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蜀中才女——黄峨(2/2)
船行至江陵,升庵将从这里起岸,经湖南、贵州到云南。此后山川险恶,道路崎岖,升庵不忍累及爱妻,坚持要黄峨顺长江回蜀。“江陵初解帆,仓皇理征衫,家人从此别,客泪不可缄”。杨升庵与黄峨即将离别,他们冒着朔风飞雪,立于江陵古渡,难分难舍,悲泪纵横。升庵触景生情,作了《临江仙.江陵别内》:“楚塞巴山横渡口,行人莫上江楼。征骖去桌两悠悠,相看临远水,独自上孤舟。却羡多情沙上岛,双飞双宿河洲。今宵明月为谁留,团团清影好,偏照别离愁。”
黄峨读罢此词,悲痛欲绝,纵有万语千言,也不知从何说,从何写了,她在回蜀途中,心潮起伏,难以安定。忽然,她情思奔放,一口气写下了《罗江怨·阁情》四首,其一云:“空庭月影斜,东方亮也。金鸡惊散枕边蝶。长亭十里、阳关三叠,相思相见何年月。泪流襟上血,愁穿心上结,鸳鸢被冷雕鞍热。”黄峨这首用血和泪写成的散曲,追忆了她与升庵在江陵惜别的景况和心情,读起来感人至深。
黄峨回到新都,静居榴阁,强压悲愤,茹苦含辛,孝敬公婆,教哺子侄,为远谪在外的杨升庵操持家务,排难分忧。中秋节到了,黄峨孑然一身,来到桂湖,见杨升庵沿湖种植的桂树正绽蕊飘香,她触景生情,想起了往事:就在升庵到京复职的那年中秋之夜,夫妻二人在桂湖赏月。他们偎依湖边,一对倩影倒映水中,和桂影一起晃动着。她油然地吟诵出友人泸雍所作的《桂湖夜月》:“月白湖光净,波寒桂影繁,人间与天上,两树本同根”。她借此诗表达了与杨升庵相依相存,天上人间,永不离分的的愿望。就在那时,杨升庵摘一枝金桂花插上黄峨乌黑的发髻,随即口占道:“银汉无声下玉霜,素娥青女斗新妆;折来金粟枝枝艳,插上乌云朵朵”。黄峨高兴地将此诗记下,题为《桂林一枝》……现在,景物依旧,杨升庵去远,黄峨怎不思念啊!
黄峨登上城垣,遥望南天,顿添惆怅,她回到榴阁,以深沉的思念之情,写下了长为艺林传诵的《黄莺儿》散曲:“积雨酿春寒,看繁花树残。泥途江眼登临倦,云山几盘,江流几湾,天涯极目空肠断。寄书难,无情征雁,飞不到滇南。”后来,升庵读到这首情深意远、字字佳绝的散曲,倍加赞赏,他不甘落后于夫人,乃用心计,另外和作了三首《黄莺儿》。结果,每首的意境和字句都赶不上黄峨所作的,真真愧煞了这位状元郎。
被迫辞职还乡的杨廷和担忧国事,思念儿子,忧思成疾,病势沉重,杨升庵闻讯,回蜀探望,当父亲痊愈后,黄峨便随同杨升庵,跋涉千山万水,去到云南连陲,成为杨升庵讲学、着书的好帮手。他们生活虽然淡泊,但夫妻同甘共苦,互相体贴,并常以词曲唱和,交流心声。
杨廷和病故,黄峨回蜀挑起了家庭重担,暑往寒来,花前月下,她怎不思念千里外的亲人?飞雁不到,锦书难寄,升庵何年才能被赦归来啊!黄峨声泪俱下,写出了脍炙人口的名篇《寄外》诗:“雁飞曾不度衡阳,锦字何由寄永昌?三朝花柳妄薄命,六诏风烟君断肠。日归日归愁岁暮,其雨其雨怨朝阳。相闻空有刀环约,何日金鸡下夜郎。”
远在滇海之涯的杨升庵,“辞家衣线绽,去国履痕穿”,以何赏不思念黄峨这位贤淑而有才情的妻子呢!他接连写了《画眉关忆内》、《青蛉行·寄内》、《离思行》等诗篇,发出了“易求海上琼枝树,难得阁中锦字书”、“相思离恨知多少,烦恼凄凉有万千”的哀叹。在世宗的严密控制下,升庵被赦还的机会十分渺茫,黄峨由盼望而失望,最后只有自我安慰了。她在《寄升庵》一诗中写道:“懒把音书寄日边,别离经岁又经年。郎君自是无归计,何处青山不杜鹃!”诗中说,黄峨强压自己长期思念亲人的感情,后来连书信也懒寄了,应当是杨升庵永远回不来了。
杨升庵在云南流放期间,着书讲学,传播文化,受到了各族人民的爱戴,但为封建统治者所不容。根据明朝的律例,罪犯年满七十即可归休,不再服役,当白发苍苍的杨升庵七十岁归蜀不久,又被世宗的鹰犬派遣四名指挥将他抓回云南。杨升庵悲愤到极点,不到半年,即含恨死在一座古庙中,噩耗传来,黄峨悲伤万状,泣不成声,她不惜以花甲之年,赢弱之身,徒步赴云南奔丧。走到泸州,遇上升庵的灵柩,她仿照南北朝才女刘令娴的《祭夫文》自作哀章,词语凄怆哀惋,闻者无不垂泪,灵柩运抵新都,家庭中人和亲戚朋友都主张厚葬升庵。
黄峨料到世宗连死了的杨升庵也是不会轻易放过的,便力排众议,强忍悲恸,以简单的丧仪装敛了升庵的遗体。不久,世宗果然派人来查验,见死去的杨升庵穿戴着戍卒的衣帽静躺棺内,一副服罪的样子,也就不好再刁难了,众人从心里佩服和赞赏黄峨有先见之明。这时,黄峨忆及夫妻一往情深和升庵生前死后的不幸遭遇,悲泣不止,次年冬天,黄峨将升庵附葬在新都西郊其祖父杨春墓的左边。
世宗晏驾,由裕王朱载垕即位,他颁发世宗遗诏,宽赦“议大礼”获罪诸臣:活着的召用,死的抚恤,被关押的开释复职。杨升庵已死七年,被恢复原官,并追赠为光禄寺少卿,后来又谥封为文宪公,峨也由安人晋封为宜人。黄峨病故,她和杨升庵一样,活了七十一岁,并实现了与丈夫“生同心,死同穴”的誓愿。