像透过十数年的光阴,看到了一个身着百鸟,为了捉鱼而把衣襟撩起来的少年。

楼时麒举着戳满了鱼的树杈,单手盛了溪水洗脸。

“你这非得老寒腿不可。”王煜酸溜溜地说。她渴望地看着,却因为怕冷不过去。

楼时麒用冰凉的手指戳了她一下。水滴顺着脸颊滑下来,倒也没那么冷。

“不入寒涧焉得鱼获。”

“可是我不吃鱼。”王煜煞风景。

“也不是给你吃的。”楼时麒见她眯起眼睛,立马补上一句:“我带你去换腊肉。”

贵州大山里现在还保留着以物易物的习惯,每十二天有一处集市,轮流到临近几个村寨去。赶年场的话差不多每天都有。楼时麒算了算,这天刚好是巳日,称为蛇场,由隔壁寨子主办。

楼时麒年少时每逢过年就去那里换面粉。不过王煜不需要知道这些。

两人在山路上慢慢悠悠走,那些鱼被楼时麒用绳子栓住,吊在扁担两端。

王煜看到远处的山上成片的白,中间俏了点儿淡淡的粉色,楼时麒说那是梅花林。

萧瑟的远山和生机昂然的梅花林相映成趣。

“咱们可以去么?”王煜眼睛亮晶晶地问。

楼时麒失笑。“看着近,其实隔着好几座山。曾经过去需要走上三五天,现在公路快修到这里了。”

山路不好走,楼时麒腾出一只手等王煜快摔了的时候捞她一把。他很轻松就能把王煜扶住,但非得说一句:“你秋膘贴的挺瓷实。”

“那可不。”王煜坦然说。“还不够量,待会儿我还得找点儿特色小吃再贴一贴。”

楼时麒吹了段轻快的口哨。在埃及那个神殿里,王煜也听过这个调子。当时她还以为就要交待在那儿了,没想到还有后来这么多事情。

集市在两个寨子所在的山相交的缓坡上。摊位之间并不分明,挤挤挨挨,铺满了整个小山坡。

除了老年人,大多数人面前都摆着支付码,也有人用现金交易。

楼时麒见状看看自己手里的鱼,王煜赶忙说:“能空手套白狼干嘛要花钱。先说好啊,你换来啥吃啥,别想着利用现代化。”

于是楼时麒先是用几条鱼换了一块腊肉和一小袋子面,又去替人写春联。寨子里识字的人不多,当年他的爷爷就是负责帮寨子里的人写春联。那会儿他爷爷跟人们说自己没上过学,只读了几年私塾就辗转讨生活。

苗寨的春联不像是汉族,并不只是写字,还要画图腾。过了这么些年,楼时麒还记得。

其实写春联这部分才是二人收入的大头儿,甚至还有人拿了一块猪腿肉,让他俩带回去秋腊肉。不过碰上目不识丁的老人,楼时麒也给人家画,意思意思收点儿自家做的糖或者糍粑,哪怕是一张红纸。唯一一个他主动去要的,就是一个热水袋。

王煜没想到会淘换来这么多,看着楼时麒的眼神让他颇为得意。

物滚物的结果二人站在一堆年货里互相大眼瞪小眼。

王煜跟刚才换腊肉给他们的大娘说了好些吉祥话,逗得她眉开眼笑,讨来了个小背篓,让楼时麒背上了。

老人家朝二人说几句话。因为是方言,王煜没听懂,倒是一旁楼时麒耳朵红了。

王煜顾不上问老人家说了些什么,就来调侃楼时麒脸皮薄。她在考古队的时候就以开他玩笑取乐,这些年共同经历过那么些事儿也没有改变这一点。

其实在孤独的岁月里,什么难堪的时候没有经历过,楼时麒也绝不是脸皮薄的人。可是在王煜面前,他确实更容易害羞一些。

回寨子的路上碰到了个背着孩子的女人,她手里拎着一些坚果和方便面,还有几盒八宝粥,微微佝偻着腰。那小孩儿从布包里朝楼时麒挥着小手,王煜捏住了那小肉手。

女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年轻害羞的脸。

王煜从楼时麒的背篓里翻出了刚套换来的糖递给女人。楼时麒用路边的枝叶窝了个小兔子,小孩儿拿在手里就往还没长牙的嘴里塞。

刚一靠近寨子就听到乐声。

没等王煜问,楼时麒就就告诉她:“这是苗年的庆典,每个寨子不一样,我们小时候会去别的村子蹭人家的活动。”

“那你们这儿是什么?”

