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太阳(2/2)

深秋仅存的绿色褪去了它们的衣裳,涂抹上新的色彩,那是迎合赤阳之光的琥珀色,就像绿色之于过去的太阳。

那些琥珀一样的色彩晶莹剔透,仿佛一面面破碎的镜子,倒映着万物生灵自有的纯净火焰,让凡人所见,让愚者所知。

一时间改换了天地,正如赤阳为所有生灵启明智慧,它光辉灿烂,让埋头生活在世间的生灵都知晓自己内心也拥有着无形的太阳。

在道格拉斯大陆的东方,黑石一般的路径裹挟着波澜与轰鸣朝着天空上那颗异象的赤阳席卷而去,似乎是想要击坠这颗不属于尘世的太阳。

巨大的空洞横贯天地,并且在迅速扩张,恐怖的震荡仿佛要将大陆撕裂,声音也被抹去,音律和歌声溶解。

一个黑点突兀地出现,那是击穿了光界的象征,现实的帷幕为之破碎,这道黑石一样的轨迹贯入赤阳,让至上的辉光流血,冷得像是森寒的凛冬提前降临。

赤阳镀上一层黑曜石样的冠冕,像是枝桠上被催熟的饱满果实,在天空中上演着午时日落的剧目,赤色在流逝,像是瀑布一样汇入光界的洼地,犹如这个世界最初的故事。

直到流逝至尽,太阳缓慢而轻柔地合拢它的光辉,将那抹赤色遮掩在日冕的面纱之下,万物熟悉的金黄在天空中蓦然回归。

苏帷恢复了瞳孔的色彩,就在赤阳陨落以后,他身处光界,看到暗红色风帆下的面容严厉的船长,他们一起航行,一起看着云彩越升越高。

光界有一条画中的河流,发源于纯白门扉之外,流经整个光界又回到最边缘,蓝绿色的颜料和黄金叶的粉末构成了流淌的笔触。

画中的船舶飘过画中的河流,在天边云彩下的画中沙洲,水手们唱起了号子,渴盼之情流露出来,他们在歌颂那些失落的历史。

风帆调转,最大程度利用画中的风,船舶航行到了河流的半程,苏帷的光之果园就在正下方,他可以轻易俯瞰整个光界的景色,眺望边境的空间。

与此同时,苏帷和船长谈论着光界的隐秘,这是必要的船票,每一个踏上画中之船的旅客都需讲述一个故事,其中最优选是船长都不知道的一重历史。

苏帷向船长表示由衷的感谢,希望祂能够代替现在依旧本质渺小的自己,在光界的往复航行之中,向这幕大戏中亲自下场的诸位圣者带去赫尔墨斯的问候。

被压制与遗忘,替代现实的新一重历史覆盖了赤阳升起的痕迹,旧有的历史在画中河流沉沦到底处,凡世再一次回归了应该存在的样子。

不可能之事消解于无形,只有亲历的宏伟者知晓其中的回忆,农奴依旧在大地上埋头耕耘,商贩叫卖着自己的货品,贵族在庭院里大声呵斥着笨手笨脚的仆人……

植物一起沉默地换回了绿色的旧衣裳,该凋零者在秋风中继续化为落叶,它们无法传述属于一日赤阳的故事,而愚钝的世人不再目见琥珀色的光彩。

或许光界在无限延伸的过去已经发生过不知多少次这样的故事,不为人知的千头万绪和重重过往都隐没了,被编织得如同发辫:

历史是时间在世界身上留下的伤疤,那么伤疤自有愈合之处,只有足够深刻、足够广泛的伤疤无可动摇,永远狰狞地留在世界的表皮。

画中之船回到了光界的边缘,苏帷看着画中的船长那画出来的眼睛,他颔首致意,而船长敬了个礼,动作像是云彩的活动。

船的最终航线是琥珀色的,因为它就流经了光之果园,染上了辉光青睐的颜色,而船长的眼睛无论何时都像是新麦一样的绿。

画中的河流,河水如蓝宝石般澄澈,苏帷漫步走下画中之船,脚印在河水上泛起玻璃一样的涟漪,一路送到了纯白的门扉。

苏帷离开了光界,以摔倒的身姿骤然出现,四圣魔戒依然安静地戴在他的手指上,其中绿色和红色的光辉在荡漾着,就像蓄着酒液的银瓶,可以在镜面的酒液上看见自己的模样。

从城堡冰冷的石板地上爬起身来,就像是大梦一场的醉客,他依然能看见那些画里的颜色。

世界过渡到了寂静无声的时节,听闻房间里面摔倒的动静,阿曼达和贝拉主动推开了房门,看到了正在从地上起身的少爷。

“少爷,您还是喝醉了。”

她们俩热切又担忧地为苏帷掸去身上沾染的灰尘,而他并没有为自己辩驳,只是静静地凝望她们美好的眼眸,观察着五官的每一道曲线。

他想着赤阳之光降临之时,阿曼达和贝拉接受了辉光什么样的疑问,她们又是以怎样的目光去仰望天上那颗赤阳的。

不论是阴沉的城堡还是地底的洞穴,光界流淌向现实的辉光普照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无形的太阳会出现在每一个生灵的眼眸之中。

辉光是在眸中短暂留痕之物,冰冷的无形绽放之物,颅内之光存在于人类的头脑里,可以被外人吮饮干涸,它的本质就是知识与理性。

历史已经沉没在画中之河,阿曼达和贝拉自然对世界的剧变一无所知,她们打扫着房间,收拾着床褥,哪怕上面只有苏帷坐过的压痕,不像是他睡觉的时候滚落下床的样子。

“少爷,您迟迟没有下楼露面,夫人让我们来唤您起床。”

女仆们搀扶着自家领主出门,生怕宿醉醒来的少爷又在城堡的螺旋阶梯上摔倒跌伤,而苏帷对此并无意见。

“男爵大人已经在城堡外面等您,少爷,夫人准备好了早餐,您得快点去了。”

苏帷可以从阿曼达和贝拉的面容上感受到急切,因为她们不敢叨扰可能在睡梦之中的少爷,但是事情的境况又需要少爷醒来。

今日就是男爵领军队集结启程的日子,如果男爵夫人将苏帷迟到的原因怪罪到她们头上,她们两个小女仆可承担不起,那就不只是平日里口头训斥那么简单了。

苏帷一路来到宴会厅,昨日的欢宴仿佛已经离他很远,金色的太阳,绿色的身影,连同自己化为的赤金之光一起,都好像是大梦一场。

他看着薇妮丝热切的面庞,看着餐桌上热腾腾的早餐,他如释重负地说道:

“早安,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