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闪姆(下)(2/2)

“我知道我错了,但现在不是你和我闹情绪的时候……”

少女咬紧牙关,问道:“那你告诉我这台机器的原理是什么?”

“原理?不……我并不懂技术,所以要请你来,现在这技术里一定是出了什么纰漏!没时间了,快开动你的脑筋,你继承了你父亲的智慧和聪明,你一定想得到办法的!”

“我怎么知道问题出在哪里?!我的记忆只到那天啊……”

“手稿!对,去看你父亲的手稿!就在档案室里,快去,我们一定遗漏了什么关键,你和他说到底是同一个人,你一定能从他的手稿中找出蛛丝马迹,求求你了!”

“档案室在哪儿?!”

“就在下面一层,也是在中心这个区域的大厅里!”

***

少女听后急忙赶往楼梯间,又从那里向档案室的方向飞奔而去。当她到达那里的时候,发现所谓的档案室,其实只是一面巨大的屏幕,那屏幕明显处于待机状态,加载着巨大的条纹形的屏保。屏幕的正前方摆放着一个小而精致的纪念台,她父亲的笔记本就被摆放在纪念台的中央。

她迅速翻开那个笔记本,开始一目十行地阅读起来:

“我的名字是祖苏德拉,一个网络工程师,我的工作是在系统控制部门专门筛选有缺陷基因的人,然后把这些信息发送给执行部门,由他们负责把那些人赶到墙外的卡吉亚去。

“一开始,我觉得这只是一项工作,除了完成工作以外,我不需要去考虑任何关乎道德的事情,但是久而久之,我产生了怜悯和同情心。我觉得我所做的事是罪恶的,是在助纣为虐;于是,我便偷偷修改了一些可怜人的基因记录,把他们伪装成没有缺陷的正常人,我以为我能骗过那些决策层的人,但我太天真了。

“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小动作,公司立刻开除了我,把我赶到了街上。我从此有了不良记录,开始混迹街头,成为了一名职业的黑客盗贼。有一天,我偶然碰到了一个被我修改过系统记录的人,令我震惊的是,这些年来他竟仍然好好地生活在中圈之内,并未被驱逐出境。他告诉我,当我在系统中偷偷修改了他的基因记录的时候,奇迹发生了,他身体中的缺陷真的消失,他被真实的治愈了。

“我和他说这不可能,因为我只是修改了系统中的记录,只是为了骗过那些恶积祸盈的统治者们。但他却坚持说是我救了他,他对我万分感谢还说要找机会报答我。但我知道,救他的人不是我,而是另有其人;后来我又找了几个被我修改过记录的人,他们也都是相同的情况——缺陷被修复,也未遭到驱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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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繁忙的接受委托,我并没有时间去继续调查这件事,直到不久后,我接到了一封短信,那个号码显示是境外的,发信人自称他是南方埃利都[1]城的守护者恩基[2],他说他拥有‘掌控生命记忆的权柄’,那时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恶作剧或是诈骗短信而便没有理睬。

“很多年后,我阴差阳错的再次被得到重用,成为了某个重要科学实验室的负责人,而我的老板,他任命我成为他公司内的首席工程师——接管一个专门开发永生技术的部门。

“最初我把大部分的研究重点都放在了如何用冷冻装置保存被单独提取出来的基因序列上,直到我发现这些被暴露在外部环境中的序列的衰变速度,与记忆晶体的衰变速度有着某种相似的关联性以后,我才最终确认了一件事:一直以来,学术界认为我们大脑中的记忆是身体基因信息的一部分;然而,恰恰相反,真实的情况是,身体的基因信息,其实是记忆的一部分,也就是说每个生物体大脑浅层的记忆之中,其实保存了所有身体的基因信息。这项突破让我开始转而去研究开发储存记忆晶体的办法。

“但这项研究比我想象的困难得多,我很快遇到了瓶颈。就在我绞尽脑汁的想要找到突破口的时候,我猛然间回想起了那个短信,便翻箱倒柜的把旧的通讯器找了出来,将数据恢复。我把自己的助手叫了过来,他说他看不懂这封短信,因为它是用南方黑头人[3]的奇怪符号写成的,那些符号就像一个个的瘦长的小三角形随机排列成的代码和图案,对他来说,这和乱码没有什么区别,他无法阅读。

“让我十分震惊的是,我从一开始就看得懂这个短信的内容,虽然我没有学过黑头人的文字,但却能直接明了这里面的意思,那时,我就意识到我的记忆被修改过了:这其实是一封加密过的短信,而我却以为它是用我的母语写成的。