“鼓。”

一面巨大的铜鼓架设在寨子里最古老的吊脚楼前,空地上竖着一根杆子,杆子顶昂首而立的是一只雄赳赳的鸟。

虽然已经不再向大山讨生活,苗年的时候,寨子里的人还是会祭山拜树。他们相信逝去的人住在铜鼓里,故而并不轻易敲响,怕惊扰逝者的安眠。

王煜听得眉头一跳,她上次敲鼓还是在埃及召唤死而不休的生命。

此时还不到时辰,但已经聚起了人,好些游客甚至从附近寨子慕名而来。近些年日子好了,庆祝起来也多了几分底气。

楼时麒惦记着去熏腊肉,这样王煜走的时候还能给她带上。王煜溜达了半天也有点儿饿了,于是二人准备打道回府。

没想到没走两步,就听有人叫了一声:“妞妞?”

楼时麒转过身。

一个穿着苗族常服的女人犹豫而激动地看着他。

楼时麒背着满满当当的竹篓,手上还拎着一块生猪肉。王煜本来揣着手,刚刚她撺掇着楼时麒去参加了一个苗绣比赛。楼时麒绣的又快又稳,成品很是引来一些游客的觊觎,甚至有个女孩想要买回去。最后赢了一块扎染的布,正被王煜举在手上。

“隽姐。”楼时麒抿了抿嘴唇,主动问好。

“隽姐好。”王煜顾不上追问“妞妞”这个名字,紧跟着打招呼。

“什、什么时候回来的?”那苗族女人说话带着很重的鼻音,像是在酝酿着暴雨的云。

“昨天。村委会通知说要整改,让我回来处理阿公的屋子。”

隽姐看着眼前带着笑意的年轻人,恍然看见那个清瘦的少年咬着牙走进雨里,被那铅一般黑压压的天吞了进去,再也没回来。

那会儿她无能为力,愧疚纠缠了她十几年。现在他的家也留不住了。想到这儿,她鼻子一酸,眼泪刷地涌了出来。

“阿姐,谢谢你。”楼时麒像小时候一样拥抱了她。“我现在很好。”

她擦了擦眼睛,隔着泪水模模糊糊端详着他。边儿上一个姑娘递过来一张纸巾。

楼时麒介绍说:“这是我朋友王煜。”

“隽姐好,我是妞妞的朋友。”王煜笑着打招呼,这估计是以前为数不多对楼时麒好的人了。“妞妞现在出息了,他后面会常回来看您的。”

“不是妞妞,是纽纽。这是苗语里年的意思。”楼时麒无奈道,他哪儿能不知道王煜憋什么坏呢。他接着王煜的话茬儿说:“阿姐,这次我回来的匆忙,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朋友?

隽姐看阿年身边那个笑容灿烂的姑娘。倒是个喜庆孩子,可阿年这么些年头一次回来就带着她,还顺着她的话,怎么还只是朋友呢?

隽姐哭过以后,觉得自己有义务替楼阿公夸阿年几句。“我们阿年很受欢迎的,跳花场的时候总能拿到很多花儿,附近寨子里的女孩子都在等他长大。”

“哦,原来你还会跳舞?”王煜这下来了兴致。

楼时麒假么假事儿地摆弄他的小背篓,一听这话就知道王煜在想什么。“那都是小时候的事儿了。”

“是真的是真的,阿年这孩子跳舞跳得好,人也很能干。”隽姐忙替楼时麒表现。

王煜想到早上看到的楼时麒小时候的照片。苗族女人和小孩儿的衣服都要艳丽一些。照片上十一二岁的小孩子清秀得像个小姑娘,穿着锦绣衣服,冷冷清清走在青石板上。

楼时麒是真的没回去过,把回忆都落在过去的家里。

“对了,阿年,你们跟我来。”

隽姐带着他们到自己家里,递过来一套深色的衣服。

“你阿公过去托我给你做身衣服,你没回来,但是我做好了。我想着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穿了。”隽姐说着,眼泪又下来了。她哽咽着,看看楼时麒,又笑起来。“我没想到你长得这样高,真好。”

少年时的楼时麒经常自己一个人走山路,害怕的时候就会唱山歌给自己壮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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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想听你唱歌。”

现在楼时麒长大了,已经不再是少年的嗓音,不再适合唱当时的歌,但他还是给她唱了。

隽姐抹了抹眼泪,笑了起来。

楼时麒唱歌的声音低沉温柔。曾经那个利刃一样的少年,终于可以做自己了。

楼时麒郑重地把衣服捧在手里,王煜看到那衣襟处细密的刺绣,可算是知道楼时麒的针线活儿打哪儿学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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