“那一刻我就知道事情并不简单,也许这个自称恩基的人,真的具有这样的能力,他能轻而易举的让我通晓了他们的语言,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记忆。

“那短信前半段内容只是介绍南方国家的一些情况,我就不抄录在这里了,但它的最后一段尤为重要,他写道:世界毁灭之日又将到来,吾南方诸城的守卫者,愿把吾等的权柄分给北方有德之人,共谋拯救之计,而你——祖苏德拉,便是这被我选中之人,请速到伯拉河上游,轻声呼唤吾王安[4]的名字,作为吾王的使者恩基,我将会沿河逆流而上,与你会面。

“第二天,我便到了约见的地点,按照信上说的,我轻声地念了‘安’这个名字,很快,我便看见一个小男孩,身穿白色袍子,划着一叶扁舟,轻松的逆流而上。这让我十分震惊,当他来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股强大的能量穿透我的灵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宁静和祥和。我们开始交谈,他告诉我他就是南方埃利都城的守卫者——恩基,他掌握有复制、保存和修改记忆的权柄;他告诉我,南方的预言家们都预测到又一次世界末日即将到来,他问我,如果他把这个权柄交给我,我会用它来做什么去逆转这即将到来的末日。我思考片刻,便和他说,也许我会去建立一个保存着这世上所有生命的记忆和基因库,不管经历多么恶劣的环境变化,它们依然能够被保留下来,并在未来的某一天,重新降生、来过。

“那男孩点点头,便领我到山上的湖边,他要我在这半山腰处建一艘飞船,分上中下三层,长三百肘,宽五十肘,高三十肘,飞船内要分一间一间的造,摆满用香松油凝结成的水晶小球,并把这座城里所有生命的记忆用这些小球装盛。

“当时我既震惊又不解,因为我遇到的技术瓶颈正是不知道使用什么样的材料来制作记忆晶体——而他说的话,却直接点明了——是用香松油。

“我完全迷糊了,于是我又问他,如何才能把记忆放进这些香松油小球……其实,我猜测到他大概会怎样告诉我,那会是很复杂的技术,将记忆芯片上的数据,按照水晶的纹路复刻,我以为他会这样教导我,然而,他说的话令我震惊不已。

“他说:‘用你的双手轻抚水晶球的球面,止息静观,默念一段黑头人的咒语(这段咒语的文字和发音方式,已经附录在这段笔迹的最后),同时,心中观想那个要保存记忆的生命的外貌——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昆虫、鱼或是鸟儿,任何生命的记忆,都能够用这样的方法去写入到水晶球中。’

“我并不相信,但他立刻给我做了一次示范,他从袍子里掏出一个小球,并念诵了咒语,小球上面的纹路亮起金色的光,他说记忆已被保存其中了。他递给我,说这就是我的记忆晶体,可以随便找一个卡槽去读取验证。他接着说,我必须要争分夺秒,在末日之前完成飞船的建造和生命记忆储备的工作。我问他之后要做什么,他的回答再次让我大吃一惊,他说我要赶在末日到来之前,要把这艘飞船开往天际,把保存记忆和基因的种子播撒到‘另外的世界’去,并把这些水晶球放入到‘那些世界’的水中孵化。我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却说到时候我自然就知道怎么做了。最后,他警告了我,关于这项技术和造船的事,只能我一个人知道,不能让城里其他任何的人知道、发现,因为那些贪婪的人一定会抢走这项技术,用它去做错误的事情……

“是的,直到今天我仍不能完全理解他这些话的全部含义,但是我还是选择一字不差的记录下来,以防止我意外的离世;假如真的发生了那件事,我信任的助手会得到这个笔记本,并接替我的使命,如不会发生这样的事,那么我会遵照恩基的嘱托完成所有的工作。”

***

手稿到这里就结束了,闪姆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她知道,虽然她刚刚读完一个非常不可思议的故事,但实际上她并没有从中得到任何对当下有所帮助的信息。

“太荒谬了……”她自言自语道,“咒语、水晶球……船,这上面写的怎么可能是真的,就算……”

“这是真的。”加音听到了她的质疑,立即回应到。

“这,这不可能吧……”

“是真的,闪姆,就让我接着你父亲的部分,把后面的故事讲完吧……你父亲他在得到了南方人的这项技术以后,为了向我隐瞒一切,多次谎称关于记忆保存的技术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了,与此同时他却偷偷调用了实验室大量的资金,我追问他资金的去向,他却说他正在尝试重新回到克隆层面的实验进行研究,我就是在那时对他产生了微微的怀疑,并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造访了实验室,撞见他手里正拿着你的记忆水晶,那颗小球当时正在发光……他知道自己已经无法隐瞒了,便说出了他的秘密:那是一颗保存记忆的水晶球……

“他已经掌握永生的技术,我要求他立刻将这项技术交给我,但他却说我不配得到,我一气之下威胁要杀了他,但我并不是认真的,因为我相信只要我再劝一劝他,哪怕说我出的钱足够到位,他最后总是会交出来的,可谁能想到,你父亲后来他真的死了……他死的太突然,虽然他死于心脏病,但我不想推卸责任,也不想夸大事实……他可能的确是因为我而死……当我威胁说要杀了他的时候,他的精神便受到了刺激,也许正是因为觉得自己没有能够遵守恩基的嘱托,让这个秘密被他人发现,他陷入了严重的精神衰弱……最终猝死。

“他死后,我立刻亲自接管了实验室,并搜找到了这个笔记本;同时,为了避免他安排的刺客——也就是你,找上门来,我下令把他生前在城里认识的朋友都给暗杀了……其中就包括那个药贩子……

“当我得到这手稿,我便很快用香松油水晶保存了我自己的记忆,这太令我震惊了,我试着联系南方的恩基,想要向他表达我的感谢……但没有成功,因为那个电话早已拨不通了。

“我压根就不相信什么世界末日的预言,后来我还猜测‘恩基’只是你父亲精神疾病产生的幻觉,或者根本就是杜撰出来的……但我还是派了人到安纳托利亚山上去寻找那艘船,很快就有了消息,你父亲他真的在那里留下一艘建了一半的飞船,飞船的内部有着大量超越现代的技术,仓库里还保存了成千上万颗记忆水晶球,那些水晶球不只是人类的,还有各式各样的生物的……于是,我决定彻底查清楚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猫腻。

“我按照你父亲遗留在工地里的图纸,把飞船造完了……我的工程师们告诉我,幸好图纸上呈现的楔形文字都有你父亲标注的读音和翻译,否则没有人能够看懂。飞船建好以后,我雇来了飞行员,后来才意识到这是多余的,飞船的驾驶室是一个接受音频的面板,而我只需要念诵黑头人的咒语,就能够操纵它起飞降落……于是,我带着技术人员们一起,开始了试飞;飞船无声、平稳地启动了,它发出诡异的光线,忽明忽暗,很快就飞出苍穹,我们进入了黑暗的空间,我们脚下的大地变成了一个小球,然后在一瞬间消失了;同时在飞船的正前方,另一个球体显现了,当我们飞近,一片全新的土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我们降落在了对面的世界,那里同样也有着湖泊、河流……我命人按照‘恩基’说的,把水晶球都倾倒入那个世界的水体中浸泡……然后并启程返回,降落回了安纳托利亚山上。

“起初我以为这只是南方人某种奇特的祭祀仪式……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但很快,飞船内的计算机开始亮了起来……我的工程师跑来告诉我,根据飞船内得到的数据显示,上一次播撒的记忆和基因种子,在那个世界繁衍生息数十亿年后的记录被传了回来……而我们只是刚刚离开那个世界几天而已。

“我震惊不已……工程师向我解释说,这艘飞船不仅仅是一艘飞船,它其实是‘恩基’真的按照祖苏德拉的意愿,设计的一台可以保存所有生命记忆的超级数据库。于是,我再次搜集了大量的记忆水晶。并组织了又一次飞行,这次,令我们震惊的是,对面出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虽然同样有着大陆和海洋,但它们的轮廓却和上一次的完全不同,我再次把基因种子播撒到了这个世界。当我们回来,很快数据又传了过来。

“从那以后,我开始疯狂地播撒生命的种子到天空中的各个世界去,每一次飞行,天空中都会生成一个新的世界……而这飞船中的机器,可以观测这些生物在另外世界生长和演化的状态——那些生物在各个世界快速的进化着,数据被传到这里,对于我来说,这便是无尽的财富。

“我把这些不断进化的基因下载到我的体内,我成为了这世上永远不可能被超越的富豪……但很快我发现,我的身体无法承载这些庞大的数据了,而且这世界上也不存在什么东西能承载这样的数据量;于是我放弃了肉体,将我所有的基因上传至了这台计算机中,并把这些数据与我的基因进行了融合,又投放到更多的世界之中,让它们疯狂的进化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那之后,每一个世界里的生命,都成了我自己的后代和子孙……

“这些世界里所有的的记忆又被传回到这台超级计算机里,我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且复杂的存在体,我是所有这些基因的集合。同时在公司里,我继续制造我的克隆人,包括今天你在歌斐见到的那个,他们维持着我肉体的形象,但他们的体内却只保留着我万分之一的记忆……我就这样拥有一切,包括……永生……”

“永生。”闪姆苦笑道,“你已经快死了……”

“是的,所以我不想死!你一定要救救我,一定要……”

“太疯狂了。”少女叹了一口气,缓缓地低下了头,她想到,这件事已无挽回的余地:“我……我无能为力……”

***

两个人陷入到了沉默之中。

突然,闪姆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大喊道:“世界末日!啊……这不就是那个预言中的世界末日吗?!”

“什么意思?!“

“把飞船开走!对啊!我们要把飞船开走!”

“什么意思?!”加音问道。

“恩基说过,要在末日前把这艘飞船开走!这个世界已经没有救了,但至少,我还能救下现在这艘飞船里的水晶球!救下下一个新的世界!”

她立即冲上楼去,进入那间放置着巨大且可怖机器的房间。她想到:自己不久前才获得的能力——瞬间移动物体有了用武之地,她伸出手去,轻触着每台机器上那些最烫组件的边缘处,并闭上了眼睛。等她再睁开的时候,那台计算机大部分过热的部分已经消失在了她的眼前,转移到了湖底的另一个位置,她同时意识到这些能力的本质,其实就是微量修改记忆的权柄。此刻,还剩一台没有转移,但却来不及了,她连忙冲入了驾驶室内。

就在这一刻,湖底爆炸了。

就在这前一个瞬间,祖苏德拉的后代闪姆,驾驶着这艘飞船冲出水面,飞向了太空。

***

卡拉巴巴大坝决堤了,滔天巨浪吞没了整个奇迹山丘,又向南方涌去,进而吞没整个大地。

被爆炸蒸发的水气,不久以后在天空上凝结成片片乌云,随即电闪雷鸣,降下大雨,这大雨持续了四十天,直至整个世界都被海洋覆盖。

阿尔克飞船在太空中孤独的飞行着。

***

不久以后,闪姆便降落在一颗蔚蓝色的星球上,她发现飞船上的探测器是用父亲好友伊西斯莫斯的孩子——帕里斯塔利的名字命名的。而根据探测器的结果,这颗星球的表面大部分都被海洋覆盖。

闪姆想要找到陆地停泊,便让船随波逐流,就在这海面上漂浮着。

***

一百多天后,海平面逐渐下降,飞船被浪拍打到一座孤岛的岩石上,藏有水晶球的柜子被打翻,大部分的水晶球顺着翻倒的舱门,悉数流入水中。

船停在那块岩石上停住了,海水褪去,这时天空中出现彩虹。

闪姆跌跌撞撞地走出舱门,她发现自己深处一座山的半山腰上,她感到这里的一切既陌生又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熟悉。她便用包裹承装那些剩下的水晶球,独自一人,行走在这荒无人烟的世界里;她翻山越岭,企图寻找着这个世界之中有无其他生命的痕迹。

但这片大地只有荒凉和死寂,莫大的孤独感涌上心头,当她走到一片大海的边上,把最后的水晶球倒入其中,便打算停下来休息。

***

半夜,她从睡梦中醒来。

海边的风吹拂着少女的衣衫,她走到水边乘凉。

这时,她看到茫茫的海洋之中,成千上万颗晶莹剔透的小水晶,纷纷在海底亮起,一闪一闪,就像一个个可爱的孩子,调皮地朝她眨着眼睛。

接着,那无数的光球从水中一跃而起,像一条银色的河流,飞向天际。

[1]苏美尔语:eridu,“有力之地;护卫之地”,是美索不达米亚南部最早的城市,亦被认为是世界上最早的城市,位于苏美尔诸多城市的最南端

[2]又译为恩奇,是苏美神话中的一位水神,后在阿卡德和巴比伦神话中被称为埃亚,他本是埃利都的守护神,但后来对他的崇拜遍及整个美索不达米亚以及迦南、赫梯、胡里特等民族

[3]即苏美尔人,他们称自己为“黑头人”(BlackHeadedOnes),他们称其居住的地方为“文明的君主的地方”

[4]源于苏美尔语中的an,意为“天空”,是美索不达米亚神话中的天神,诸神之中最古老的一代神,常常与王权相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